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羅姨娘發出一聲痛呼,已上前緊緊抱住方老爺的腰:“方郎,不是這樣的,你曾和我說過,要和我一輩子在一起。方郎,方郎,難道你忘了,我們還有虎哥兒?你就這樣狠心,要虎哥兒離了自己的親孃?方郎。”
羅姨娘叫的聲聲哀痛,雖然這結果是方太太想要的,可不知怎麼心裡竟生出幾分同情,但曉得在這個時候自己不出聲纔是最好的,只是站在一邊一個字也不說。羅姨娘哭了半響並沒得到方老爺的迴應,她跟方老爺數年,曉得方老爺不說話就代表這件事已無可挽回,一想到從此再見不到兒子,羅姨娘頓時如萬箭穿心一樣疼痛起來,轉頭看見方太太,羅姨娘如困獸一般發出哀呼:“方郎,是她,是她想要我的兒子是不是?趕走了我,她就能獨佔我的兒子。可是方郎,兒子是我生的,我……”
方老爺低頭看着羅姨娘:“霧娘,你跟我的時候就知道,你只是個妾。今日你既不甘爲妾,那我們的緣分也就盡了,緣分既盡了,好聚好散吧,免得到以後,你我之間再橫生枝節,甚至反目成仇。到時真如此不是更糟糕?”
羅姨娘只覺得眼中的淚已哭幹,只是乾嚥而已,方老爺把羅姨娘緊緊抱住自己的雙手手指一根根掰開,後退一步道:“你我也有這七八年的情分,你又是虎哥兒的親孃,我不會虧待你。你房中東西全都帶去,除此我再給你一千兩銀子和兩百畝地,你和你哥哥嫂嫂回鄉去吧。有這麼些東西再嫁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你哥哥爲人你我都清楚,銀錢事務你必要握在自己手裡。”
這事再無可挽回、已成定局,羅姨娘到這時傷心已經過了,心頭倒還很清明,吸吸鼻子看着方老爺:“你這是爲我打算?好大方的方老爺,我跟了你七年,難道就是爲了這些東西?難道你我之間真的全無情義?”
羅姨娘聲音尖利,聽的方太太只想捂耳朵,方老爺還是很平靜:“霧娘,你說跟了我七年,可太太嫁我已有二十多年,這些年操持家務孝敬老太太,她做的半點也不差。難道我要爲了跟你之間的情義,休掉妻子?霧娘,你非要怪我辜負,那我也只能爲了太太負了你。”
羅姨娘的身子晃了晃,眼前已一片模糊,恨恨地道:“當初既要負我,爲何又要娶我?”方老爺搖頭:“霧娘,當初就說過,你是妾,這,永遠改不了。霧娘,當初你也應下,會恭敬太太,和太太和睦相處的。”
羅姨娘只覺渾身沒有力氣,腿碰到椅子順勢就坐下去,眼中的淚又滑下,盯着方老爺只吐出兩個字:“騙子。”方老爺的眉微一皺就道:“我有沒有騙你,你心裡自然知道。若你當初好好的,今日又怎會如此?”
方老爺覺得有些說不下去,羅姨娘坐在椅上,一言不發,當初,當初怎會不知道做妾是要恭敬太太的,可是想着自己年輕漂亮,只要把老爺的心拉在自己這邊,等生了兒女,那太太就跟招牌一樣。可是後來才曉得,就算有丈夫寵愛、老太太疼愛、又生下兒子,妻和妾,是明明白白不一樣的。
看着她的淚,方老爺嘆一聲就對方太太道:“剩下的事就交給你,把霧娘房裡的東西都點一點讓她全都帶走,今兒晚了,明兒再讓她哥哥嫂嫂進來接她走。”方老爺說話時候,眼看着羅姨娘,眼裡分明還有一絲留戀,這絲留戀落在方太太眼裡,那股酸味又泛起,此時不趁熱打鐵,還不曉得明兒醒來會不會又變了主意?
方太太輕輕一動,把羅姨娘遮個乾淨,瞧着方老爺眼裡十分平靜:“老爺您也累了一日了,先回屋歇着吧,剩下的事,我會料理,定不會委屈了羅姨娘。”方太太表現出一貫的寬厚大度,這讓方老爺心裡對羅姨娘那絲僅存的留戀漸漸消失,點一點頭就離開屋子。
方太太見丈夫走了,長出一口氣走到羅姨娘身邊:“羅姑娘,天晚了,回去歇着吧,你身邊的人,你看上誰就帶走。除老爺許的那些,我再給你添上兩百兩銀子,這些東西也足夠你過下半世了。虎哥兒那你不用擔心,他是我兒子,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羅姨娘眼中滿是絕望,聽到虎哥兒的名字就要起來:“對,我還有兒子,我要帶走他。”方太太輕咳一聲,林媽媽走進來,方太太對林媽媽道:“今兒辛苦你,帶上兩個人在羅姨娘屋裡守着她,直到明日羅姨娘哥嫂進來。記住,定要眼都不眨地看着。”
這是防止羅姨娘尋死,等離了方家,就算羅姨娘真的一索子吊死了,那和方家半點關係都沒有,只會讓羅大爺兩口子歡喜,白白得了那麼多的錢財。羅姨娘直喘粗氣,眼裡像有刀子似地看着方太太:“你,你這個面善心毒的,爲了霸佔我的虎哥兒,想出種種法子,你這個賤人……”
方太太並不在意羅姨娘的這些辱罵,只是淡淡地道:“羅姨娘,你還是省些口舌,老爺還沒走遠呢?況且,那老鼠藥的事我還沒和你算呢,還有別的,你別打量我好性子,就真以爲能踩在我頭上?”老鼠藥,羅姨娘粗氣喘的更重,看着方太太恨恨地道:“你們真是天生一對,男的涼薄,女的狠毒,當日我怎麼不直接把老鼠藥擺在你飯裡?”
狠毒?方太太譏諷一笑:“你也好意思說我狠毒,你但凡有那麼一二分對我有恭敬之心,難道我還容不得你?你初來時我怎麼對你的?可你呢,只當我是軟弱好欺的人,一步步進,到今日這樣,全是你自找的。”羅姨娘用手撫下胸口讓心平靜一下才道:“全是你逼的,誰讓你要擺什麼正室的排場,我才……”
方太太冷冷地看着她:“到今日,難道你還不肯認你自己是妾?妻就是妻,妾就是妾。羅姨娘,等你明日離了方家回了鄉里,再嫁時候千萬記得不要做妾,那時自可以擺正室的排場。”說完方太太瞧也不瞧羅姨娘一眼,示意林媽媽她們把羅姨娘送回房裡,只要一夜,過了這夜這塊壓在心上的大石就永遠消失了。
方太太走出廳往自己屋裡走,此夜雖沒滿月,月色卻很好,清冷的月色照的青石板泛着銀光。方太太卻無暇欣賞月色,只覺又累又乏,嫁給方老爺那麼多年,羅姨娘過門之後的這六年,竟比當年住小院時候親自操持井臼還要累那麼幾分。那時每日雖操持勞累,但丈夫是自己一個人的,那時婆婆也是和氣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對丈夫還要使盡心機,對婆婆更是要虛與委蛇,此時回首,竟覺得那時的日子是在蜜中一樣。
春柳跟在方太太身後,能聽到方太太偶爾發出的嘆息,可她不是雨青,自然不能似雨青一樣安慰方太太,只是靜靜跟在方太太身後,這讓方太太越發覺得寂寞,這個家裡,看似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偏生卻連一個能說心事的人都沒有。
方太太進屋就見方老爺坐在窗下,正在擡頭看月,屋裡並沒點燈,月色灑在他身上,顯得方老爺十分孤單寂寞。見狀方太太心裡的酸意越發重了,明知道他爲誰傷心,可還要上去安慰他。
方老爺並沒回頭只是等方太太在身邊坐下才道:“我沒事,只是見月亮很好,想瞧瞧而已,那邊都安排好了?”方太太嗯了一聲:“我讓林媽媽帶人陪着,除你說的那些,我再加上兩百兩,有了這些,就算不另嫁,他們一家也足夠過了。”方老爺這才轉頭看向妻子:“你素來賢惠,這些年說來也委屈你了。”
這話說的方太太鼻中一酸,忙轉過頭讓淚不要流出來,過了會兒覺得好些才勉強道:“我也只剩得賢惠二字了,只要老爺你高興,我受些委屈又怎樣?”方老爺不由一笑,拉過妻子的手:“你啊,總是這樣。嫁了我,真算不上什麼好事。”
方太太的淚這下再忍不住,靠到丈夫肩頭:“我不委屈,真的,嫁了你,我是歡喜的。再委屈的時候想着你,也就不委屈了。”方老爺伸手抹掉方太太眼裡的淚,什麼都沒說,只是又看向窗外。
次日方太太先去回了方老太太羅姨娘要被遣走的事,方老太太只是瞧着方太太:“既已定下又何必問我?”
這一句讓方太太的心抖了下,手不自覺握緊帕子,遲疑一下方道:“是老爺昨兒說的,說羅姨娘這些日子鬧的也太不像了,倒不如趁着沒鬧出什麼事,把人送走,也算……”啪的一聲,方老太太已經拍了桌子:“別以爲我不曉得霧娘爲什麼鬧。”方太太嚇的急忙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