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衛宇掙開宋宛窈的胳膊, 定定的望着她。
她看着眼睛發紅形容狼狽的男人,忽然很想笑,嘴角剛剛翹起, 就被男人吻住了。
韓衛宇吻的很小心, 宋宛窈起初有些驚訝, 過了幾秒鐘便窩在他懷裡, 摟住他的脖子高高興興的迴應他。
她捨不得死, 可萬一她真死了,死前能和這樣的男人相愛,能有這樣一段愛情, 她的不甘會少很多。
窗外突然颳風下雪,雪片刮在玻璃上颯颯作響。
宋宛窈指了指窗外:“下雪了。”
韓衛宇埋頭在她頸側:“嗯。”
“你今天哭了, ”宋宛窈說, “我記住了, 我要回去記在本子上,某年某月, 大雪,韓衛宇同學在我面前大哭。”
“老婆,”韓衛宇咬她,“你欺負我。”
宋宛窈笑出了聲,韓衛宇說:“我也記住了, 你今天嚇唬我。”
他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宋宛窈心頭軟的像要融化, 她摸摸他的臉, 說:“乖, 我以後不嚇唬你了。”
窗外的風雪越來越大,韓衛宇把宋宛窈包在風衣裡, 兩人坐在長椅上,看着遠處的屋檐慢慢被白色覆蓋。
回到病房,宋宛窈認真的在本子上記下來:“某年某月/大雪/韓衛宇在我面前大哭,我也許是這個世界上不多的看見過他流淚的人。
我曾經在他的懷裡哭,今天他在我的懷裡哭,大約愛人就是如此,把最軟弱的樣子不避忌的暴露給對方,這樣才能互相撫慰傷痛,纔有勇氣互相支撐着走過苦難。
如果這樣的苦難,我們都能挺過去,前方還有什麼能讓我們分開呢?”
醫生開始積極的找合適的骨髓,宋宛窈有一姐一弟,能得到配型的骨髓希望大大增加。
宋小山第一個做骨髓配型,結果出來卻不盡如人意。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託在宋若窈身上,可她是懷孕八個多月的孕婦,身體條件不允許做配型。宋若窈強烈要求提前生產,就連韓衛宇都不同意。
韓衛宇的理由很簡單:“要是提前生產有任何不好的影響,讓宛窈怎麼接受?”
醫生也在一旁保證,宋宛窈目前的狀況撐到宋若窈生產完,身體狀態穩定下來,應該是沒有多大問題。
宋宛窈雖然不知道這些,但她對周圍的觀察總是細緻入微,猜也猜到了七八分。
“喂,”她問韓衛宇,“我姐是不是說要提前生產?”
韓衛宇一怔:“嗯。我們都勸她了,你也別擔心。”
“那你怎麼說的?”
“我說要是萬一有不好的影響,你肯定不能接受。”
她看着窗外發呆,接連下了兩三天的雪,入目之處一片銀裝素裹。
良久,她開口說:“是啊,我做不來那麼自私,也受不起萬一的後果,要是後半輩子良心都被啃噬,還不如干脆點。”
“老婆!”韓衛宇有點生氣。
“我也就這麼一說。”
“說也不行!”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姐的骨髓也不合適,怎麼辦?”
“那我就陪着你慢慢找合適的。”
“嗯。”她點點頭。
宋宛窈頭髮掉的多,她索性對着鏡子把養了許多年的長髮全剪了,幾剪子下去,頭髮短了很多,只到耳垂,像個高中生。
韓衛宇一見到就笑了好一陣,又笑她頭髮跟狗啃似的,特別是後面,長的長短的短。
他把她拉到鏡子前,拿剪刀幫她修。
宋宛窈晃晃長短不齊的頭髮:“欸,你行不行啊?”
“再不行也比你強,”韓衛宇大手裡握着把小剪子,臉上的神情很專注,“你腦袋能不能別動?”
“好,我不動。”宋宛窈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
剪到一半,韓衛宇手下一頓。
“怎麼了?”
“這裡剪多了點。”
一看鏡子,宋宛窈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她自己剪的是像狗啃,可韓衛宇一剪子下去直接豁了個口。
韓衛宇瞅瞅她的臉色:“要不,我再給你剪掉一些?”
宋宛窈耷拉着眼皮,明顯已經覺悟在韓衛宇手下,髮型是完全不必奢望了。
室內暖氣調的很高,韓衛宇剪的滿頭大汗,左修右補之後終於把宋宛窈的頭髮長度定型在耳廓中間,有些過短了,露出一截細白的脖頸,顯得宋宛窈越發的小。
韓衛宇吐了口氣:“籲,好了。”
宋宛窈擡眼,有些疑惑的轉了轉頭。
韓衛宇發覺她神色不對,問道:“怎麼了?”
宋宛窈說:“我左眼看不清。”
她很平靜,似乎早料到了這一天,居然還分出心思安慰他:“別擔心。”
韓衛宇不敢離開,扶着她坐到牀邊,死命的摁鈴。
醫生很快就來了,稍稍問了問情況,把宋宛窈送進了CT室。
“韓先生,”劉醫生拿着CT掃描圖說,“韓太太腦葉發現兩個出血點,在枕葉部位,所以出現暫時性偏盲。”
韓衛宇面上看不出什麼:“什麼時候能好?”
“出血吸收情況良好,出血點不再出血,就會好。”劉醫生寬慰他,“韓太太很幸運,腦葉出血是所有顱內出血症狀最輕,後遺症最少的。”
韓衛宇聲音微不可聞:“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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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醫生動了動嘴,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
韓衛宇走出醫生辦公室,他不敢問如果再次顱內出血會怎麼樣。
他在走廊上,有點站不住。
他撐着坐在長椅上,窗外大片的雪已經消失無痕,只是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有星星點點的殘雪。
他記得他爺爺曾經送人一副墨寶,是蘇軾的一句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當初讀的時候,他只覺得胸中開闊,彷彿是站在山巔俯瞰整幅人生。
只是現在看起來,人的經歷真的可以灑脫的看做一個又一個的雪泥鴻爪麼?
他拄着額頭,心中很空。
“衛宇。”
韓衛宇愕然擡頭,韓建國站在不遠的地方,正皺眉看着他。
他愣神好一會兒,纔開口:“爸。”
他咳嗽了一聲,又說:“爸,你怎麼來了?”
韓建國坐到他身邊:“我今天早上回來的,聽說宋小姐身體狀況不是很理想,所以來看看。”
“宛窈在觀察室。”韓衛宇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居然對韓建國說了這麼多話,絮絮叨叨的一點也不像他的風格,“宛窈左眼看不清,檢查出來是顱內出血,有兩個出血點,在腦葉,所以看不清。”
韓建國沉默的坐着,韓衛宇突然問:“爸,當時我媽走的時候,你爲什麼不留她?”
韓建國眼神陡然犀利,韓衛宇攥着拳回望他。
他早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恨他,卻沒想到這麼恨。
韓建國笑了笑,有點惆悵:“我和你媽媽的情況很複雜,衛宇,不是每個人都能那麼幸運。別人都認爲我和你媽是政治聯姻,其實事實上,對於你媽是這樣,對於我不是。”
韓衛宇抿了抿嘴角,韓建國說:“衛宇,好好陪着宋小姐,我走了。”
“爸...”
韓建國拍了拍他的肩膀:“兒子,別擔心,總不能當爹的一輩子遺憾,當兒子的也要這麼不走運。”
韓建國的背影不像他平常表現的那樣意氣風發,韓衛宇心口發澀,卻有些被安慰的釋然。
他想起宋宛窈對他說的:“那是你爸爸,我們以後孩子的爺爺啊。”
韓衛宇想叫住韓建國,張了張口,還是放棄了。
觀察了四十八個小時之後,宋宛窈被推回病房。
她的左眼仍舊看不清,但依稀能辨認出光暗。她問:“什麼時候了?”
“下午。”韓衛宇說,“太陽快下山了。”
宋宛窈閉了閉眼,重新睜開時,她看見夕陽的光輝照進病房裡,而夕陽中的韓衛宇,鬢角竟然已經有些霜色了。
她以爲自己看錯了,揉了揉右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鬢角:“白頭髮?”
韓衛宇沒說話,宋宛窈也跟着沉默了半晌,說:“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韓衛宇握着她的手緊了緊,她又說:“我一定會撐下去的,絕不會留你一個人,你放心。”
她笑了笑,韓衛宇說:“好。”
宋宛窈撐的很辛苦,因爲擔心顱內出血加重,她住進ICU,身體指標被各種儀器監視着,每天喝大量的藥,打一瓶又一瓶的點滴。
她躺在牀上,幾乎是放棄了平日堅持的所有東西,自由,尊嚴,等等,只爲了能活下去。
韓衛宇有時站在ICU的大玻璃窗外看着她,偶爾也進到病房裡面,長久的看着她。她的眼睛受顱內出血的影響,左眼沒有恢復,右眼也開始有模糊的傾向。
可只要韓衛宇一來,她就能夠察覺,她抓住他的手,她的力氣很小,而他不敢用力,兩隻手只是輕輕的貼在一起,他手上的溫暖傳遞到她的手上,她便有了活下去和撐下去的動力。
相愛是兩個人的事,從開始走到現在,韓衛宇覺得宋宛窈比他付出的要多得多。
宋若窈在懷孕九個月的時候堅持要求提前生產,她在同一間醫院生下一名健康男嬰。
韓衛宇在衆人圍着小寶寶的時候,走到ICU裡,對宋宛窈說:“老婆,姐生了個男孩。”
宋宛窈昏睡着,他慢慢蹲下-身,把額頭擱在她的手上,喃喃的叫她:“老婆,老婆。”
也許是在迴應他,他聽見儀器上顯示的心跳比之前快了一點,發出短促的“滴滴”聲。
兩個星期之後的骨髓配型很順利,醫生高興的宣佈宋若窈的骨髓可以用來做移植。
宋宛窈在三個月之後出院,她的恢復情況非常好,沒有出現最常見的移植物抗宿主病,也沒有其他強烈的排斥反應。
韓衛宇開着一輛保時捷卡宴來接她,她奇怪的問:“喂,你的那些跑車呢?”
韓衛宇看了她一眼:“跑車不適合我。”
天上下紅雨了麼?
宋宛窈驚訝:“爲什麼?”
“我是有家有口的男人,”韓衛宇說,“以後等咱有孩子了,更不適合開跑車了。”
他開着車往城南直奔,等到了民政局門口,他停好車,拉着宋宛窈下來。
“幹嘛?”
“領證啊。”
宋宛窈猶自處於眩暈狀態,她說:“我沒準備好。”
“不用準備。”韓衛宇說:“人來了就行,你身份證戶口本都在我這裡呢。”
她還在猶豫:“可是...”
韓衛宇嚴肅的看着她:“老婆,你可太沒誠意了。”
“我...”
韓衛宇停下腳步,咳了一聲,說:“宛窈,我愛你,無論未來是好的,或是壞的,是艱難的,還是容易的,無論是什麼,我都會陪你一起度過。
現在,嫁給我,好不好?”
宋宛窈張着嘴,瞪大眼看着他,過了一會說:“怎麼兩次求婚都用一樣的詞,太沒創意了。”
她聲音裡帶着一絲哽咽,而他笑微微的很篤定的樣子:“因爲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們更有資格對愛人說這段話。”
“要是...”她眼眶有點紅,“我的病復發了,怎麼辦?”
他眉頭皺了皺。
她又問:“要是...萬一,我不能生孩子,怎麼辦?”
他想吼她,忍了又忍,說:“老婆,要是萬一我破產了怎麼辦?”
她一愕:“沒關係啊,我陪着你。”
他嘴角翹了翹:“老婆,要是萬一我殘疾了怎麼辦?”
她更詫異,還有些氣他口無遮攔:“你瞎說什麼啊?”
他堅持着要得到答案:“萬一我被人砍傷了,開車不注意了,還有...”
“別說了別說了!”她氣的小臉通紅,“我陪着你,反正我都會在你身邊的。”
“老婆,”他笑了笑,“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