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紅樓篇 二十一 塵埃落定(修)
賈赦一聽到賈母病倒的消息,連夜將賈璉、鳳姐兒叫至房中道:“老太太病了,你們看着是個什麼意思?”
賈璉小心道:“想是昨兒驚到了。”他當然也知道賈母病得不簡單,可是做爲孫子,他能說什麼?這事上,便連自己老子都不能說什麼。
鳳姐兒低頭心道:怕是氣倒了吧,哼,爲寶玉籌劃了那麼久,卻一朝落空。只是她終究是小輩,這話如何說的出口,只好瞧着賈赦,看他如何說。
賈赦嘆了一口氣說:“算了,好歹你也是我兒子,被那毒婦害到如此地步。難不成我還要便宜了老二不成,有個貴妃女兒,銜玉而生的兒子又如何,這筆家業,我偏不讓於他。還好王子騰心疼鳳哥兒,明日我就上摺子,將爵位傳於你,遲了怕那位娘娘又要下旨了。”
賈璉擡起頭來,吃驚的說:“寶玉不是還沒醒嗎?”
賈赦一腳向賈璉踢去:“他能睡一輩子嘛,你長點腦子好不好。”賈赦喘了口氣道:“現在咱們大房佔着理,老太太不好說什麼,可這老太太一病,她若一發話,我還敢不聽嘛?所以,咱們的動作要快。有王子騰幫着,那位貴妃娘娘也不能怎樣,她總不能同自己的靠山鬧吧。”見賈璉、鳳姐兒都沒意見,命人連夜去了王子騰府上,將此事密告王子騰。賈赦第二日便上了摺子,只說自己年邁體衰,無力操心政事,怕因此耽誤了國家大事,是以將世襲的爵位傳於賈璉。
賈母、賈政雖有些想法,可一來二房理虧;二來寶玉昏迷不醒,便是爭了又如何,一個活死人也沒法襲爵;至於賈蘭,抱歉,太小了,大家連想都沒往他身上想。雖恨賈赦這一手不地道,可也沒法反對。況且賈赦放出話來,若不依他,他便要將王夫人歷年來送給鳳姐兒的好東西一一呈交於聖上,他倒要瞧瞧聖上是否會偏幫他這歹毒的‘丈母孃’。
賈赦一撇嘴,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皇帝他是不敢拉的,可一個滿頭小辮子宮妃卻是不在話下。他還真沒把元春這賢德妃當成一回事,原本也以爲家裡出個娘娘一定會飛黃騰達了,可是到頭來這位娘娘連給自己親老子也沒撈到個好差使,何況自己這個大伯了。看着二房一天到晚把娘娘掛在嘴邊,金的銀的不要命的往裡砸,可到末了,卻連個屁都沒放出來,那貴妃娘娘的親老子溜達了一圈仍然還是在府裡呆着,也沒見他折騰出啥名堂來,讀了半天書,都成迂夫子了。
至於寶玉,除了調脂弄粉哄丫頭,再就能鼓搗幾句風花雪月有點能耐,也沒看出他還有啥本事來。要說到出外辦事,交際應酬,老二家的寶玉給自家兒子提鞋都不配。這個爵位於情於理都該是我兒子襲,老二家以爲自家出了個貴妃娘娘就了不起了,居然想翻天,我呸,什麼貴妃娘娘,說的好聽點兒是娘娘,說的不好聽點兒,也就一皇家姨娘,一個侍妾而已,還真把自己當鳳凰了。
賈母、賈政極憋屈的在賈赦的摺子上籤了字,不要以爲賈政真的是君子,要真是君子還能明明親大哥都襲了爵了,他還霸着正房不讓。尤其是自家女兒封妃之後,他更是覺得前程一片大好,只要寶玉用功讀書,考個功名,再加上貴妃娘娘在宮中襄助,不愁這祖宗基業不落到自家手中,到時他便可坐正了這榮禧堂。可惜王氏這蠢婦一招棋錯,滿盤皆輸,眼睜睜看着這快到手的家業又落到別人手中,他真的是心有不甘啊。
賈政一邊無可奈何的簽字,一邊在心中將王氏詛咒了一萬遍,更恨不得將寶玉從牀上拉起來,直接亂棍打死。
於是在王子騰的襄助下,賈璉順順當當襲了個三等威烈將軍,鳳姐兒也弄了個三品淑人的誥命加身。賈赦一房人終於揚眉吐氣的搬進了榮禧堂,賈政一家子連夜遷至賈赦原先所住的偏院,又鬧了個人仰馬翻。
等到衆人亂糟糟的忙完,時間已進了九月,黛玉收拾齊整去向賈母辭行。
受此打擊,賈母猶自病懨懨的,一點兒精神都沒有。見黛玉身上月白緞襖,下着素白綾裙,外罩青緞披風,上繡一叢白菊,頭上也只倆三件銀飾,鬢邊斜簪一朵綠菊,那菊瓣纖纖縷縷垂至耳邊,一張小臉越發顯得玲瓏剔透,長眉蜿蜒斜飛入鬢,一雙妙目波光粼粼瑰麗難言。嫋嫋行來,當真是美人如玉,身邊竟似有煙霞籠罩,令人莫可逼視。
想到自己爲寶玉籌劃了一輩子,到頭卻都成了畫餅,不由的心中一陣刺痛,目中一酸,含淚道:“好孩子,是外祖母對不住你。”
黛玉笑道:“老太太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麼,寶哥哥是個有福氣的,老太太就等着享福吧。”心下卻是冷笑,寶玉寶玉,在您老的心目中,除了寶玉,怕也是沒有旁的了?
賈母嘆道:“寶玉,寶玉,唉。”
黛玉道:“怎麼?”
賈母嘆息道:“寶玉病了很久,你不知道麼?”
黛玉不待賈母說下去,截道:“咦,不是聽說賢德妃娘娘賜下了‘金玉良緣’麼,當初老太太、太太不是都贊寶姐姐是個有福氣的嘛?”嘻嘻,琥珀老大可早就說了,想要過得好,防火防盜防寶玉。就跟雪雁說的一樣,凡事沾上他,你就別想有好結果。行了,寶二爺,你行事,咱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自從琥珀給了她那本《石頭記》,再加上本身就是愛書之人,更何況那又是寫的自己的事,是以黛玉趁着這些日子狠狠研究了一番。
袖手旁觀與局中人的感覺自然不一樣,黛玉對着書中人的下場喟嘆了無數次之後,打死都不樂意自己那個淚盡焚稿外帶嘔血而終的結局。開什麼玩笑,便是我真欠了你的灌溉之恩,淚盡也夠了吧,怎麼還要我吐血拿命來賠?這老天都是什麼規矩?就你神瑛侍者那幾點甘露,我陪上了林家五世積累,外搭我還受了你賈家上上下下無數窩囊氣,到末了還得搭上我一條性命?你那甘露也忒貴重了吧?拜託,賈石頭,下次再要寫什麼的時候也動動腦子,河邊的草會缺水嗎?
哼,賈寶玉,現在可不是我欠你的了,而是你欠我的,你自個兒好好想想怎麼還這筆債吧?先說了,什麼以身相報之類的狗血免談,我美不死你。
更何況,黛玉原本以爲寶玉那個稀奇古怪的脾氣等長大了,多出去見見世面,眼界開了,自然也就收斂了。可是現在看了書之後,才發現滿不是那麼回事,人家竟是變本加厲,至死不悔,誓以維護天下女兒爲己任。
黛玉撇了撇嘴,什麼維護女兒?我呸,那是害怕出去面對,害怕挫折害怕失敗的鴕鳥心理吧(這是琥珀的那個黑本本上說的,據說是一種大肥鳥,飛不起來,每次遇到危險就把頭藏到沙子裡,然後就以爲自己安全了,可以萬事大吉了,典型的顧頭不顧尾。)黛玉私以爲,用這玩意兒來比賈寶玉簡直太貼切了,他可不就一鴕鳥麼,甚至比鴕鳥都還要鴕鳥。人鴕鳥至少還敢出去走走,遇到危險纔會那樣,他老人家是連走出去都不敢,只敢在窩裡橫。
看了那書,黛玉是徹底的寒透了心,對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都已絕望。本來開始還想提醒一下賈母的,可是現在看到都這樣了,賈母居然都還想將自己與寶玉扯到一起,再想想那書上賈母說的“只寶玉與你比起來,自然寶玉更親些”,一顆心竟如死了一般,原有的不忍什麼的通通拋棄。
罷了,罷了,這也是各人的緣法,便如琥珀說的,若是自己干擾他人的因果,自己便得代他接下這因果,既然你們都不是真心待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給自己招災。再說了,自己縱說了,又有誰能信呢,似這般紅口白牙咒人抄家破族,只怕反惹人恨倒是真的。算了,還是如琥珀大爺所說,珍愛生命,遠離賈府罷。
因此,黛玉想都不想立馬便將薛寶釵推了出來,反正她也帶着那啥啥“不離不棄”的金鎖在這榮府晃了那麼多年了,那心意早就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裡,這裡上上下下幾百號人,誰個不知?現在既然要給寶玉沖喜,還有什麼比那天定金鎖的威力更大的,自己可犯不着爲了一個寶玉去招那麼多人的眼呢。
當然,對賈母的心又更淡了一層。
祖孫二人正聊着,紫鵑進來稟道:“姑娘,車馬都準備好了,再不走就誤了吉時了。”
呼,終於解脫了,黛玉陪着賈母做戲做得正難受,聽了紫鵑這話,當真如聽了玉旨綸音,差點兒就沒有扶額稱慶了,忙起身告辭。
鳳姐兒笑道:“我送送妹妹。”出得門來,鳳姐兒掩脣笑道:“妹妹好計策,這下可夠她們母女受的了。”
黛玉譏諷的笑道:“我也很期待呢,種下的明明是牡丹,開出的卻偏是喇叭花,呵呵,她們一定很失望吧。”呸,那賈寶玉也算得上是花麼,狗尾巴草還差不多,只要一想到書上所言,寶玉跟那些男的女的勾搭,四處留情,然後又來跟自己拉拉扯扯,黛玉就是一陣噁心。不好意思,她有潔癖,看完了那書之後,竟是一天連洗了十次澡。
看着眼前晃動的轎簾,黛玉的嘴角勾起一個幅度,悠然的想:好戲纔開場。老太太,騎驢看唱本,咱們走着瞧。寶姐姐,你不要怪我,這可是你自個兒不惜殺人放火,栽贓陷害,費勁心機求來的“金玉良緣”呢。哼,哼,這薛大姑娘的金鎖可真是有趣的緊那,她們從什麼時候就開始設局了?自己真是個蠢的,竟然看不明白,還跟人爭了那麼多年。呵呵,現在,我退出,恭喜諸位,你們終於求仁得仁了,只是是否會甘之如飴呢?
黛玉輕輕撫着琥珀的毛道:“琥珀,你說,我該在什麼時候讓那塊寶玉醒過來呢?”
琥珀翻了個白眼,在黛玉的膝上轉了個身,不去理她。這個主子越來越可怕了,爲了自家以後的人身安全,少惹爲妙。
賈璉騎馬在前,先去見了張道士,待得黛玉進到觀內,張道士已迎於殿前。賈璉知道這張道士乃是當日榮國公替身,先皇曾御口親呼爲“大幻仙人”,如今掌着“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爲“終了真人”,現今王公藩鎮都稱他爲“神仙”,所以不敢輕慢。二則他又常往兩府走動,凡夫人小姐都是見的。故也不見外,帶着黛玉上前見過。
那張道士見的黛玉雖然年齒尚稚,卻是容色絕麗,不覺一呆,含笑道:“卻有幾分四小姐的風格呢。”
賈璉笑道:“可不是林姑媽的閨女呢。”
黛玉眼眶兒一紅,道:“張爺爺見過我孃親?”
張道士哈哈大笑:“小時候常來,皮的很,我這清虛觀差點被她翻了個個兒。”
黛玉不覺噗嗤一笑,原來孃親小時候也不是個安分的。
黛玉坐在椅上,看着紫鵑等忙着安置器具,琥珀在外面院牆上踱來踱去,不由的有些好奇,看來它在賈家被關的太久,悶壞了。
這清虛觀因着歷史悠久,且多有皇家關注,被打理得極好,而黛玉等人所賃的院子因是女眷,是以離主殿極遠,院中綠樹成蔭,環境極爲清幽。
朱鳳在檐下鳥架上振翅傳音道:“主人,這觀內有個金丹期的高手,你當心些。”
黛玉一呆,“是那個老道長嘛?我不覺得啊。”
朱鳳道:“不是他,是另一個。”
琥珀從牆上一躍而下,“不用放在心上,我馬上設隱靈陣,一個金丹而已。”
黛玉眼珠一轉,掉頭對紫鵑三人道:“你們小心點,這裡可都是道士,沒事別出門,我們要在這呆三個多月呢,別鬧出什麼事來可不好。”
賈璉辭張道士過來,正聽見黛玉訓紫鵑等人,不覺好笑,這林妹妹也小心的過了頭了。當下說道:“妹妹放心,我已吩咐小廝們在院外伺候,不得讓外人靠近,有什麼需求,吩咐一聲,他們自會前去辦理。”
黛玉連忙起身謝過賈璉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