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十三總算想起現在是在做客,也含笑應了。擡頭往邱玉蘭那邊望去,他們的馬車已經離開,想到方纔看見的石容安,邱十三還以爲這是方家給邱玉蘭備的小女婿,肚內早打翻了一盆醋,這樣清俊溫雅的男子,該是自己的良配纔對,等聽到李太太說這不過是個家業凋零的孤兒,邱十三才覺得心裡好受些,畢竟誰也不願意嫁這麼個人,把心略放到燈上。
一羣人漫步觀燈,等走了一段林七太太纔對邱十三輕聲道:“這件事情又沒辦到,還不曉得娘那邊怎麼擔心。”邱十三雖把心略放到燈上,但心裡可還惦着邱玉蘭,聽到林七太太這話脫口就道:“我們出面,不過爲的是還給她留一點臉面。她若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娘和大哥出面,她和方家可都沒臉了。”
說着邱十三捏緊手裡的帕子,一個卑賤的庶女,就該受嫡母擺佈敬愛自己這個嫡姐纔是,而不是在那悠閒自在的過日子。林七太太的眉沒察舉地皺了下,原本覺得這是個討好嫡母的好機會,可現在瞧來這事後面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內情。只怕自己這次,是真真切切地惹麻煩上身了。
次日林太太果然派柳嫂送了份禮過來致歉,柳嫂說話從來滴水不漏,這次也不例外,方太太含笑聽着她在那裡代主人陪不是,又接過禮單,比往常來往送的禮豐盛不少。吩咐林媽媽拿上等的賞封來賞柳嫂,又讓春柳再去尋幾樣東西,和方家這些東西一起當做回禮送過去。
賞封柳嫂接了,但這回禮堅決不要:“方太太,這份禮送回去,您是要小的從此就丟了飯碗?小的求求您,您就高擡下手。”說着柳嫂站起身作勢就要下跪,方太太也不伸手去扶,只是笑着道:“我們家的情形你也曉得的,本就起於貧賤,難免被人瞧不起,我就爲的這,才備這麼一份禮,不然到時又讓大家笑話。”
柳嫂膝蓋跪到地上又聽到方太太這樣說話,曉得方太太要拿着自己出下氣,哪敢動半下,擡頭瞧着方太太:“方太太您這話說的,別人家小的不曉得,我們太太可從來不會這樣想的,她可經常誇方太太您爲人賢惠事事周到。”
左說右說,方太太藉着柳嫂把對林家的這口氣給出的差不多了才故意哎呀一聲:“怎的忘了柳嫂你還跪着,春柳你也真是,怎不提醒我一句,快去把你柳嫂扶起來。”春柳應是上前攙扶,柳嫂的心這才放下,起身後不敢像方纔一樣坐在下面,而是陪着林媽媽在旁邊侍立,又陪方太太說了幾句閒話,方太太總算讓春柳把那份禮收進去一半,添了兩樣做回禮。
柳嫂的心這才完全放下,瞧着春柳的背影道:“這丫頭小的還沒見過呢,原本太太您身邊的雨青姑娘瞧着不錯,怎麼沒見她。”林媽媽接話道:“雨青這姑娘,遇到喜事了,老爺開恩把她放出去,太太正在給她尋婆婆家呢,這樣就不好再往主人家身邊服侍,等尋到婆家,就把她風風光光嫁出去。”
柳嫂順着說幾句方太太做事果然妥帖周到,對下人寬厚仁慈,誇的方太太面上有了笑容柳嫂這才告辭。等柳嫂離開林媽媽才道:“就憑昨兒林家做的那些,不許她們進門纔是。”方太太用手揉一下額頭:“也不能這麼說,畢竟還要來往,林太太昨兒又口口聲聲把錯推到李家頭上,總也要互相給面子。”
林媽媽見方太太面露疲累之色,忙拿過美人拳給她捶着:“表姑娘這些日子漸漸也學着管家裡的雜事,只可惜表姑娘就算學好了,也要嫁出去,做不得太太您的一個大幫手。”方太太的手掠過額頭:“再說罷,你表姑孃的婚事,還不曉得落到何方呢。你也叫她們把東西都收拾好,這次老爺老太太都要去上墳。”
方老太太已經定下一過完年就要去給邱玉蘭的生母上墳,就定到了正月二十三,之後回來方老爺又要收拾出門。想到丈夫方太太不由微微一嘆,雖說這次回來在自己屋裡多歇了兩晚,可也不曉得送子娘娘會不會憐憫自己,給自己一個孩子?
林媽媽見方太太又在那怔住,曉得方太太又在那想子嗣的事,不由嘆了聲才道:“老爺這回帶回來的石少爺,瞧着長的俊不說也很穩妥,況且方家對他又有恩,到時哥兒也能有個靠。”方太太的手扶在桌上,喃喃地道:“可是打虎還要親兄弟,總是異姓人,等再長大些,說走也就走了。”
不管是誰,只要再生一個兒子,這方家也不會生怕那根獨苗出任何事。林媽媽並沒再說話,這子嗣的事,方太太這些年求神拜佛已經做足,可是還是沒有。久了,誰都疲了。
虎哥兒也請了先生開蒙,方老爺和石容安說好,讓他跟着先生再讀一年書,第二年就帶着他行走經商。石容安自然應下,方老爺在家幾日又理了些家務,正月二十三已到,一大早就奉了母親,帶了邱玉蘭前去給方氏上墳。
雖說邱家祖墳在鄰縣,卻離這邊城更近一些,出了城往北行五十里越過縣界,又行三十來裡就看見邱家祖墳。方氏這樣的侍妾是不能葬入邱家祖墳的,而是和一些邱家夭折的孩子還有一些侍妾們一起葬在離邱家祖墳不遠的一處小山丘上。
馬車經過邱家祖墳時候邱玉蘭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眼,守墳人的屋子已經很破敗不知道多久沒修整過,門口除了有個老黃狗臥在那裡曬太陽外再沒有別的,馬車聲音也沒驚動屋裡的人。不是邱玉蘭記憶裡的樣子,邱玉蘭把簾子放下,方老太太已經拍拍孫女的手:“別怕,什麼事都有你舅舅做主。”
邱玉蘭嗯了一聲,馬車已經停下,方老爺跳下馬上前掀起簾子親自攙扶方老太太下車。邱玉蘭在小玫的服侍下走下車,這片墳地和方纔邱家祖墳就有區別,墳頭矮小多是土墳,很多墳前連碑都沒有,只有一堆矮小的土代表這裡有個墳。
在這麼多矮小的墳中間,有一座石頭所做的墓格外惹人注意,墓前也豎着高大的石碑,氣象和方纔經過的邱家祖墳裡很多墓差不多。方老爺望着那座墓,眼已經溼潤了,對邱玉蘭道:“這是你孃的墳,你記得吧?”
邱玉蘭還沒回答,方老太太已經推開如秀的攙扶走上前,用手指去撫摸墓碑,上面並沒刻邱門方氏這樣的字,而是很簡單的先母方氏之墓,立碑人是邱玉蘭的名字。方老太太眼中的淚一滴滴掉到墳前:“二丫,娘對不住你。娘,對不住你。”
方老太太的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低,淚也流的更急,丫鬟婆子們站在身後,沒有一個敢在此時打擾她。邱玉蘭的眼在看見自己孃的墓的時候已經酸澀無比,等再聽到方老太太這話,心中更是溢滿悲傷,淚早已滾落,不知道這些淚,是爲自己的娘這一生所哭還是爲自己?
方老爺總是男子,等方老太太哭了些時候才走上前低低地道:“娘,姐姐已經去世很久,您傷心我是曉得的,現在還有玉蘭,我們一定要對玉蘭好。”說着方老爺把邱玉蘭的手拉過來,又拉起方老太太的手,方老太太哭的氣噎聲短,擡着一雙淚眼看着面前的外孫女,這張和女兒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心中那種悔恨和着害怕厭惡又涌了上來,想一把把面前的外孫女推開。
方老爺看着自己孃的神色,忍不住喊了一聲,方老太太閉下眼,兒子那日說的話還在耳邊,虎毒尚不食子,娘,兒子子嗣不旺就是報應。娘,兒子求你,爲了孩子們的將來,好好地對玉蘭。方老太太的手又開始顫抖,睜開眼看着邱玉蘭對方老爺輕嘆一聲:“我知道,我會對玉蘭好,她是你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脈。”
說着方老太太看着這座墓,墓裡面躺着的,是自己的女兒,自己乖巧聽話從不忤逆的女兒。方老太太捂住心口,似乎這樣才能掩飾住心疼,轉頭看着邱玉蘭,方老太太的眼神裡多了些慈愛,畢竟,遷怒於邱玉蘭,着實是沒有道理。
方老太太一手挽住邱玉蘭,面對着墳墓:“二丫,娘糊塗過,娘心裡也疼過,你怨娘嗎?”方老太太哭的哀痛,但墳裡的人早不會回答她的話,只有風吹過墳,吹的墳頭上的幾根草搖擺不已。方老太太癡癡地望着,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一別就是永別,再看不到,再聽不見女兒的音容笑貌,淚又從眼裡滑落:“二丫,娘知道,你不肯原諒娘,娘也明白,你這一輩子就送在我的手裡。娘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