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衛宇是被一段手機鈴聲吵醒的,夜色已經很深了,外面的燈光從窗戶裡晃進來,他側一側頭,看見窗臺上的手機閃着五顏六色的光,一邊唱:the only heart I own,for you and you alone,that's all,that's all...
是一首很老的爵士樂,韓衛宇經常在酒吧裡聽人唱,慵懶的曲子裡混合着煙味酒氣和女人妖嬈的背影,這是他頭一次在靜夜裡聽,一致無二的曲子竟然也可以這樣單純的像夜空裡的星星熠熠發光。
曲子放了三遍,那頭大概很着急,等了一陣,第四遍又響起來。本來很緩慢的調子也似乎夾雜了急切,催的人心煩意亂。
門被人從外面悄悄打開,宋宛窈快步走到窗臺,拿起手機小聲說:“姐?”
韓衛宇閉着眼,聽到宋宛窈說:“我就今天一天沒上班都有人捅到你哪裡去,太誇張了吧...我沒生病,真的...哦,我有一朋友生病,我來照顧他...不是,噯...就是朋友...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宋宛窈一轉身就看見韓衛宇正睜着眼看她,昏暗的房間裡他的眼睛格外亮。
“誒,你醒啦?是我手機把你吵醒的吧,對不起哦,剛纔小原叫我的時候,我忘記帶手機了。”
她摁開頂燈,看了看他的氣色,經過長長的一覺,雖然臉色還是很虛弱,但顯得有精神多了。
“你感覺好點了吧?剛纔護士想來給你換藥,看你睡着就沒進來,要不要我現在叫她來?”
“好。”
真不愧是血雨腥風裡過來的人,宋宛窈伸手摁鈴,暗自腹誹,連說話聽起來都有力氣了,這樣彪悍的復原能力,難道就是犯罪心理學講的天生犯罪人?
韓衛宇換完藥又換到樓上的病房,病房是套間,廚房衛生間一應俱全,還帶一個陽臺。宋宛窈看着護士護工來回的忙,小原和阿KEN兩個在房間角角落落裡到處查看,宋宛窈站在一邊沒事,好奇的問:“你們找什麼?”
阿KEN剛要說話,小原扯了扯他:“沒什麼,瞎看看。”
宋宛窈恍然大悟狀:“哦,你們是怕有人安攝像頭拍到不好的事嗎?”
阿KEN一個踉蹌,小原臉有點扭曲,就連牀上靠着的韓衛宇都輕輕咳了聲。宋宛窈疑惑的望了望韓衛宇,韓衛宇說:“別問了。”
不問就不問,宋宛窈有點生氣的坐在沙發上,誰知道又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她突然起了疑竇,怎麼最近總是愛生氣,她是誰,她是宋家小妹啊,她啃過那麼多大部頭,最佩服康德,就是那個跟鐘錶一樣一格一格躍進,分秒不差生活着的康德啊,而以那種生活爲理想的她居然也這樣浮躁了,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
她木木的坐在那裡,等到回過神時,房間裡的人已經全走了。韓衛宇拍拍牀邊,示意她坐過去。
宋宛窈不自然的挪動了一下,站起身說:“很晚了,你休息吧。”
韓衛宇沒做聲,宋宛窈朝門口走去,忽然又折回來,說:“剛纔小原帶我去看了張文。”
說完,她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韓衛宇說:“他傷的...比我重。”
張文是這次暴力事件中和韓衛宇一同受傷的另一人,下午的時候小原對宋宛窈說:“大嫂,你要不要去看一看他?”
宋宛窈猶疑,她以什麼立場去看望張文?
小原很善解人意,馬上就猜到她的想法:“張文那小子覺得自己沒有保護好老大,特別內疚,也不好好配合治療,大嫂能不能去勸勸?”
宋宛窈用眼神詢問,我,能行?
小原點頭,宋宛窈不得已只好去了張文的病房,他其他的傷還好,就是左眼挨的一刀註定他以後會盲一隻眼。
小原對張文說:“這是大嫂。”
張文的左眼被紗布包着,有淡淡血跡滲出來,他完好的右眼裡瞳孔一下張的很大,眼中的烈焰幾乎能將人灼傷,襯的他本就慘烈的形容更加像恐怖片造型。他用沒有受傷的手死死攥住宋宛窈,口裡不停的重複:“大嫂,大嫂。”
宋宛窈心中駭然,面上卻掛着微笑:“張文,你好點了嗎?”
張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他表情很痛苦:“大哥他,我沒有保護好大哥...”
宋宛窈一點也不能理解這種感情,但仍然努力安撫:“韓衛宇沒危險,你也好好養傷。”
直到出了病房,小原說:“大嫂,謝謝你。”
她一頭霧水,後來小原對韓衛宇說:“我還以爲大嫂會被那場面嚇到,畢竟她年紀不大,又是那樣的出身,結果大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場面馬上就被她的態度撐住了。我們這幫在後面看着的兄弟個個心悅誠服。”
宋宛窈無端覺得壓力很大,這聲“大嫂”似乎早已超出她所安慰自己的姓“大”名“嫂”,她在這樣的壓力下無所循行,她覺得自己承擔不起。
韓衛宇靠在牀上,目光沉沉的能夠洞穿人心,宋宛窈站了一會兒,開口道:“是啊,他傷的很重,等你好了就去看看他吧。”
她沒有看韓衛宇,轉身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宋宛窈剛到韓衛宇病房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女人的笑聲,她站在門口左右爲難,正準備離開,阿KEN從後面叫:“大嫂!”
阿KEN手裡提着好幾個塑料飯盒,笑眯眯的對她說:“剛纔我去你房間,沒找到人,我猜大嫂肯定是來大哥這裡了。這是昨天那家茶樓的點心,我看大嫂喜歡那個艇仔粥,今天也買了一份。誒,別站門口啊,走,我們進去。”
阿KEN喋喋不休,她和阿KEN一起進到病房裡,韓衛宇還是一模一樣的姿勢靠在牀頭,旁邊站了個女人,一雙水盈盈的丹鳳眼望過來,宋宛窈認出來是今年一個電影節的最佳新人梅以妍,她出道多年,被稱爲新人大約也有些不爲人道的辛酸和無奈。
小原似乎比韓衛宇還尷尬,低低的叫了一聲:“大嫂。”
梅以妍一怔,又格格的笑起來:“韓總,你身邊的美人走馬燈似的換,我看來看去,只有這個最美,不過看來你這次是想玩真格的,這就叫上大嫂了?”
宋宛窈頭一次近距離的看梅以妍,聽人說她能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靠的就是臉蛋,自然長的很美,只是真人看起來比電視裡看的要瘦很多,她嘴上塗着橘色的脣蜜,站在那裡伶仃而美豔,一點也沒有鏡頭前的單純。
有兩次酒會她遠遠的看見梅以妍跟在不同的男人身後,新聞裡說梅以妍拿了最佳新人,她姐不以爲然:“當初我還要找這個女人做代言,結果詳細查了查她,你猜怎麼着,看她長得一副純情樣子,沒想到先打算勾引我老爸,後打算勾引我老公,我是跟她前世結過仇還是怎麼的,真是服了她了。”
宋宛窈想着便一笑,在場的人都一愣,她對韓衛宇說:“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待會再來。”
她覺得自己還是幼稚了一些,有的時候同情心太氾濫,以後一定要謹記康德說過,頭腦清醒的人所具備的品質,是不讓那種強烈的衝動去打擾自己冷靜的思考。
她轉身時聽到身後“哐啷”一聲巨響,還沒走到外面的小客廳,她就被人重重的帶入懷裡,韓衛宇抱着她,氣息紊亂:“別走,對不起,別走。”
是他妄想了,他以爲她會在意,哪怕只是一點點,誰知小小的試探換來的卻是他自己的惶恐。
宋宛窈聞到一股血腥味,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他後背:“你快去躺好,不然傷口又要重新包紮了。”
韓衛宇只是越抱越緊,好像一放手她就能飛了。
血腥味愈加濃重,宋宛窈猜他的傷口肯定是裂了,可這個男人聽不進任何話,她的目光從他的肩頭越過,看見震驚的梅以妍和阿KEN,還有一臉爲難的小原。
宋宛窈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似乎顫了顫,她輕輕的在他耳邊低語,帶點祈求:“我不走,我真的不走,你快躺好吧。”
她在哄他,他明知道她是哄他,可她是最純真的騙子,而他在她面前是最傻的傻子。
好容易將他扶到牀上,他胸口的繃帶已經被汗和血洇溼了一大片,小原和阿KEN連鈴都沒有摁,直接跑出去找護士,宋宛窈拿毛巾給韓衛宇擦汗,只有梅以妍站在一邊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韓衛宇臉色卡白,大口大口喘氣,額頭上的汗洶涌往下流。沒多久就打溼了枕畔。醫生和護士一起進來的,查看了一下情況就把他推走了。
宋宛窈站在陽臺上,小原走過來:“大嫂,梅小姐走了。”
她噢了一聲,過了一會,小原也走了。
陽臺上養了一盆珊瑚櫻,不知道用的什麼培植方法,竟然提前結滿了紅黃相間的小果子,累累的墜在枝葉之間。
她彎下腰,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小果子圓溜溜的,被摸的直點頭。她站起身,到廚房裝了點水,慢慢的澆進花盆裡。
她的曾外祖母是園藝高手,最寶貝花圃裡一盆硃砂蘭,她小時候喜歡跟在曾外祖母身後,在一盆盆名花之間跑來跑去,有時候聽到她對着一盆一盆的花嘮叨,種什麼收什麼,小妹啊,只有這些種子頂老實。
長大一點,她在作文裡寫,種下希望,收穫時光。
這句話被老師用波浪線勾出來,當作佳句在班上念。
她天真的以爲真的能夠種什麼收什麼,什麼都會騙人,只有種子和時間不騙人,卻沒有想過,命運會給她的生活嫁接怎樣的枝條,她又會收穫怎樣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