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坎大哈靠近城郊的街道邊,有一座沒有招牌的小酒吧正在營業。
梅林正坐在吧檯後面,他手裡甩動着一個金屬的酒壺,在靈巧的手指和敏銳的感官加持下,這銀色的酒壺就像是在有了生命一樣,在他手中揮舞着。
看的他眼前的幾個醉醺醺的傢伙都有些眼花繚亂。
“啪”
一聲輕響,梅林將手中的酒壺放在了擦拭很乾淨的櫃檯上,他扭開酒壺,將其中藍藍綠綠的液體倒入了高腳杯裡,然後放上一片檸檬,推給了那個穿着半舊的坎肩,腳邊放着一把老舊的,纏着布條的突擊步槍的傢伙眼前。
“你的‘迷亂’。”
梅林拿起手邊的手帕,擦了擦手指,對那個喝得半醉的傢伙說:
“以及,20美金,謝謝惠顧。”
“唔,這太棒了。”
那在夜晚時分,溜出來尋歡作樂的武裝分子端起酒杯,暢飲了一口,然後發出了舒適暢快的呻吟。
在梅林的注視下,他嘟囔着什麼,在身上的口袋裡左翻右找,最終拿出一沓皺巴巴的紙幣,放在了梅林眼前。
“呃,就這麼多了。”
那傢伙眼神飄散的說:
“這一次的酒錢,和上一次的,還有上上一次的。”
梅林稍顯嫌棄的伸出兩根手指,捏着那紙幣,將它扔進了櫃檯裡。他有些無聊的趴在桌子上,對眼前那個酒鬼說:
“你又偷跑出來喝酒,你的長官不會懲罰你嗎?”
“懲罰?哈,誰來懲罰我?”
那個酒鬼帶着一絲失落和絕望的口氣說:
“我的長官昨天被狙擊手打死了,和上上一個長官死的一模一樣,現在我被推選爲首領了。那些該死的聖戰分子就像是發了瘋一樣,說真的,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過明天。”
“看開點。”
梅林安慰着眼前的武裝分子,他從身後取過一個酒杯,倒上了酒,還加了冰塊,推到那失望的傢伙眼前,他說:
“這杯算我請你的,我猜,你肯定能長久的活下去。”
“謝了,尤里。”
那喝得半醉的傢伙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歡樂起來,他拿起酒杯,朝着梅林舉了舉,然後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
他的眼神已經徹底迷亂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本就不算堅定的意志就又變得搖搖欲墜。
哦,對了,至於“尤里”,那是梅林在這裡的僞裝名。
“尤里,你真的是個好朋友。”
喝的爛醉的武裝分子結結巴巴的對梅林說:
“如果沒打仗的話,我一定會邀請你去我家。邀請你見見我的家人,一起吃一頓飯,我的米婭做的羊肉是世界上最棒的食物,還有我最可愛的兩個孩子...”
“哦?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你還有家人。”
梅林就像是聊天一樣,和眼前這個傢伙說:
“那他們現在在哪呢?你的妻子,還有你的孩子。”
“死了。”
那醉醺醺的傢伙就像是說着一件普通的事情,他的語氣毫無波動:
“4個月前,被聖戰分子的炸彈炸死了。只剩我一個了,尤里,我的村莊已經沒有活人了。”
“......”
梅林沉默了片刻,他又給眼前的傢伙倒了杯酒,他說:
“節哀。”
“沒什麼的,哈哈,尤里,沒什麼的。”
那傢伙來者不拒的端起酒杯,對梅林說:
“我也會死的,也許很快就會死,到時候我們就能團聚了。在那之前,我會戰鬥,像個男人一樣,和那些該死的聖戰瘋子打仗...嗝,這酒真不錯啊!”
“你已經喝的太多了。”
梅林挺直身體,他對那個已經徹底爛醉的傢伙說:
“你該回去休息了。還有,我託你打聽的事情...”
“我打聽到了。”
梅林眼前那爛醉的武裝分子毫無戒心的說:
“你給我看的那個徽章,我前幾天去接收武器的時候,在坎大哈南邊的山區裡見過一次。他們有很多人,很多武器,就躲在山區裡,那是一羣該死的聖戰者,他們很不好惹。”
“南部的山區?”
梅林點了點頭,他說:
“我知道了,感謝你的分享,好了,你真的該回去了,再晚的話,你的隊員們就要衝進我這可憐的小酒吧裡,把你拖回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
在梅林的催促下,那傢伙抓起腳邊纏着布條的突擊步槍,他歪歪扭扭的走向這小酒吧的門。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悲傷的事情,他一邊走,還一邊拉長了聲音哭着。
他的精神早就在家人逝去的打擊下崩潰了,現在活着的,只是一具冷漠的軀殼。
說是爲了復仇,但梅林猜,那個在戰爭中失去一切的可憐人,恐怕現在只是爲了活着而活着。
這很正常,畢竟絕大部分人都只是普通人,他們沒有那個意志,也沒有那個力量,在仇恨的推動下,將自己變成一個復仇者。
幾分鐘之後,一聲槍響從門外傳來,還有行人的驚呼聲。
梅林繼續擦拭着手裡的酒杯,黑暗感知擴散出去,在酒吧之外,在另一條街上,他的客人正躺在那裡,血流滿地,腦袋被一顆飛來的子彈打碎了。
他死了。
就如他所言,和他的長官,以及上上一任長官死的一模一樣。
也許是因爲酒精麻醉了他的身體,讓他沒辦法反擊,也許是因爲他根本沒有察覺到狙擊手的存在。
總之,他死了。
他也許算不上一個好人,但他現在,終於能和自己的家人團聚了。
梅林搖了搖頭,他看着手中擦拭乾淨的酒杯,片刻之後,他把那酒杯扔進了垃圾桶裡。
彷彿那很乾淨的酒杯也沾上了血一樣。
梅林趴在吧檯上,繼續等待着下一位客人的到來。
這個小酒吧是他在3個月前開起來的,非常小,臨街的房子,裡面擺着幾張桌椅,吧檯邊還有幾把椅子。
在梅林身後是一個木製的酒櫃,裡面放滿了本地的,和外來的美酒。
說實話,在一個****國家開酒吧是一件很愚蠢很扎眼的事情,梅林本來並不打算這麼做的,但變化總比計劃快,這個國家目前越發混亂,無法揣摩的局勢,讓梅林原本的計劃徹底泡湯。
但他很快就有了新計劃。
這個小酒吧最近一個月的生意確實不錯,這在梅林的預料之中,畢竟,當雙方都處於愈演愈烈的戰爭中的時候,戰士們都需要一個能緩解情緒的地方。
一個魚龍混雜的環境,總是能吸引到各種各樣的人,那些來自不同的地方的人帶着不同的消息,那是很散碎的消息,但一點一點的拼合,也最終能得到一副完整的拼圖。
梅林並不着急,對於現在的局勢而言,着急也沒什麼用了。
十幾分鍾之後,又一波客人來到了梅林那連名字都沒有的小酒吧裡,但他們並不是來喝酒的。
“救救他,尤里。”
一個全身是血的中年人用一種祈求的口吻喊叫着,在他身後,幾個年輕人用門板擡着一個受傷的老人,他的腹部在不斷的流着血,看上去就像是被子彈打穿了一樣。
而那個在祈求梅林的中年男人,是梅林酒吧的供貨商,是這街區的商人,他叫阿勒夫,勉強算是梅林這滯留的幾個月裡遇到的朋友。
“救救我的父親!求求你。”
阿勒夫不斷的祈求着,他知道梅林的這個小酒吧在幾個月前,還是一家診所。而梅林最初的掩飾身份,是一個無證的醫生。
“別急,阿勒夫,我會救他的。”
梅林扔下手裡的抹布,他從吧檯裡走出來,一邊解開自己袖口的鈕釦,一邊查看着那彌留的老人的情況。
片刻之後,他對那幾個手足無措的年輕人說:
“把他擡到裡屋去!他需要立刻做手術。”
“快,還愣着幹什麼?”
阿勒夫用阿拉伯語,對自己的幾個兒子喊到,他們夢如方醒,立刻擡着受傷的老人走入了酒吧的裡屋。
一分鐘之後,梅林帶着一個半舊的醫療箱走入了裡屋,他扭亮點燈,讓光源儘可能的明亮一些。
他帶上醫療手套,對身邊緊張的商人說:
“你來做我的助手,讓你的孩子們都出去,他們在這裡只會礙事。對了,讓他們去擦乾淨地板上的血,見鬼,我還要做生意呢!門口全是血,有哪個客人敢進來?”
阿勒夫尖叫着將自己的孩子們趕了出去,他關上門,站在梅林身邊。
梅林用一把裁紙刀切開老人腹部的衣服,他用棉球擦拭着傷口,幾秒鐘之後,他說:
“把鑷子遞給我。你父親很幸運,子彈並不致命,但他的腸子被擦傷了,取出彈頭之後需要縫合...這並不困難。”
阿勒夫急忙將醫療鉗遞給梅林,後者一邊在傷口中尋找着彈頭,一邊問到:
“你家那邊應該很安全,武裝分子的衝突似乎沒有蔓延到那邊,你的父親怎麼會受傷?”
“他是被誤傷的。”
阿拉伯酒商悲傷的說:
“我的一輛運貨的車在城外被搶了,我父親去處理事情,結果遇到了軍隊和聖戰分子交火,幸虧我的一個兒子跟着去了,否則我就要失去他了。”
“嗯?”
梅林皺了皺眉頭,他說:
“他們在城外交火了嗎?衝突都蔓延到城市了?真是糟糕。”
一邊說着話,梅林很穩的手輕輕一提,一顆扭曲的,帶血的彈頭就被從傷口裡夾了出來。他將那彈頭扔在旁邊的盤子裡,然後放下鉗子,拿起了縫合線。
“是的,情況越來越糟了。”
阿勒夫看着那盤子裡的彈頭,這個商人痛苦的說:
“生意都沒辦法做了,在我父親受傷前,我正打算搬走,帶着我的家人去土耳其投奔我的表親。”
“你走了,我的酒吧怎麼辦?”
梅林帶着一絲惋惜的說:
“這兵荒馬亂的,我可找不到另一個商人賣給我酒了。”
“我在城裡有個倉庫,那裡還有很多存貨。”
阿勒夫對梅林說:
“你救了我的父親,我把那些存貨都留給你,成本價,反正那些東西也帶不走。在土耳其重新開始生活也是需要錢的。”
“我以爲你還會給我打個折呢。”
梅林一邊開玩笑,一邊用剪刀剪斷了縫合線,他最後用酒精擦拭了一下老人的傷口,又摸了摸他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熱,沒有出現併發症。
他將帶着血的醫療手套扔進垃圾桶,然後回頭看着阿勒夫,他說:
“把老人帶回去吧,讓他好好休息,在他痊癒之後,你們就能離開這個見鬼的國家了。”
“謝謝你,尤里,我真的非常感謝你。”
阿勒夫看着父親的呼吸平穩下來,他千恩萬謝的對梅林說:
“認識你真是我這幾年裡最幸運的一件事情。在我離開之前,你需要什麼幫助都說吧,我家的那套房子也需要轉手,你有沒有興趣?”
“呃,你還真是個精明的商人。”
梅林搖了搖頭:
“但我暫時沒有購置房子的打算,你也看到了,衝突已經愈演愈烈了,這個國家快完了,我也許也會很快離開這裡。我是來賺錢的,不是來玩命的...不過,說起來,我確實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梅林從口袋裡取出那枚十戒幫的徽章,遞給了阿勒夫,他說:
“你在本地做了十幾年生意,你見過這個嗎?”
商人接過那徽章,在裡屋的燈光下,他的眼神變化了一下,這一絲情緒波動,被梅林捕獲到了。
“我...見過。”
阿勒夫將徽章還給梅林,他眼中有一絲擔憂和恐懼,他說:
“尤里,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找他們,但聽我說,最好別去接觸他們。聖戰者都是一羣分子,但這些人...是瘋子中的瘋子。”
“聽上去你知道很多,阿勒夫。”
梅林看了看手錶,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他說:
“不介意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好吧。”
阿勒夫看了看自己的父親,他咬着牙說:
“但你得保密,一定得保密,他們在城裡有眼線,這也許會給我家人帶來麻煩。”
“放心吧,阿勒夫。”
梅林知道,又一塊關於十戒幫秘密的拼圖要到手了,這距離他完成任務,離開這個逐漸被戰爭吞噬的國家又近了一步。
他拍着阿勒夫的肩膀,用溫和的聲音輕聲說:
“保守秘密,我很在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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