“於是你便要毀了她。”顧連州墨玉般眼眸中燃起了一絲怒火。
得不到,便毀了,這怎麼看都是寧溫能做出來的事。
“你既是知曉了我的想法,又何必多此一問,我今日請你來,便是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是你當真能憑自己本事救的了她,我便只當她在這個世間不曾存在過。”寧溫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眼眸裡卻是令人膽寒的瘋狂。
便是那一絲瘋狂,讓顧連州實在不能相信他這話,“好,但在此之前,我想先見見她。”
“何必着急?”寧溫乍然一笑,比過滿山紅葉,“晚間,你便能見着她。”
二人直直對視着,彷彿都想從對方那張不露絲毫破綻的假面上找出破綻,哪怕只有絲毫。
寺人遠遠的看着這兩個人中之龍,站在漫天紅葉之中,着實是一幅絕世之畫,若不是這畫面中瀰漫着的肅殺之氣,定然令人以爲這是兩位超脫世俗的隱士。
太平城外,先行到達的舉善堂殺手已經尋了最有利且隱秘的位置潛伏下來,開始着手探查城中的動靜。
這一查不要緊,得到的消息卻令他們都呆住了——大巫卜出白氏素女是身懷魅骨之婦
一片密林之中,滿樹的黃葉掩映,忽然有一個低沉的聲音打破寂靜,“消息屬實?”
不知隱在何處的斥候道,“屬實,這個不難查,城中所有人現在都集中在巫殿外面,要求寧皇殺了主公,寧皇只撂下一句‘此事稍後再議’,便沒了蹤影,想來此事沒有個交代是不能善了。”
斥候沒有說,寧國的權臣全部都被圍困在巫殿中,一幫老年人被餓了一頓,已經有不少頭暈眼花、四肢發抖的了,若是再這樣下去,恐怕寧國會成爲歷史上第一個“滿朝權臣被圍困餓死”的國家。
“可要將此事稟報主公,此時主公來這裡實在危險。”一人道。
另一人接話道,“恐怕來不及了,雷胥的速度很快,不會落下我們太久,約莫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能趕到。”
雷胥隱藏術十分出色,一炷香的時間不久,眼下恐怕人已經到了這附近,他們若是返回去,也不一定能夠尋的見雷胥的蹤跡,反而可能破壞白蘇原本的計劃。
舉善堂向來是號稱最有紀律的殺手組織,他們自然不會擅自決定。
一時間,林中再次恢復靜默,就在這人說出此話時,他們之間便達成了共識,就是安心等待白蘇和雷胥的到來,然後由白蘇決定此事。
城中,巫殿。
接到此地暴*的消息,守軍立刻前來救援被圍困的權臣,在侍衛眼中,裡面那些人命可比外面這些庶民金貴多了,爲了救出他們,侍衛們也不介意殺些人。
場面上一見血,圍堵的那些人立刻老老實實的散開一條道路,直到所有人離開巫殿時,已至酉時三刻。
暴*的民衆雖然不敢反抗,心裡卻越發覺得白氏是個禍水,若不是因爲她,也不會有人枉送性命,無論如何,也必須要除了妖孽才得安寧。
而從早上被圍困到晚上的衆多權臣,更是憤怒,他們能混到今日的權勢地位,必定是有些腦子的,被圍困的這一日,自然也想明白了許多事,他們之所以會被圍困,完全是因爲皇上心裡不痛快,才刻意想讓他們吃些苦頭。
伴君如伴虎,身爲臣子,本就應該隨時承受皇帝雷霆之怒的覺悟,但他們這個氣也不能白受,均以爲定然不能放過罪魁禍首的白氏。
一場禍亂,最終莫名其妙而又順理成章的都歸於白蘇身上。
一個人一旦有了不可饒恕的罪名,那麼所有出現的壞事,但凡能沾上一星半點關係,最終無疑都那人的錯,世事本就如此。
顧連州站在天演殿的閣樓之上,盯着暮色沉沉的天際,菱脣微抿。
忽然一個黑影一閃,落在在他身後,“主公,城中戒嚴了,四角都有大巫守着,屬下無能,無法突圍。”
“四個大巫?”靜了一會兒,顧連州忽然問道。
“是”固心中也頗爲疑惑,“屬下不明白,寧國何時忽然冒出來這麼多大巫?”
自從嬀氏一族離開寧國,寧國之中的大巫數量銳減,經過這麼久的時間,已經沒有多少可用的了,如雍國這般擁有三個出大巫的氏族,統共加起來也不過有二三十名大巫,寧國能有一兩個已經不錯了,寧溫登基不過一年,根本不可能尋着寧國所有的大巫,並且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爲他所用,而寧溫身邊只有三個大巫,爲首的籍巫已經寂滅。
顧連州斂目,唯一的可能就是——雍國的幾位藩王插手此事。
“不用管此事,繼續觀察,一旦有機會立刻出城,尋到舉善堂,說我身陷於此。”顧連州道。
固聽聞此話,急道,“主公屬下們豁出性命,定然能夠保護主公突圍”
“此事不必再提,去吧。”顧連州也不多話,突圍,不過是固一廂情願的想法,況且城中現在羣情激憤,大有不殺白蘇誓不罷休的架勢,一向恬淡的寧人憤怒起來,也是固執的可怕,假若白蘇真的被寧溫帶到了太平城中,即便有機會出城,他又怎麼能丟下她。
固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聽了顧連州的命令,閃身出去。
顧連州回想起今日下午見寧溫時,他眼中那種毀天滅地的瘋狂,越發放心不下。
“大兄。”顧風華脫去了一襲華服的外衣,除去那繡着七彩鳳紋的直領大袖,裡面果然如他所說,是一件素服,縱然,這件素服穿在他身上,也別有一番風/流韻致。
顧連州嗅覺極爲靈敏,未曾轉身便聞見了濃濃的酒香,清貴的聲音道,“真不知你是真風/流,還是你我兄弟之情太淡薄。”
他回過身,迎着月光淡淡的掃了顧風華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拎着的酒罈上,“坐吧。”
兩人在幾前坐定後,顧風華從懷中摸出兩隻巴掌大的玉碗,用酒注滿,他一邊倒着酒,一邊垂眸,面上再無平素的玩世不恭,聲音也顯得有些壓抑,“我們要殺你,你明知道我們要殺你的,爲何還要來?”
顧連州慵懶的倚靠在閣樓的窗框邊,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端起酒碗,仰頭飲盡,菱脣邊上浮起一抹淡漠的淺笑。
月光下,顧風華看着他這般的瀟灑落拓,眼睛微澀,“自古成大事者,始終離不開一個‘狠’字,大兄莫要怪我。”
月光靜靜,只有倒酒、飲酒的聲音。
一罈酒快見底時,顧連州才緩緩道,“鹿死誰手也未可知,現在言這些爲時尚早。然,我這個人,向來沒什麼大志向,喜歡江山者爭之,喜歡自由者隱之,彼時我年少衝動,將自己推上這個高位,現在想離開了,也定然不會有人能夠攔得住我。”
顧風華驚奇的看着他,他的大兄,除了正事以外,別的話似乎從來沒有如此多言,甚至連他都忘記了,原來無喜無怒的大聖人還有自己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