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人的離去,只需要哭一陣子就算是愛過他的表達。”
“我想除此之外沒有什麼更好的表達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能做到的僅僅是這樣。”
“是啊,過度地流淚被看做是愚蠢的行爲,傷心過度是那個人所不願意看見的吧。”
“不,我倒是願意看見,如果有那麼一個人願意爲我哭泣的話,我覺得死了也值得。”
“這可不想是你說的話。我只是想說,除此之外就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嗎,挽留那個人的存在。”
“是不可能的,除非永遠將他留在心裡,就像活着一樣。”
“那我要跟他講話該怎麼辦,”
“你瞭解他的話,就可以。”
“在我死的時候,我希望沒有人爲我哭泣,如果可以,我希望沒有人發現我屍體,沒有人知道我死了,也不知道我爲了什麼而死、”
“銷聲匿跡的確是隱藏悲哀的一個好方法,這樣倒是乾淨。”
“不要爲了我哭泣,答應我好嗎。”
“除非你告訴我爲什麼而死,不然我也會哭的。”
“你會知道的。”
“可是……”
“相信我,你會明白的,只要你不去哭泣,就可以了”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對別人說的話你也許會被討厭的。”
“我不會說的,因爲這會被討厭。”
我們相視而笑,我看到了她眼中深深的悲哀,像我一樣,觸摸不到的悲哀。無法被解救出來的,隱匿於潛意識中的悲哀的精靈。
“已經兩點了,你不去休息嗎。”
“不,休息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事,人活着三分之一時間都是在睡覺中度過的,所以說什麼人活百年,根本就是最大的荒謬,人在睡覺的時候怎麼能算是活着呢,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可以請你彈奏一首曲子嗎”
“你可以指名一首曲子,聽曲子聊天,人也就不單調了”
“你彈一首現在想得到名字的曲子吧。”
“沒有什麼我彈奏過的我卻想不出名字的曲子。”
“嗯,我知道。”
開頭幾個連續的七和絃音襯托出夜的寧靜,我摒住呼吸,等待着那主旋律的到來,我聽過這首莫扎特的安魂曲,開頭部分使用了陰鬱的d小調,本來應該是沉重的絃樂伴奏、現在由鋼琴的低沉有力的和絃所代替,暗淡的情緒象徵了永恆的安息,然而我還是能夠從音樂中聽到一些騷動不安,象是面對即將到來的永恆死亡心存不甘。
“害怕死亡的人才會經常做夢吧,然而大部分人都會做夢。醒來的時候沒有記憶的夢,也許在清醒之前就被忘記了,夢是人們睡眠的一個保護神、”
“是啊,不僅僅是現實生活在夢中的一系列反映,更重要的是提醒人們,他自己還活着。”
“那這樣來說的話,人活百年就並不是毫無依據的了,因爲人還在夢中活着。”
“除非每天晚上這個人都在做夢,而且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沒錯,如果有這樣的人的話,他算是世界上活得最充實的人了”。
“不,是最累的人。”
“對”。她笑了笑,接着問我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死”
“我不知道,最沒有把握的也許就是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這件事了,也許病死,也許除了什麼意外,運氣好的話老死也未可知。”
“我們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吧,但是也不把死去放在心上,因爲這一點沒防備,才讓衆多意外事件顯得如此傷悲,自己也如此傷悲,其實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概率問題,只不過概率很小,但從來不能被忽略的。”
“那些不幸被概率所青睞的人將這些厄運稱爲命運,不過大多數都是在消極意義上的、”
“這樣就不是悲劇了,純粹的悲慘而已。這樣下去結局只會越來越悽慘而已,儘管讓人們於心不忍,可是沒有人會真的同情他,直到他死了,一哭也就完了。”
“因爲他們並沒有考慮過自己如何死亡,也不會意識到死亡時刻都在自己的身邊。”
“是的,從自組織的觀點上來看,一個越是複雜的生體,要存在和繁衍下去的機率就會越小。他們非常脆弱,就像現在的人類一樣,只不過是得益於比較穩定的環境,不知道哪一天,地球上失去了大氣壓,人就不知道會怎麼樣了,這也是可能的。”
“但是更常見的,只不過是機體自身發生的問題,因爲人有心靈,擁有智慧,有最深刻的精神,時常是從這個地方出問題的。”
“如果被死亡的恐懼擊倒,那麼他就真的完了。”
“所以不去思考死亡的人,從不會了解死亡是什麼,對他意味着什麼,然而沒有人會考慮這樣的問題。一個剛出生就死去的嬰兒不會知道恐懼,因爲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些。但他可以說是幸福的、不用嚐到死滋味的人是幸運的,雖然我不知道什麼靈魂的轉世。”
“思考死亡是人所厭惡的,死亡也是人所厭惡的。人的本能嚮往生存,人的身上有着不知道多少種求生的本能,但是很多時候,這些本能也是無能爲力的,因爲人是脆弱的。”
“有人說,知道了你自己何時何地以及會以何種方式死去,你就會無所畏懼。”
“誇張的說法,如果甜蜜的死亡,人可能不會畏懼。有人會樂意的。因爲比起生存,不如一死,將所有煩惱拋棄,這是解決一切矛盾的根本方式。”
“是的,面對死亡的恐懼只會讓人變得脆弱和悲慘,那些不把死亡的恐懼當成不可消解的打擊的人,只有臣服在死亡的腳下,那些蔑視死亡的人倒有些悲劇英雄的意味。”
“你會死嗎。”
“會,也許明天,但那是我所不知道的。”
“你會自行了斷嗎”
“也許,但不知道是不是早於明天,我心裡有一頭怪獸。”
“愛的野獸”。
莫扎特安魂曲的柔板伴隨着夜的寂靜緩緩地止息下來,再過不久,天就會亮了。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爲他們必得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