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顧翛時時伴着,白蘇身體漸漸有了起色,十三和香蓉本是欲陪着她,但千餘人都等着吃飯,總不能不掙錢,白蘇便硬是將她們趕了出去。
那些藩王中有幾個人是知道納蘭府其實是白蘇撐着的,是以,白蘇讓人放出話去,把花境和客棧都賣了。
短短五日便有數百商客尋着十三談生意,最終,兩樁生意都被一名姓沈的商客以高價買了去。
這沈氏百年前也是名門望族,只是後來不怎的沒落了,據說這沈氏的家主年輕有爲,極有魄力的將族中所有的存錢全部都拿出來買了這兩樁買賣。
後來,因爲族中缺錢,沈氏便將所屬的花境以自己買過來的原價又轉手了,賣了七萬金。
用七萬金買一個小小的花境,固然是天價,但以花境的名聲來說,這個價卻真是有人買的,買花境的這個商客不是別人,正是曾與白蘇有過一面之緣的,呂趨的嫡子呂言,那個與管家玩斷袖的美貌男子。
誰也不知道,這一買一賣一轉手,不過是白蘇用的障眼法,來來去去,這客棧生意還是在白蘇的手中。
所謂的沈氏也確有這個族,只不過他們在從滇南往寧國來的途中被土匪滅族,恰逢舉善堂接到白蘇的消息,要求尋個底蘊深厚,宗族幾乎敗落的家族,舉善堂覺得沈氏可用,便清剿了那幫土匪滅口,從所得得財物中找到一個家譜,白蘇便使主宅的劍客人假扮年輕的沈氏族長沈汴,買下正在出售的兩樁生意。
時下交通不便,車馬又是十分貴重的東西,所以一般的百姓還都保持着“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死,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想查一個敗落的宗族,實在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更何況,即便有心人去查,也只能得到一個結果,便是:這個沈氏卻是個有錢卻名聲沒落的宗族,而他們也確實因着不甘於這樣的落寞,而舉族遷往寧國。
清點沈氏的錢財整整用了三日,從沈氏那裡得來的財物林林總總的加起來,竟有十萬金之多這個數字無疑是驚人的,白蘇經營客棧和花境兩年多,鬧的那麼大動靜,總共不過賺的四五萬金,便是這樣,也算是短短時間暴富的了,沒想到一個偏居滇南的沒落氏族居然還如此有錢。
可見氏族在這個世界的重要性。
而白蘇也再一次深刻的認識到,幹不正當生意果然最賺錢。
於是白蘇綜合自己之前所看的武俠小說,做出了一個計劃。
一直以來舉善堂都是閉門培養新的殺手,也只受白蘇的差遣,白蘇便以殺手需要歷練爲由,命人到處去散播消息,大意就是:舉善堂這個殺手組織十分了得,殺一次人便要收取三千金的報酬,不達到目的絕不收錢,而且,每年只做十樁生意。
爲了保證客戶面的廣泛性,白蘇也沒設下門檻,所有生意都可以進來,舉善堂絕對保密,但接不接那就不一定了。
白蘇不眠不休的折騰這些事情,閒暇時便逗着顧翛玩,雖然疲累,但因着沒有時間去想許多事情,倒也勉強過的下去。
年底之前,舉善堂接了一單生意,僅僅用四日,便有三千金入囊。
這樁生意的故事實在俗套的令人髮指,說是有個富商的愛姬被一名劍客拐走,便找上舉善堂,出三千金買那對狗男女的頭顱。這樁生意於舉善堂來說,就好比殺雞用牛刀,只不過白蘇是賺錢的,當然希望這種生意越多越好。
舉善堂做完這單生意,返回來的那晚,下了一場大雪。
據斥候傳來消息,年關的這一場大雪阻住了山路,將許多欲進山來打探消息的人都困在了外面,白蘇吸取教訓,當下便命人在府中的前院斷崖上做了攀山的雲梯,然後把那些入山用的所有棧道都給毀了個一乾二淨,並且做成大雪壓塌的情形。
姜王在大年夜聽到這個消息,生生暈了過去。
姜王雖然膽小怕事,臉皮又厚的沒有個邊際,但他老人家還是頗有見識的,俗話說“要想富,先修路”,姜王雖不知道這句話,卻覺得總這麼閉關鎖國也不是辦法,於是砸鍋賣鐵、歷時五年才修了兩條棧道,居然一夜之間就被壓塌了,怎一個痛徹心扉了得。
彼時白蘇抱着顧翛在廚房裡等着十二蒸蛋,倨向她稟報此事後,她也只是莞爾一笑。
白蘇心裡雖覺得對不住姜王,卻也不想同任何人有什麼瓜葛,遂也不曾派人過去看望。
顧翛一雙烏溜溜的墨玉眼盯着冒煙的鍋子,十分專注,白蘇看着顧翛的模樣漸漸出神,顧翛生的極像顧連州,且越來越像,那一雙墨玉眼,宛如清泓的眸子,便猶如顧連州醉眼迷濛時,又如他清晨帶着睡意剛剛睜眼的一剎那。
蒸蛋剛剛出鍋,顧翛吧嗒着小嘴,老老實實的盤着胖乎乎的小腿端坐在白蘇的懷裡,等着白蘇端過來喂他,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見動靜,顧翛扭過脖子看自己的母親。
白蘇怔怔的,忽聽聞外面大雪之中隱隱傳來琴曲的聲音,緊接着,便是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倨的聲音帶着不可抑制的喜悅在廚房外急促的道,“主公,管家回來了”
婆七回來了白蘇驀地一下子站起身來,將顧翛交給十二餵飯,自己則衝出去,隨着倨向前院跑去。
白蘇如此急切,自然不只是因爲婆七,顧連州曾說過,是婆七渡命給嬀芷,他此番從滇南迴來,不知道有沒有帶回嬀芷,即便沒有帶回嬀芷,也定然知道她所有的消息
一路疾跑,在經過建有白夜樓的斷崖時,飄渺的琴聲忽然真實起來,白蘇頓住腳步,擡頭看建在崖壁上的觀星臺,漫天的雪中,只能看見木質的欄杆上積了白皚皚的雪。
白蘇任由雪落在臉上,待到一曲終了,從觀星臺上探出一襲巫袍,那俊美的面上帶着春風般和煦的笑,令整個寒冬都暖了幾分,於是白蘇面上的雪化開來,猶若滴淚。
那人正是禾列,白蘇猜測,禾列同婆七一起回來,嬀芷定然也回來了。
“帶我上去。”白蘇聲音沙啞。
倨攜起她,在一旁的梅樹上借力,在斷崖的幾個小石臺上起落,眨眼間便到了觀星臺上。
還未站穩,白蘇便看見了那一襲色曲裾,玄色的領口和袖口,肩上披着一件厚厚的貉子毛大氅,跪坐在欄杆邊的棉墊上,垂眸靜靜的看着梅樹上堆的雪。
修長如鶴的頸,清麗絕塵的美麗側面,帶着融入寒冬的冷冽,便如三年前,白蘇看見她的第一眼,彷彿不同的,只有這頭銀白的發。
“嬀芷”白蘇顫聲喚道。
嬀芷聞聲,緩緩回過頭來,雪白的長睫掀開一汪宛若水銀的灰色眼眸,硃脣皓齒,白蘇從不知道,嬀芷竟這樣美麗,似是冰雪裡化出的雪女。
“白素,我回來了。”她清冷的聲音似有若無的飄散。
白蘇幾步上前,猛的抱住了她瘦削的身子,眼淚決堤一般,嚎啕大哭。
自從穿越來到顧連州死之前,白蘇從未哭過,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一天會這樣放聲大哭,然而短短几個月裡,她似是將前世今生隱忍的淚水都一次流個乾淨。
嬀芷擡手,捋起一白蘇一縷銀髮,定定看了許久,纔開口道,“你與他,分開了?”
白蘇哭着點點頭,“他不要我了,嬀芷,他不要我了”
“那我替你殺了他。”嬀芷聲音從來都是這般冷冽,但她說這句話時,卻讓人覺得特別刺骨。
嬀芷的巫力存留在白蘇和顧翛兩個人身上,現在的她雖比不得從前,武力卻也比普通的劍客高上許多倍,更何況,她還有顧連州二十年精純的修爲,而嬀芷從來不是一個講究人情世故之人,拿顧連州的劍去殺顧連州,這種事情,她全可以做的沒有絲毫愧疚。
可是,那個人已經在那個夜色沉沉的腕上,若流星一般從城頭上墜落。
禾列看着嬀芷,心想道,帶她回來果然是正確的,嬀芷的自制力驚人,在這一年裡,即便是沉浸在夢境裡,也不曾露出一絲窘況,禾列想盡辦法驅除相思纏之毒,然而無論是在虛幻還是在真實,嬀芷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可今日見到白蘇,居然破天荒的說了三句。
白蘇這般抱着嬀芷許久許久,才擦乾眼淚,握住她的手道,“阿翛會說話,我讓她叫你母親,可好?”
嬀芷灰色的眸子微動,卻道,“不用。”
白蘇破涕爲笑,嬀芷還是那個嬀芷,除了她之外,恐怕也沒有哪個人能在自己親朋好友最傷心的時候,毫不留情面的說出拒絕的話。
嬀芷見她一會哭,一會又是笑的,轉過頭去,冷冷道,“有病”
白蘇卻笑的更歡暢了,湊到嬀芷身邊,硬是要同她擠一個軟墊。
觀星臺實際上是山洞的入口,如同房舍的門窗一樣,倨見白蘇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下去弄了幾個炭盆來,在山洞中燃起了火。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將眼能及之處覆成一片潔白,白蘇縮着脖子窩在狐狸裘裡,看了看嬀芷的一頭白髮,又看看自己的,不禁笑道,“我們這樣子,像不像神仙?”
回答她的是嬀芷的沉默。
兩人看着雪,靜靜的坐了許久,眼見着暮色將至,白蘇想勸嬀芷去見見十二她們,一轉眼,卻瞧見,嬀芷噙着一抹笑意,眼中波光瀲灩,竟露出一絲歡愉的笑意。
禾列拔開一隻青花的白瓷瓶,放在嬀芷面前一晃,她便帶着這一絲笑意緩緩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