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已經說到絕了,兩老曉得竟再無迴轉餘地,乾坐着也只能受人奚落,只得告辭。出了林家也不回家,徑自到了女兒住處,告知林三奶奶林家這邊決意要休。林三奶奶本以爲這回不過是鬧大了些,和往常一樣只要爹孃去林家說幾句,林三爺也就乖乖回來,哪曉得這回竟是要休自己,呆在那半日說不出話。
林三奶奶的娘終究是疼女兒的,想了半日才道:“不如這樣,事既是你引起,何不去你婆婆那裡對那姨娘陪個不是,好不好她也是姑爺的親孃,你陪個不是也沒什麼了不起。”這話林三奶奶怎能聽進耳裡,把身子扭過一邊道:“我嫁了那麼個庶出已經委屈,這兩年吃喝開銷也是我出,從沒說過他半個字,還要我去敬着那姨娘做婆婆,娘,到時我的臉往哪裡擱?”
她這樣一說,做孃的就轉而又心疼起自己的女兒來,倒是做爹的見了女兒這樣不由皺眉:“你啊,就是這個脾性,都是做人媳婦的人了,還這樣不管不顧。今兒不管怎麼想,趕緊去你林家給你婆婆跪着陪不是去。”林三奶奶本覺無限委屈,聽了自己爹的話就更委屈,一頭扎進娘懷裡就大哭起來:“我命苦,嫁了那麼個人還被爹不待見,誰家做男人的要媳婦的嫁妝養着?這會兒還讓我去給那姨娘陪不是,還要跪着陪不是,我叫她婆婆,她敢應嗎?”
這一哭就讓林三奶奶的娘心疼不已,又怕女兒舊疾復發,忙勸了女兒幾句纔對自己男人道:“你說話也和緩些,孩子這些年病總算纔好些,總要讓她開心纔好,你這會兒這麼說她,難道要逼死她?”做爹的見自己說的話不成,也只有嘆一聲氣。
商量來商量去,林三奶奶既不願被休也不肯去林家陪不是,只得兩老出面又去林家商量,這回林家閉門不納,說一切都有媒人做事。林三奶奶那兒也不時傳來要上吊要尋死的話,林三爺只當沒聽到,說寧願林三奶奶真上吊自己去公堂被追究,也不願再要那麼個媳婦了。
事已至此,竟是不死不休之局,滿城都瞧着到底哪邊先讓步,但從現在來瞧,明顯是林家這邊決意要休佔了上風,畢竟林三爺連媳婦要尋死都嚇不住,那可想當初林三奶奶是何等跋扈,才讓林三爺沒有半分夫妻之情還畏妻如虎。
小柔講完已口乾舌燥,小玫忙把一盞蜜茶端給她,小柔喝完只覺不解渴,忙又要了盞,小玫索性連壺遞給她:“你啊,還是這麼愛說話,等跟你們姑娘出了閣,到時那邊太太要是個嚴肅的,你這張嘴可就要小心了。”
小柔已把那壺蜜茶喝完,聽了小玫這話就嘆道:“原本我們姑娘也說了,問我願不願意被放出去,一來呢,我是家生子,一家子還全在這邊呢,二來姑娘嫁出去比不得你們姑娘,舅母就是婆婆,自由自在,我們姑娘要嫁的又不在城裡,身邊總要有兩個貼心人,又有哪個像我一樣跟在姑娘身邊長大呢?雖是姑娘好意,但我若張口就應了倒讓姑娘心冷。”
小玫抿脣一笑:“你們姑娘有了你,也算是福氣,等你出閣時候可記得要告訴我。我到時給你好好地做一對枕套給你,”說着小玫還停下想一想:“要鴛鴦戲水的。”小柔捏起拳頭往小玫身上打去:“就曉得捉弄我,什麼出閣不出閣的,就看姑娘怎麼想。”陪嫁丫鬟也有姑爺看上了做了通房或姨娘的,小柔拒絕了被放出去,就是把自己的終身都放進林七姑娘手心。
出閣不出閣的,就看運氣了,小玫把話頭轉開,陳母已經招呼她們倆趕緊來吃飯,小柔這才哎喲一聲把帶來的包袱打開:“還忘了這個,是我們姑娘曉得我要來瞧你,特地給你的,說日後也難得見到,這拿來給你玩。”
包袱裡面是四個光面金鐲子,每個也不重,不過三錢有餘,是夏日姑娘們穿的薄時戴在腕上一串叮叮噹噹戴着玩的。小玫瞧了鐲子道:“回去和你們姑娘說,就說多謝了,到時……”小柔摟了小玫的肩:“你啊,還是不習慣呢,這會兒你爹做了這綢緞莊的掌櫃,你那些東西也能戴出來了,不然還會被人笑話。我方纔在車裡瞧見,這條巷子裡來往的人穿着都要好一些。”
陳母笑眯眯地走進來:“哎,快些來吃飯吧,你們這些孩子,一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小玫忙和小柔起身往廚房去,小柔環顧一下這院子就輕聲道:“這院子這麼大,雖不好買人回來服侍,請個洗衣做飯的婆子也費不了多少銀子。”這話小玫也和自家娘說過,奈何自家娘不許,說才吃上幾天飽飯就這樣張揚,這院子雖大,桃兒櫻子可都還閒着呢,讓她們多做點活免得發懶。
此時小柔又說,小玫只是笑笑:“橫豎家裡這麼多人閒着呢,這些活,可比下地幹活輕多了。”這總是別人家家事,小柔也笑笑,那到嘴邊的女孩要嬌養些的話又咽回去,和小玫一塊進廚房。小柔說的話雖輕陳母耳朵尖可全聽到了,只是抿下脣不說話。也曉得這周圍的人可都是以家裡有多少下人爲榮的,自家再過些日子只怕也要僱人,可也要等上些時日,免得剛過上幾天好日子就這樣那樣,把人慣壞了可怎麼行?
小柔吃完飯也就走了,臨走前小玫給她揣了十多個荷包,又拿了一些小玫自己打的絡子讓她帶去。這一走雖隔的不遠,可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小柔和小玫拉着手說了好大一會兒話,這才瞧着小柔上車離去。
。林三爺的事並沒影響林七姑娘的喜事,畢竟林三奶奶那雙煞的名聲是早就傳出去了,還有人說林三爺提出休妻時日太晚。林七姑娘出嫁那日,小玫趕到林七姑娘出嫁必經之路去等着小柔,大紅花轎後面就是小柔她們這些陪嫁丫鬟乘坐的青布小轎。
小玫站在人羣之中,就算小柔看不到自己,但能這樣送她也算盡了一份心。花轎後的第二乘小轎掀起了一個小角,小柔的半張臉龐露出來,接着悄悄伸手對着小玫的方向搖了搖。小玫也對着小柔搖下手,但小轎離開之後小玫才覺得臉上涼涼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淚流下。這一去,願小柔萬事安康。
小玫把臉上的淚擦一下轉身打算離開,周圍兩個人的議論讓小玫停下腳步,“果然這嫡出女兒和別的女兒不一樣,記得前年林家六姑娘出嫁,排場可沒這麼大。”有人立即接話:“雖說家家說的嫡庶都是一樣的,但畢竟不是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總有厚薄,不說別的,當日林六姑娘說的也是六十四擡的嫁妝,可當日那些嫁妝可沒有今日這六十四擡那麼重。還有林三爺,總算把那房媳婦給休了,你說這要是林太太親生的兒子,別說林三奶奶剛開始發威,只怕連親都不會定。也只有庶出,纔會這樣折騰。”
議論的人還在議論,林三爺休妻了?小玫不好開口問,往自己家走去,剛走出幾步就看見旁邊酒樓門口站了個人,瞧着他一臉悵然若失,小玫不好開口叫人,只得裝作沒看見林三爺一樣從酒樓旁邊走過。
林三爺並沒瞧見小玫,只聽到別人的議論,那臉又像被人打過一樣熱辣辣疼起來。雖休了林三奶奶,這門親事算是徹底扭斷,可這些日子也是深受煎熬,甚至夜夜不得安眠,就怕一睜眼醒來林太太就反悔,說還是不休了,要他們小夫妻好好地回去過日子。林三爺長出一口氣,現在,一切都結束了,該有個新的開始了。
雙喜走過來:“三爺,七姑娘都過去了,走吧。”林三爺嗯了一聲,雙喜又道:“三爺,那些旁人都是不曉得實情的,似太太這樣對待,雖不能說如親生一樣,但也差不多了。”林三爺點頭:“我知道,說來母親待我,的確很好,可就是因爲太好了,才讓姨娘起了別心。不然也不會有這樣的糾葛。”雙喜聽出林三爺話裡的惆悵,笑了:“三爺您也別擔心這些,都說大丈夫何患無妻,像三爺這樣的人品,這城內的人家,爭着搶着把姑娘嫁過來。”
林三爺又笑了:“你啊,和誰學的,我這會兒也不想着怎麼,就要好好地把生意做好,免得別人說三道四。走,去尋你石大爺,好好地謀劃謀劃。”雙喜忙應了陪林三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