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漫漫 519??黃雀
賈母死後,因爲賈璉已經出宗,賈芸已經過繼在賈璉名下,等於也出了宗。惜春又是寧府的,自然都不可能出面治喪,不得不將寶玉、湘雲暫時提了出來由着這對兒賈母的孝子賢孫去辦理。只這兩個人哪裡懂得這些,只知道跪在賈母靈前乾嚎,一個靈堂被二人弄得一團糟。最後還是小紅看不過眼,出面調停,方纔稍微像點兒樣子。
偏寶玉還覺得賈母的喪事怎麼還沒當初蓉兒媳婦的風光,想起了便要嘀咕幾句,直將小紅煩了個透。
嫌我沒弄好,有本事你自個兒掏錢出來辦啊。就憑你那熊樣,靠你,只怕你家老太太肉都爛了,你還沒法讓她入土呢。
她現在是巴不得滿了三月下葬之後,在倆個瘟神快點兒卷鋪個蛋,她現在也不用再將寶玉當祖宗敬着,有時候聽得不耐煩了,便忍不住要嗆他倆句,媽的,你當你還是當年的鳳凰蛋兒啊。小紅的嘴可不比晴雯差,且又是在鳳姐兒手下歷練過的,經常將這倆人罵得擡不起頭來,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纔好。
好不容易等得三月期滿,賈璉就在城外隨意選了個地,將賈母葬了。他纔不會出錢將賈母的靈樞送回金陵呢,死老太婆你想得美,老子這一房生生被你葬送了,你還想風光大葬,回祖墳,媽的,老子沒讓曝屍荒野你就要謝天謝地了。你要指望你那寶貝鳳凰蛋兒的話,多半連個土坑你都別想找到。
黛玉待在一旁,冷眼看着賈母的棺木落入中,眼中卻是半滴眼淚都沒有。她對賈母所有的親情都在賈母對她不停的算計中消失殆盡了。
既然知道別人對你好都是裝的,真正的目的卻是將你當做金庫官印,只是想要利用你,那自己又何必將他們再當親人。
寶玉看着黛玉冷若玄冰的臉色,囁嚅了半日,也不敢上前與黛玉交談。經歷了那一切,尤其是被黛玉當面看到自己的那副樣子,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騙自己說那些都是假的,不是自己親身經歷的,那些只是一個噩夢,現在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髒。
尤其是在太醫宣判自己以後無嗣之後,寶玉真的覺得這是老天對自己母親的惡行的懲罰。當然,他自己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母親與老太太揹着自己做的。
襲人與寶釵害黛玉的事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我都是後來才知道,妹妹,我真的是無辜的,你要相信我啊。
只是這些話在一對上黛玉的眼睛後,一下就被凍在自己的舌頭上,他別說跟黛玉說話了,便是要靠近黛玉一步基本上都不可能。
紫鵑等人將黛玉身邊圍得嚴嚴實實,雪雁不住的對寶玉飛眼刀子,大有隻要寶玉敢靠近就要在寶玉身上一試身手的打算。至於夏玫,一見寶玉便笑得如三月桃花,當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只是寶玉卻看得渾身直冒寒氣,怎麼我覺得晴雯這丫頭笑得有點兒不對勁兒,怎麼看着就覺得那麼滲人呢。紫鵑與春纖看寶玉直接就跟看賈母的棺材是一個臉色。
寶玉不自覺的越縮越遠,到最後乾脆站到最邊上去了。
黛玉等葬禮完了之後跟惜春一路回去,想着馬上便可以走了當真是高興的很,隨口道:“明兒便要走了,妹妹可都收拾好東西沒有?”
寶玉雖不敢靠近,卻尖着耳朵在聽黛玉等說話,一聽黛玉此話便如頂頭打了焦雷,林妹妹要走了,再也看不到她了嗎?想着自己以前還可以與黛玉平起平坐的日子,頓時恍若隔世,黛玉現在仍是那超凡脫俗的世外仙姝,自己呢?卻已成了這地上的泥土,是人都可以踐踏。
黛玉等人說着話,自顧自的走了,寶玉一個人落到了最後,刑部的衙役正在門口等着他。
只這個時候,卻來了個衆人都意想不到的人——薛寶釵。
她拜過賈母的墓之後,徑自走到黛玉面前,看着黛玉笑道:“林姑娘看着沒怎麼變呢。”
衆人頓時皺眉,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紫鵑皺眉,擋在黛玉前面道:“薛大姑娘是什麼意思?我家跟你可沒什麼關係,你要拜賈太夫人自去找該找的人說話,我們林家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薛寶釵笑道:“是麼?不過很不巧的是,我現在真有話兒非對林姑娘說不可。等林姑娘聽了我的話,再做定奪不遲。”
黛玉突然想起一事,薛寶釵發賣的時候是被賈雨村買去了,這賈雨村卻是自己的老師,難道……,心下一陣膈應,不由得皺眉道:“薛大姑娘有什麼話就請說吧。”
薛寶釵突然跪下,對黛玉磕頭道:“還請林姑娘大發慈悲,救救我家老爺。”
寶玉一聽就火了,衝了過來大罵道:“薛寶釵,你這賤人,你還有沒有良知,那賈雨村正是害我家的人,你居然還要救他。”
薛寶釵冷冷的掃了賈寶玉一眼,“賈寶玉,我只知道害我家的是你媽,害我的人是你。至於我家老爺爲什麼要害你家,哈哈,報應,我告訴你,那就是報應。”轉身對着黛玉一頭磕下,“林姑娘,請你去見我家老爺,他會親口告訴你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黛玉掃了她一眼,驚訝的道:“薛姑娘,好沒道理的事,賈大人雖做過我的先生,但是也只教了我不到一年,與我家也沒有什麼深交,我爲何要去見他?”帶了紫鵑等轉身欲走。
薛寶釵站起身來冷笑道:“用完就扔,你林家與賈家又有何區別?”
黛玉霍的頓住腳步,看着寶釵冷笑道:“薛寶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林家何嘗利用過你薛家?我家與你薛家有何交往?”
薛寶釵鄭重道:“林,我絕不會在這上面騙你,我也並不是說你林家利用我薛家,你去見過我家老爺,馬上便知道了。”
黛玉蹙眉道:“薛寶釵,你憑什麼覺得我應該相信你的話?你對我還有什麼信譽可言嗎?”
薛寶釵遲疑半晌,看着黛玉道:“林,你倒真是老爺的得意的弟子,難怪老爺說我來找你絕不會有任何結果。”緩緩將手伸出,將一個小匣子呈上,淡淡的道:“看過之後便知道我所言非虛。”
黛玉不相信現在薛寶釵還能在自己眼前耍什麼花樣,略一遲疑,強壓下心中的反感,示意紫鵑上來接過。
寶釵卻將手縮回,看着黛玉道:“林,我家老爺說過了,這樣東西只能交到你的手中,其他人都配來拿。”
紫鵑等人頓時就變了臉色,夏玫怒道:“好個不要臉的賤人,你有什麼資格對着我們說這話?你比我們又好到哪兒去?還不是一個奴才。”
寶釵臉色大變,渾身發顫,看向黛玉,“林,你對你父親的東西便是如此態度,由着你的丫頭來侮辱麼?”
黛玉臉色一變,眼神突然變得如刀一般犀利,自寶釵面上掠過,“我爹的東西,我爹的東西如何會在你手中。”伸手便要來接那匣子。
賈璉伸手擋住黛玉的手,看着寶釵道:“很抱歉,薛姨娘,我們不敢信你。”轉頭對刑部的人道:“賈雨村現在何處?”他對這個人同樣也沒什麼好感。
刑部的人躬身道:“回爵爺,這賈雨村現在刑部大牢”
黛玉微一蹙眉,“將他帶到芷園來,我在那兒見他,其他閒雜人等,就不用來了。”
夏玫對薛寶釵吐了吐舌頭,扮了鬼臉,“就是來了也不見,哈哈。”不知爲什麼,反正她就是不喜歡薛寶釵,在賈家的時候就不喜歡,現在出來了也一樣不喜歡。
寶釵的臉青了白,白了又青,可是沒法子,她現在已經失去了與黛玉叫板的實力,兩人一人在天,一個是賀蘭氏的家主夫人,勢可敵國。一人在地,一個犯官的小妾而已,隨時有可能被再次發賣。
寶釵已經嘗過一次被髮賣的滋味了,她絕不要那樣的噩運再次降臨。所以,她想盡一切辦法也要將賈雨村從牢房裡撈出來,那怕以後跟着他當個村婦都行,只要,自己不再落入那悲慘境地。
不得不承認,薛寶釵一向都比賈家的人明智得多,她至少能分清自己的處境與自己該做什麼?不像寶玉,看慣了精雕細琢的眼睛怎麼都看不慣窮山溝裡粗製濫造,習慣了綾羅錦繡便再也受不了粗布麻衫;住慣了雕樑畫棟,你便是打死他都受不了那茅屋草舍的窮苦鄙陋,非要拼死拼活的從那夾皮溝裡跑出來,哪怕出來挨打受氣他都覺得心甘情願。
有的人,即便是離開了他原先的環境,但憑着自己堅韌的意志,他一樣能掙扎求生,將自己的日子過得很好。而有的人,一旦離開了他原有的生存環境,便如魚離開了水,便成了死魚。
薛寶釵無疑屬於前宅人從榮國府寶奶的寶座上摔下來,馬上就調整心態,適應了自己是大司馬的小妾的身份,並且知道自己是大司馬的附屬物,跟大司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所以現在是想盡一切辦法來救賈雨村,雖然她半點兒也不喜歡他,可是沒法子,他們是一家人,賈雨村要不好了,她也得跟着倒黴。
而賈寶玉則毫無半點疑問的是屬於後者了,他生活在自己臆造的世界中,當那個世界被現實擊碎後,他的生命似乎也消失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不過就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死亡是他唯一的解脫。
所以對於黛玉將他交給刑部依法處理,他半點兒感覺都沒有,對他而言,只要回不了自己少年時的那個樂土,去哪兒都一樣了。既然已經無法再回到原先的生活,那就還不如死了好。
不過這人真的是懦夫,他雖然覺得生不如死,但是他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雖然他經常將死掛在嘴爆但是真的要他去死,他還是怕的。
活着雖然對他是一種痛苦,但是就這樣活着好歹也還有口氣在不是。
而現在黛玉借刑部之手了結了他,他覺得再好不過了,終於把他欠林妹妹的給還上了,自己就是死了都心安了。說到頭這人就一屬鴕鳥的,典型的顧頭不顧腚。
太上皇早已離宮在坐忘峰靜修,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自然是也坐不住了,下來旁聽。這事也太離奇了,別說是太上皇,就連慕容景嶽也坐不住,也來聽稀奇。
這賈雨村也太能掰了,你要掰也找個好藉口啊,怎麼掰到我二叔身上去了?林曄可跟他打過無數次招呼,二叔的脾氣可不大好,你少去招惹婠婠,二叔那個人最護短的了。他從來沒跟林海打過交道,不過腦海中卻有以前太陽九子的一些極模糊的記憶,知道東皇真的是個很護短的人,只是沒想到,到現在也沒改多少,雖說畏妻如虎,可是到底看來還是個不肯吃虧的,居然留了這麼一步暗棋。
賈雨村對於自己會碰到上皇與皇帝沒有半點兒心理障礙,他在交待薛寶釵來找黛玉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心理準備了,畢竟黛玉的身份在那兒擺着。上皇與皇帝絕不肯讓人欺哄了去,多半是要把關的。
黛玉看着賈雨村,眼珠轉來轉去,“呃,我說賈先生啊,你編故事也不是那樣編的吧?什麼時候我爹拜託你做事了?怎麼我都不知道?”
賈雨村恭恭敬敬的對着上皇與慕容景嶽磕了個頭,“罪臣見過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黛玉的臉頓時就黑了,賈雨村你敢將我當猴耍。
上皇擺手道:“這裡不是金鑾殿,勿須如此,賈化你有什麼就說吧。”
黛玉的臉又黑了黑,含這名字取得還真是好,賈化,可不是假話麼。
賈雨村退後幾步,微微側身,對着黛玉道:“林姑娘勿須着惱,我對姑娘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絕無虛假,在下所爲,的確是受林公所託。當年賈某任職金陵,卻不想一日接林公傳書,說有要事相托。當時在下也很驚詫,想賈某當年也只在貴府待了不到一年,何德何能得林公如此看重?”
上皇目光閃動,“信呢?”
賈雨村恭敬回道:“在臣府中,書房外的一棵梧桐下,裝於一花梨木匣中,裡面還有林公當年交給罪臣的一些東西,陛下可以派人去取來做證。”上皇一個眼色,外面侍立的侍衛馬上就走了。
慕容景嶽眼中厲色一閃,這賈雨村如此有恃無恐,看來他的話多半是真的了。含這人有什麼能耐,居然會被二叔看重?不過就是條瘋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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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不瞭解林海當初爲何將女兒託付給賈家不留後手,我卻以爲不是,反覆看紅樓,就覺得這點可疑,於是將我的猜測寫了出來,畢竟,既然曹公每個字都有含義,那麼賈雨村開頭的那兩句就更關鍵了,不然曹公何以特特點出,“玉在匣中求善價,釵於奩中待時飛”可見黛玉最後是與賈雨村有關的,不過從前句看來,他也未對黛玉做多好的安排,只是將黛玉當做奇貨可居了。至於後句,我們就懶得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