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那些嘈雜的噪音中,聽出無數熟悉的聲音,我曾與他們在奢華的公館中言笑晏晏,但此時,他們語氣中的仇恨,卻好像要殺了我一樣。”
“我知道,闖入別人家裡是不禮貌的,這不符合哥譚黑幫的規矩,但促使着我這麼做的,是一種我無法解釋的情緒……”
“你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卡車上,傑森問道:“蝙蝠俠,給我一個理由,我相信你不是這麼衝動的人。”
“雖然我和你正式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我覺得,你應該和我很像,喜歡在做某件事之前,就制定好所有的計劃,儘可能的不出意外,可你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布魯斯給出了一個他自己都非常驚訝的答案,他說:“一種情緒促使着我這麼做。”
周圍的呼喊聲越來越強,開始逐漸有槍聲響起,住在北區的絕大多數都是大黑幫的頭目,因此這裡燈火輝煌,十分繁榮。
這裡就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立於哥譚的社會之上,這裡的所有人是規則的制定者,也是簇擁者,他們爲此歌功頌德。
因此,當有一輛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這的卡車衝入這裡,所有人都在喊打喊殺,坐在車廂裡的孩子們,能夠通過卡車頂棚的縫隙,看到濃烈的火光升騰起來。
但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尖叫,而是用手捂住嘴,絕對不能發出任何聲音,這輛卡車不是一個好的掩體,一旦爆炸,誰也活不下來。
卡車最先被擊中的是輪胎,這裡的黑幫打手可不是外面的小嘍囉,他們的槍法非常準,他們也知道爆胎可能會導致卡車直接失控,但只要能讓它停下來,就是值得的。
前輪被擊中,發出“砰”的一聲,冒出白煙,布魯斯捏着方向盤的手越來越緊,他胳膊上所剩不多的肌肉,爆發出了全部的力量,擰動方向盤控制卡車,一腳油門,衝得更快。
“他到底要去哪裡?!快攔住他!”
“遭了!是莊園區!快快快!快射擊!!”
“完了完了,他要衝進去了,快!把人都喊起來,出大事了!!”
“駕駛室!射擊駕駛室!!”
可是越是這種危急的關頭,布魯斯的思維越是清晰,卡車行進的路線在他腦中構建出來,每一個槍手的位置,每一個槍口的方向,每一粒子彈的痕跡,全部化作爍爍流光,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紅頭罩之下的藍色眼睛越來越亮,卡車的速度越來越快,但是,油表的指針開始逐漸晃動。
這輛卡車上的汽油是,之前小滑頭加進去的,而他的汽油是從汽修學校裡拿出來的,他只是個小孩,拿不了那麼多的汽油,這些汽油,能讓車子從東區開到北區,已經是極限了。
卡車一直在被射擊,但因爲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大部分打手都沒做好準備,卡車就已經衝過去了,所以直面的火力並不是太猛,但仍有流彈,射擊到了車廂上,被擊中的孩子發出慘叫。
這輛卡車就像一顆短生的樹,從發芽到長成,再到凋落,不過短短几分鐘,它最輝煌的時期過去之後,就只剩下垂垂老矣的殘軀。
“吱”的一聲,無力的剎車聲傳來,冒着白煙的卡車停在了一幢莊園門口,大雨傾盆而下,風暴呼嘯不停。
在雨線之中,信箱上的名字,如同狂風中的落葉,不停搖曳,但卻從未掉落,那上面寫着的數個字母很短,但傳奇卻很長。
從莊園大門中走出來的是法爾科內,他站在了法爾科內莊園的門口,從侍者的手上接過了黑色的雨傘,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前這輛破舊的卡車。
他看到,駕駛室的車門打開了,但人並沒有走下來,而是抓着車門,踩着把手伸手,伸手利落的翻到了卡車頂上,居高臨下的看着法爾科內。
兩人的距離不過幾十米,互相都能看清對方的形象,布魯斯看到的是孤身前來的教父,如同風暴中難以撼動的殘根,地上的部分不再青春繁茂,已然老朽,但深入地下的根系,卻難窺萬分之一。
阿爾法爾科內看到的,是一個戴着紅色頭罩的怪人,在颳着狂風的雨夜裡,站在一輛破爛的卡車上,一種猛烈的情緒迸發出來,直入天際。
“教父閣下,晚上好。”一道無比沙啞的聲音,透過狂風,幾乎微不可聞。
教父揮了一下手,制止了旁邊瞄準的槍手,讓周圍的人都退去,他說:“你好,你的車子真不錯,和我早些年間見到的很像。”
“你不打算讓他們開槍嗎?”布魯斯問:“你不覺得我是那些危險的瘋子嗎?”
“你指的是那個總是喜歡笑的,還是那個喜歡偷東西的,還是喜歡做人體實驗的?”法爾科內靜靜的看着布魯斯說:“他們不會來找我的,因爲他們不喜歡我。”
法爾科內低了一下頭,看向腳前的水窪,他說:“他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趣的人,因爲我打造了這個世界上最無趣的秩序,所以他們從來沒找過我。”
“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布魯斯的聲音迴盪在雨夜裡,他緩緩地向着卡車的車棚走去,然後他將側面的車棚劃開了一個口子,風和雨吹進去的時候,所有孩子都驚恐的躲避。
不光是悽風冷雨進入到了車廂裡,受傷的孩子的血腥味也飄散出來,吹到了法爾科內的面前。
“教父閣下,你花了四十年,爲哥譚打造了規則,這種規則並不完美,但行之有效……但我只想問,你制定這些規則,是爲了誰?”
法爾克內輕輕摩梭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他說:“不必跟我兜圈子,孩子,如果莪說,我是爲了哥譚,你會說,這些孩子們過得並不好,如果我說,我是爲了自己,你會說讓我爲了哥譚。”
“但其實,我會制定這樣的規矩,只是因爲,我來自一個那樣的時代,在那個時代裡,我只能做出這個選擇,而別無他法。”
“四十年過去了,我和它都已經老了,我們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我不會自上而下的去改革它,你知道爲什麼嗎?”
布魯斯沉默的看着這位老教父,看他的身影在風暴當中搖搖欲墜,但卻始終沒有移動。
“我以身作則,向他們表演,那個輝煌年代當中,我們是如何在談笑之間,決定歷史走向的。”教父的聲音總是帶着一種特殊的年代感,彷彿回到自由女神像的火炬照耀世界的那個年代。
“我讓他們模仿我,學着在混亂當中成爲一個文明人,就像馴化一條狗,這些規矩,就是我用來牽狗的鏈子。”
“我並沒有耐心去教一條狗怎麼做人,因爲我知道,狗就是狗,他們不會變成人,他們爲我去掠奪利益,我用這些利益,點亮燈火,建設城市。”
“足夠富足的社會,將不會再養出狗,而一定會養出富有憐憫和同情之心的人,而他們當中有勇氣、有智慧、有魄力的人,最終會站到我的面前,對我說,鬆開你的鏈子,放他們自由。”
教父看着鮮豔的紅色頭罩,透過頭罩看着布魯斯的眼睛,又透過眼睛看向他的靈魂,他說:
“這些孩子證明了你的憐憫,這輛卡車證明了你的勇氣,這段路程證明了你的智慧,與我面對面,證明了你的魄力……”
“現在,你可以說你該說的話了,而在你說完之後,我也會說我該說的話。”
布魯斯胸中的某些激烈的情緒,突然散去了,而變成了一種略帶苦澀的情緒。
他一路過關斬將,披荊斬棘,但等在終點的,不是魔王,而是上一位勇者。
上一個時代,囿於眼光、知識、智慧、社會條件,而未能走到終點的勇者。
呼嘯的風聲中,布魯斯的聲音傳來:“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這條路,並不是走到終點才能算贏。”
顯然,這並不是教父想聽的那句話,他並沒有想過來到這裡的人,會對他說這句話。
但他並不高興,而是開口說:“如果這都會讓你動搖,升起放棄的情緒,那你註定會失敗,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了。”
“就算這道題沒有完美的解,黑幫社會,也一定是錯的最糟糕的答案。”布魯斯停頓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那句話:“舊的規則該退場了,教父閣下。”
法爾科內轉身,緩緩向着莊園走去,皮鞋踩在水窪上,濺起的每一滴水花,都像在那個紛亂時代當中,從沙礫中淘出的金子。
最後,他站在莊園大門的燈火裡,在胸口畫了個十字,低聲說:“上帝保佑哥譚,阿門。”
當他的身影消失之後,莊園裡的燈緩緩熄滅了,教父從未這麼早的入睡過,但伴隨着他臥室窗戶燈光的消失,哥譚燈塔的光變得微弱起來。
每一個時代都會過去,那隻高舉着火炬不能放下的手臂,也終將隨着每一夜的風暴,而逐漸化爲腐朽的船木,沉在海底,看歷史的巨輪從頭上駛過。
布魯斯站在風雨呼號的夜裡,破爛的卡車之上,看到整個北區的燈光逐漸熄滅,只餘震耳欲聾的雨聲,和在黑暗的雨夜裡格外顯眼的紅頭罩。
躺在車上的傑森,比那些懵懂無知的孩子要更爲理解這一番對話,或者說,他甚至比布魯斯更理解。
這場充斥着迷茫的驚夢當中,傑森驟然醒來,從座椅上坐起來,將一隻手伸出了車窗外,風用雨滴在他的手臂上寫了一首長詩。
布魯斯摘下了自己的頭罩,這個僞裝身份已不再有意義了。
他將頭罩丟在了卡車頂上,它沿着被雨水打溼的金屬表面向下滑,如同初生葉片上的露珠一樣,緩緩滴落下去。
紅色的頭罩被一隻稚嫩的手接住,五指緩緩收攏,在漆黑的雨夜中,傑森緊緊的攥住了唯一的一抹彩色。
手指逐漸伸長,淺淺的疤痕攀援上來,把手上的那摞紙放下之後,布魯斯略帶期盼的看着阿爾弗雷德。
手拿蠟燭的阿爾弗雷德,緩緩的走到了門邊,轉頭看向布魯斯說:“我喜歡最後一幕,您寫的很好,老爺。”
“爲什麼?是因爲這是敘事的高潮部分嗎?”
“不,因爲,我喜歡頭罩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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