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草面色有些蒼白地搖頭,低聲道:“不防事,大爺就是這樣的人。以前……”說着素草不由抖了下,擔憂地望向邱玉蘭,雖說有方家做後盾,可是邱大爺從來都是不講理的,況且邱家怎麼說也佔了名分,嫡母長兄,和方家這邊的舅舅是不一樣的。
小玫順着素草的眼看過去,雖說邱大爺在那嚷嚷,但也只是虛張聲勢,眼不停地往方老爺那邊瞧。方老爺的手輕輕地拍着面色焦慮的邱玉蘭的肩,示意她先上車。邱大爺見自己的虛張聲勢得不到方老爺的迴應,聲音叫的更大些:“你們還停着做什麼,快些去砸。”
方老爺輕咳一聲就道:“你們這些人來,邱家賞你們多少銀子,我加倍。”方老爺這一聲頓時讓周圍都安靜下來,有個年紀老些的已經道:“這位老爺,並不是小的不愛銀子,只是邱家總是小的們田主人,總礙着些。”
邱大爺聽到這句,本已有些泄氣的他又挺直腰背得意洋洋地看着方老爺。方老爺什麼風雨沒見過,只有一笑:“哦,那你們這些人,一共還種着邱家多少畝地?”年紀老些的人算了算咂下嘴:“以前多,現在只有兩百畝地。”
方老爺哦了一聲就道:“我在這附近有塊田,也有四百畝地,去年新買還沒人耕種過,若你們願意就去耕種吧,每年租子我只要邱家的七成。”還有這樣的好事?這些人互相商量一下,立即就丟下手上的東西上前給方老爺行禮:“還不知老爺尊姓,小的們……”
方老爺擺擺手讓他們不要說話,對身邊跟着的管家道:“你帶他們去尋老秦,就說無需去別尋佃農。”管家應是就帶這些人出去,見這些人歡歡喜喜地走出去,邱大爺一張臉頓時急白了:“你們,你們受我邱家幾十年的恩惠,怎的只一句話就要跟別人走?”
有個年輕些的已經轉頭道:“邱大爺,這話也只有你好意思說,前年你家要賣地,賣地也是常事,你家偏偏把地賣到吳黑心手裡,他家的租子,足比別人家高出一升。我大伯家種了他家幾畝地,差點被逼死。恩惠,還是少些這樣的恩惠。”
邱大爺這張臉就氣的更白,方老爺脣邊露出嘲諷的笑,接着就道:“那銀子也別少了他們的,雙倍。”管家躬身一揖,示意知道了。
邱大爺上前扯住方老爺的衣襟:“你,你少在這裝老爺,說白了你不過就是個姨娘的弟弟,見了我還不磕頭行禮?”邱大爺這一動手,方老爺身邊跟着的小廝立即上前,方老爺擺下手讓他們停下這纔看着邱大爺淡然一笑:“我妹妹雖嫁在你爹身邊爲妾,你也要稱一聲庶母。我再是一個妾舅,也不是你可以任意辱罵的,你給我下去。”
說到最後一句方老爺已經變臉,把邱大爺的手扯掉,對着邱家的馬車道:“邱太太,既已來了,就請下車一敘。”簾子掀起,邱太太那張臉出現在邱玉蘭眼前,方纔看見邱大爺時候邱玉蘭已經開始顫抖,當看見邱太太時候,邱玉蘭的手心冰涼,釘在那不敢動一下。
邱太太先看見的是邱玉蘭,今日是來上墳,邱玉蘭打扮的比較素簡,發上只插了只金簪,淺紫衫子白綾裙,斗篷也不過是一領彈墨緞面棉斗篷,手上的金鐲方纔已經褪給素草,手腕光光的,但一雙柔荑卻是十指尖尖。
邱太太打量了一番纔對邱玉蘭道:“數年沒見,小十八你越長越好了,我想着你孤身住在方家,那邊也不是你正經舅舅家,議親也不會議到什麼好親。還是回家的好,今日就讓你哥哥陪你回方家,收拾收拾回來吧。”
怎能把這麼無恥的話說的那樣的理直氣壯,邱玉蘭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裡升起,小玫緊緊攙住她,光看見人邱玉蘭就這麼害怕,那當年在邱家,邱玉蘭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邱玉蘭知道現在已經不是在邱家,面前的嫡母也早就不那麼高高在上,自己還有舅舅依靠,不是那個孤苦無依的人,自己該上前行禮然後回嫡母幾句話纔可以。可是邱玉蘭只覺得渾身冰涼,什麼話都說不出。
馬車裡已傳出方老太太的聲音:“邱太太多年不見,還是這樣會說話,只是規矩什麼的,今日邱太太還是忘了的好。”說着方老太太也走下車,站到邱玉蘭身邊看着邱太太。
當日方氏進邱家時候邱太太曾見過方老太太一面,那時方老太太不過是個卑微的農婦,雖然很精明很會說話,但對自己十分恭敬,當時這樣泥土樣的人,邱太太怎會放在眼裡?現在已過了二十多年,方老太太穿着富麗,發上的首飾也很明亮,那背更直起來,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太太。
邱太太只掃了一眼就對邱玉蘭伸出雙手:“小十八,是不是這麼多年沒見母親,喜歡的忘了,快過來。”邱玉蘭怎麼肯過去,雙手緊緊抓住小玫的胳膊,小玫感到胳膊處傳來一陣疼痛卻不敢叫出聲。
方老太太的眉揚起:“邱太太,許多年沒見,本該好好敘敘,只是天色將晚,我們還要趕路,告辭了。”邱太太的眉也揚起:“你方家,有資格在我面前說話嗎?我今兒是來尋小十八的,還不給我快些退下。”
邱太太做了這麼多年當家主母,行事帶着一股威嚴,和邱大爺這樣只會嚷嚷的自然不一樣。方老太太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方老爺已淡淡開口:“資格?規矩?名分?邱太太果然是極有家教的,只是邱太太,你說這話時候,可曾問過孔方兄?”
邱太太之所以只對邱玉蘭說話,因的就是四年前方老爺來帶走邱玉蘭時,在邱家廳上,邱太太幾乎被方老爺問的說不出話,四年沒見,方老爺氣色更沉靜,舉動也更淡然。此時聽到方老爺說出這話,邱太太的眉一皺就道:“資格規矩名分都不認得的人,我爲何要和他說話。小十八是我女兒,當初不過是你方家苦苦哀求,我才讓她去暫住的,現在她年歲也大了,該議親了,我把她搬回家來是很平常的事。休說你方家不過是個妾舅,就是個正經親戚,也沒有未嫁女兒常年住在親戚家的道理。若你真爲小十八好,就該把她送回來而不是扣住不放。”
方老爺見過賴賬的人多了,但賴的像邱太太這樣理直氣壯的還真不多見,邱大爺也在一邊嚷道:“聽到我娘說的了嗎?你方家趕緊把我妹妹送回來,還有我妹妹的東西。”既然邱家要無賴,方老爺肚內一笑,那自己也何必客氣,眉只一挑:“當初玉蘭離開邱家時候,身上的衣衫都是我去成衣鋪子買的,連首飾都沒有,還出了三千銀。現在要回方家,那就先把三千銀還給我再說別的話。”
聽到還銀子,比用刀割邱大爺的肉還疼,他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三千銀?你好大一張臉說得出這樣的話。”
方老爺纔不瞧邱大爺,只是用手理一下方纔被邱大爺弄皺的衣襟,聲音更淡:“那三千銀可是當初邱太太在邱家廳上當着邱家衆人收進去的,還有當時知縣做見證。難道兩位全都忘了嗎?”
方老爺單刀直入,邱太太一張臉已經沉下,邱大爺還在那嚷嚷:“十八妹是你的親外甥,你代她孝敬我們些銀子又有什麼要緊?再說……”邱大爺話沒說完,邱太太已經喝住兒子轉向方老爺道:“那三千銀確有其事,只是小十八已經大了,該議親了,我做嫡母的要接她回家來議親也是人之常情,方老爺,你現在也是在外行走的,難道不曉得人情世故?說句不中聽的,小十八在你們家,能議到什麼好親?”
說着邱太太脣邊閃出得意的笑對邱玉蘭道:“小十八,我曉得方家疼你,可是邱家纔是你的根。回來吧,娘已經尋了幾家好人家,就等你點頭。要知道,女人嫁不好,是要吃一世的苦的。”邱太太的聲音很溫柔,笑容也很慈愛,可看在邱玉蘭眼裡,卻像是張牙舞爪的老虎一樣,邱玉蘭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已經貼到馬車車廂上。
小玫憂心忡忡地望了邱玉蘭一眼,纔敢對邱太太道:“這位太太,我家姑娘有些不舒服,奴婢要扶她上車。”邱太太怎會把小玫放在眼裡,脣邊笑容已帶上嘲諷:“方家的家教真是上到主人,下到奴僕都是不懂規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