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長恭一個人靜靜地待在房間內,伴隨着閃閃燭光微微晃動,碎影映月,一夜不斷地進演算測估。
“若在這裡的主吊繩上設上N個輔助定點和一個主定點,在被提升的物體重心的兩側分別設一個動點……”
這麼做特點在於被提升的物體一端着力點受力時,與輔助定點連接的動點可成爲支點,使物體重心另一側的動點上升,並可與主吊繩上相應的輔助定點連接,使之成爲下一個支點。
“可高空吊物,沒有輔助器材承力不就是白搭了?”靳長恭頭痛地捏了捏眉間,果斷地又刪除一條預測的辦法。
數十張紙上分佈粗糙圖紙,演算方程式,還有一些推算結果定論,部分被打着大叉的刪除,部分待定。
在花公公推門而入時,便看到了一室疊亂紙鋪地,他看靳長恭伏案假寐揉着頭痛,他將手上端着的麋粥糕點擱下,便款款施步上前替了靳長恭雙手,力度拿捏恰到好處地替她揉着太陽穴。
“陛下,可是遇着難題了?”
靳長恭知道是他,她向後靠在了他身上,闔眸疲憊地吶吶道:“嗯,麻煩死了……”
“您就別太勉強自已了,一夜的不吃不喝反而會適得其反,也許您歇息這麼一會兒,便能想到最好的處理方法了呢~”
花公公低磁輕哄的聲音就像一曲悠揚的搖籃曲,輕輕綿綿,曲調柔軟令人能夠身體放鬆下來。
“前一段時間,管轄峽北這一帶的官員,以郡守爲首皆全部上書,申請朝廷處理安陽城這一帶缺水乾旱的問題,奏摺被擱在內閣那一張書案上足足有三月之久,堆積成灰……”
靳長恭緩緩深吸一口氣,強行使自已打起精神來,她看着桌面的方案,眸光幽幽道:“若寡人再不處理,靳國內再傳出旱澇旱死的可怕消息,那靳國倒真是混到頭了。”
她如今憂心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但是她卻只有一個人,能夠處理的事情也必須是一件一件地來,即使有人幫她,但無一不是需要她過目決策的。
一國之君,遠比她曾經在電視中,歷史史記的書本中瞭解得更加累人繁瑣。
特別是她運氣“甚佳”還是攤上靳國這麼一個千瘡百孔的國家!
“陛下啊……”花公公聽懂了她的心聲,心疼地環臂從後抱住了她,依在她肩窩嘆息一聲。
而靳長恭也伸手環住他的雙臂,偎依沉浸在這一刻彼此間的溫存,有時候覺得累的時候,能有這麼一個人,能夠溫柔地抱着她,無聲地支持着心疼着她的辛苦,她就覺得很值得了……
“……陛下。”
房門敞開,門檻前站着一臉瞳仁明滅不清地看着他們,準備舉手敲門的蓮謹之。
蓮謹之看着隔壁一夜末眠,燭光通明,也輾轉反側心中惦念着,最終他還是來敲門了,卻不想門一推就開了。
然後,他就看到一幕令他分不清心酸還是更心痛的畫面。
靳長恭側眸看到蓮謹之,愣了一下神,便不慌不忙地鬆開花公公,問道:“你怎麼來了?還麼晚還末睡?”
“陛下不也還沒有睡嗎?謹之尋思着是否有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便不請自來了,忘陛下能夠恕罪。”
他微微斂衽,清眸似水波無紋,清清淺淺地看着她,似乎根本沒有看見花公公,也沒有看見剛纔那一幕。
靳長恭扯了扯嘴角,擡了擡手,無所謂道:“既然來了,那就坐下來,一道來商量一下吧。”
蓮謹之矜持頷首,他走近房間,便順手蹲身拾起一張紙,看着上面排列着一行行他看不懂的符號,像是數學的演算式,但與他曾經看見過的那些大師寫得又完全不一樣,但恍然一看又覺得類似。
他臉色飄渺覆紗般,心底卻深深地嘆息一聲:陛下,您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呢,謹之每一次自覺靠近了你,卻立即又被你遠遠拋下,我真的看不懂你,有時候唯恐你就是那南柯一夢,不似人間醒來後您便已化羽飛仙……
定了定神,雖然算式蓮謹之有些看不懂,但是上面畫的圖樣紙他卻看懂了。
“陛下,這可是準備將巨石懸空吊起來?”他指着那寫着算式,下方簡略的石型物體。
靳長恭一邊接受着花公公的餵食,一邊側頭看了一眼,道:“嗯,是啊,可是還是不行,能夠承受它的重力軸道、吊繩、器材都不足,完全不可行。”
“的確。”蓮謹之瞥了一眼花公公,他不顧靳長恭的拒絕,仍舊挑了些糕點喂進她嘴裡,那溫柔體貼的神色刺傷了他的眼。
蓮謹之撇開眼,將心思全部放在圖紙上,他靜靜地看了一翻靳長恭鋪陣的一疊圖紙,在看到某一張時,突然道:“陛下,洄山雪峰至安陽峽北這一帶,溪徑比向下滑斜頃幾度,利用這個坡度差,或許我們可以試着從後方,將它扯倒滑開。”
靳長恭聞言,擋開花公公的餵食,面色認真,道:“你繼續。”
她安靜地聆聽着他的意見。
“在這裡,便有一個斜坡度,曾有一個物質學者做過試驗,斜度能夠使物體便易傾倒,雖然此巨石穩穩固定在河牀,但是我們若有辦法令巨石再斜倒幾分,便可形成一個撬動的角度,再在其石前方下墊上圓柱滾動滑行之物,利用角度問題,便可將它順利滑走岸邊。”
雖然他能夠想到辦法,但是真正實施起來,那困難度也不簡單,光是第一條,如何讓深陷河體的巨石前傾幾分,便是一條難題,所以蓮謹之有些不確定它的可行性。
靳長恭仔細地聽着,隨着他的想法腦中驀地靈光一閃。
“沒錯,並不一定要靠人力將它給拖走,也可以想辦法讓它自已滾走。”靳長恭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花公公你馬上出發,首先找一些懂地質勘察的人先將那些石頭的長寬高,讓他們給寡人準確地測出來,還有河體寬度,與水深尺度!”靳長恭眸光一亮,便急不可耐地命令。
花公公一愣,他看了看窗外那幽黑無月的夜色,再看了看靳長恭那眉目生輝的模樣,笑得寵膩而縱容道:“好~那奴才即刻就去。”
靳長恭此刻正沉浸難題終於有了突破的興奮當中,自然沒有考慮到別的方面,但一直安靜坐着的蓮謹之卻突然出聲了。
“陛下,如今已是深夜時分,萬賴寂靜山寒體冷,去洄雪峰的山路更是崎嶇難爬,急一時也急不出結果,何不等明日再量再辦,白日測量自然能比夜間更爲準確。”
靳長恭這纔回過神來,而花公公那正要邁出門檻的腳步隨之一頓,他斜眸眯睫地回睨了一眼蓮謹之。
他在搞什麼明堂?向他示好?
“花公公,你回來!”
靳長恭轉頭看向窗外,那一片深沉黑暗無光,她這纔回神自己剛纔究竟下達了些什麼糊塗的命令。
“你傻了,這麼晚了,還要去?”她揉了揉眉頭,嘆息一聲。
花公公紅脣輕撅,但鳳眸蘊笑,道:“這不是陛下您吩咐的嗎~?”
靳長恭聞言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叫道:“那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去啊。”花公公收斂起笑意,認真道:“奴才願意爲陛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靳長恭擰緊眉頭,抿了抿薄脣,這一句令她想起了他曾經爲她做的一切,哪一次不是生死徘徊,危險至極,一時心中竟又酸又澀又疼又暖。
“夜已深了,謹之便先告辭了。”蓮謹之微微施了一禮,便起身告退。
花公公鳳眸氤氳生煙,覆了一層陰晴明滅色澤,他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靳長恭自然沒有挽留他。
蓮謹之步履微略急促,他走到門邊直到關上門,這才露出一張痛苦快要窒息的表情,他緊緊地攥緊手心,胸膛起伏不定。
他何嘗願意幫那一直針對他的花公公,可是他並不愚蠢,在這種與陛下關係曖昧不清的情況下,與其替自已創造一個這麼強勁的敵人,還不如先試着軟化彼此間關係,再插縫而入。
在男人的世界,想要追求喜愛的女性,從來便是一場無硝煙的戰爭,任何的陰謀陽謀,長計短計都要無所不用其極,來獲得最終勝利。
有時候稍退一步,誰又能斷定這不前進了一大步呢?
蓮謹之象一枝傲雪的寒梅,佇立在幽靜的山谷中,恬靜優雅的徑自綻放,半臉掩埋着陰暗,半臉映影着光明,心情苦澀堅韌摻半。
房內,紅燭已燃盡一半,燭淚滴落顆顆,人影晃雜。
“夜深了,你還不去睡?”靳長恭本還想整理整理筆記,卻看花公公像一尊木雕一樣半晌不動。
花公公一言不發,卻上前特爺兒們地一把將靳長恭公主抱起,步履輕盈地朝着牀邊走去。
“咱們一起睡吧~”
靳長恭掙了掙,瞪着他:“可我……”還得忙!
“噓~乖一點。陛下,您先閉上眼睛,明兒個的的事情,咱們明兒個再煩~可好,嗯?”他低眸看着她,雙眸泛起醉人色澤,薄潤輕軟的櫻脣吐息呵蘭,軟軟地勸導道。
在他的目光下,她語氣軟了三分:“可我……”得忙。
“還是陛下覺得您今夜精神過多,那何不與奴才兩人,做一些愉悅流汗的事情~?”他語鋒一轉,鳳眸盛滿幽深暗意,將她放在牀上後,便笑得別有用意。
“——”靳長恭識相地閉眸,耳邊輕輕嫋嫋地傳來一聲似極其失望的委屈呢喃。
“既然陛下不願意,那還是睡覺了吧~”
就這樣被他半軟半硬地拖上牀,靳長恭唯有闔眼一會兒,便真的很快入睡了。
花公公支撐着腦袋,歪着腦袋,看着她酣睡香甜的模樣,忍不住俯身輕輕地啄了啄她軟綿的臉頰:“晚安了,奴的陛下~”
翌日,客棧剛營業,陽家的人便提前打探到了靳阿大的住所,前來“因事”拜訪。
在得知靳長恭天微亮便出去了,陽家人皆滯留半晌,方欲失望而歸。
而單凌芸則一直留在客棧中等候公冶少主的到來。她倒識趣,並沒有主動去打擾靳長恭他們,只是暗中派人一直窺探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此刻她恰巧下大堂用早膳,便遇到了陽家準備離去。
單凌芸沉吟了片刻,心中有了結論便出聲喊住了他們。
關於,她私運那一批靳國官窯出國的事情,被靳長恭知道她心中亦有些擔憂,雖然考慮她之前也想要私下變賣一批官窯,但畢竟是一個把柄授於人手,令她惴惴不安。
但因此讓她也知道靳阿大的家蘊財力不足,所以她並不是很擔心,安陽城外那片鹽潭湖會被她成功搶走。
就算她有本事能夠替這些安陽城的城民解決掉水源的問題,那又如何?若他們能夠出得起更高的價錢,這些近年來收益不好的城民絕對會選擇他們的。
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買不到的,只是誘惑不夠高而已。
靳長恭一覺至天亮,便決定還是親自去一趟,從城中找了幾個人幫忙測量了一下積壓的石頭它的寬、高、長等數據。
她計算出體積後,便蹲在乾涸的河牀,伸手摩挲着石質,偏頭問一旁的蓮謹之,道:“你知道它是什麼石頭嗎?”
蓮謹之先前倒是跟城中居民打聽了一下週邊環境地理,他想了想,才道:“附近一帶盛產凝灰岩,估計就是它。”
要算重量,就必須知道這凝灰岩的密度是多少呢?凝灰岩的密度是多少,她不清楚,但她以前看過數據一般石頭的密度:大該都是二點五至三點三左右。
她找了一塊石頭,半蹲於地上,拿起石頭在地面划算着算式,一番計算下來,分別將石頭估測的最大重量算出來。
而一直對她亦步亦趨的蓮謹之,則眸露深思,有意將她列在地上草式算法記入腦海中。
“G=mg=密度*體積*g,那麼它的總重量……若一個成年人最大的力氣估測是九百八十N,一公斤的話便是九點八N,要想推動它,算下來至少得湊夠一萬人以上,可是一萬人如此龐大的數量,又如何夠好地施力於寬不過才十米的河牀中央。”
靳長恭蹙着眉頭,一邊念念自語,一邊手指飛快地演算公式。
“陛下,雖然不清楚您是怎麼推算出這種結論的,可是如果能將您說的一萬普通人,替換成有武功的高手,人數不是就能大大地降低了,還是說您非得讓那些普通人來推不可?”
一旁替靳長恭擋陽的花公公,適時地出聲提醒了她一句。
對哦!靳長恭驀地擡眸,恍然道:“的確,練武之人臂力堪比普通人的三至四倍,更不消說那些個高手了,像你的話最大力能夠推動多大的石頭?”
花公公俏眸微勾,玉指纖骨地指了指河岸邊那高度約三米,寬五米的圓橢形石頭,似笑非笑道:“奴才,至少能推動它吧~”
靳長恭眨了眨眼睛,對他甚是佩服,重重頷首道:“對,我們就不用普通人了。”
既然換成有武功值的人,那她又重新演算了一遍。
像花公公這種武功高強的人畢竟不多,她可以降底標準,只找一些比普通人要強上些的,若人數不夠倒也可以藉助陽家黑山的勞力,那些長年幹苦工的壯力臂力也是驚人。
這麼一估算下來,大約需要要二千人左右。
人數解決了,可現在她又得想辦法將這二千人的力量如何能集中於一點,這樣纔不會將力量分散浪費了。
這就跟一根火柴,與一堆散開的火柴一樣,若不準一堆的火柴捆綁在一起,這與一根火柴又何有區別?、
“得想辦法將石頭綁起來,以最精確的幾個支點全力拖動。”靳長恭摸了摸鼻子,沉眸考慮道。
“花公公,你現在就去想辦法召集二千個武功高手,期限最遲明日午時,若是人數實在湊不齊,你就去黑山跟陽家的人借一批臂力驚人的勞工來代替,然後全數聚到這裡集合。”
靳長恭已經整理好了數據,便開始分佈下達任務。
“謹之,你就帶着寡人的金龍令牌去周郡府衙,命令他們即刻派上府衙內所有閒待人員前來這裡幫忙。”
花公公與蓮謹之得令後,便迅速下去辦理事情。
而靳長恭則重新回了客棧,找到了剛睡醒懶覺的莫巫白,詢問道:“你們莫家有沒有一種質地堅韌到能夠忍能承受十萬公斤左右力道的長型鐵索?”
想着他們莫家底蘊豐厚,數百年來練器鑄兵,至少該有一兩件這種成品吧?
“這……”莫巫白雙眸似剪秋水般閃了閃,吱唔道:“這個好像有一種吧,我爺爺那代曾幫某一富甲製作一種鐵索鋪橋,可後來因爲造價價值太高,且精妙堪比藝術品,便沒有買出去,一直留在莫家收藏室內。”
靳長恭聞言,面露喜色:“你去給寡人取幾十條來!”
“什麼?!幾十條?不可能,那種——”莫巫白連忙搖頭,開什麼玩笑,那種鋼製的鎖鏈專程不捨得賣掉,之後被他們莫家一直奉爲精品鑄造,供後代子小學習,所以她才知道的,如果全都給她了,她不得被她爹打斷兩條腿啊!“放心吧,到時候用完寡人還回給莫家不就行了,寡人又不是搶,這是借!”靳長恭抓住她的雙肩,一臉誠摯道。
莫巫白看着她炯炯生輝的眼睛,考慮了一下,唯有硬着頭髮答應下來了。
之後靳長恭又回房寫了一封信,託莫巫白順便一道回京帶給軍營中的契,信中內容大抵也是叫契替她銷送一些東西過來。
爲了讓莫巫白快去快回,靳長恭喚來小金代步,可是小金也是一傲嬌的獸,沒有靳長恭隨路監督,它直接就將莫巫白用爪子提拉着,不顧她尖叫掙扎,直接便朝上京出發。
其實與其選擇二千名勞工,雜七雜八沒有配合默契的武林人士,最理想的人選還是靳長恭那一批玄風軍,這件事情她曾考慮過。
若是這支代表性的隊伍一出世,便一下就會被人拆穿了她的身份,所以她選擇調動周圍的官府來幫忙,這頂多就讓他們覺得她是一個有點權利的皇親貴族,這樣也很好地解釋了她爲何知道這些地契在安陽城的百姓手中。
一切都已經安排就序,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
第二日,接到通知的全安陽城的百姓一大早都紛紛趕來了,
熙熙攘攘,裡裡外外擠堆了三層,可是趕來的百姓卻都被持槍的官兵圍阻,擋在了外圍。
在包圍圈內,身着一身黑蛇暗飾,玉帶官袍的郡州的郡守、郡衛與縣丞等加起來,約有二十幾名的朝中官員湊在一堆,似在暗中交換着什麼信息。
而圍着不準百姓們靠近的官兵,約有幾百人。
看着突出其來的官兵,安陽城的百姓多少有些緊張,他們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多官兵,但他們卻發現戴着高帽穿着官袍,平日裡威風凜凜的大人們,竟看起來比他們這些老百姓還緊張,流了滿腦子的汗水。
不一會兒,邀請安陽城所有百姓前來參觀的主人翁——靳阿大從河岸邊走過來了。
這些安陽城內的百姓們都曾一度地猜測,這位叫靳阿大的俊美少年究竟是誰,擁有靳姓,且能有如此大的本事,連郡守這種朝廷大官都屁顛屁顛地爲他而來,想必身份肯定不一般吧。
而陽家的人亦到場了,以陽明華爲首站於羣衆之前,駐守觀望,單凌芸則帶着她的管事戒,落入人後一段距離,遠遠觀看。
郡守伍青原是駐定上京的一名武將,後來調派到這荒原地區當郡守,一眨眼便是二年有餘,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抱怨過來到這日曬夜冷的坑爹地方駐守,甚至有一種幸慶,這是爲什麼呢?
主要是上京再好,它只要有一個永樂帝在,那它就是一個地獄城,要命的誰敢呆在那兒了啊!
伍青自從遠離了上京,日子雖然過得稍嫌清苦,比不得上京那般夜夜苼歌,但至少沒有了那將腦袋時時刻刻提在腰上的恐懼。
但這種悠閒放鬆的日子就在昨天被徹底打碎了,當他看到蓮公子拿着陛下的金龍令牌找上門來,他險些沒嚇到尿褲子。
直到他哆嗦着雙腿聽完蓮公子的傳述,才知道陛下是想讓他調兵來洄天回峰牀邊辦事。
令牌不假,蓮公子他自是認得的,他可是當初上京最具價值的翩翩公子,可惜了……咳咳,他扯遠了,雖然沒有看到陛下,但是憑着這兩人,他便不敢耽誤一刻,迅速調集兵馬火速按陛下的吩咐辦事,唯恐怠慢了一分。
這種兢兢顫顫的時間過了一夜,終於讓他事隔兩年,又親眼看見了當初的噩夢來源。
那即使在千軍萬馬中,依舊醒目雞立鶴羣的尊貴黑袍少年,宛如游龍,但在他眼中卻是帶着一身煞氣陰森,尤如從十八層地獄,踏着鮮血豔紅的閻羅王!
伍青心臟突突地直跳,立即率領一衆,忙不迭地的衝上來,那速度險些被摔個狗趴屎。
“陛——大人!屬下伍青見過大人。”
“屬下一等,見過大人。”
他們一邊行禮,一邊暗暗窺伺着永樂帝,在她無波無瀾的視線下,伍青是第一個扛不住便哆嗦着腿要跪下來。
雖然蓮公子曾吩咐過他們,不得行君臣之禮,不得暴露陛下的身份,但是他們怕啊,怕得都成了自然反應,一瞧見那張臉下意識便是跪地求饒啊!
就在他膝蓋即將着地那一刻,靳長恭一手輕輕地,不見用什麼力道,將將一衆人都擡了起來。
“出門在外,不必多禮。”
她眯了眯眼睫,掃了他們一眼,頓時都顫了顫,麪皮不知道爲何一直抖動。
媽呀!陛下發怒了!肯定是怪他們差點暴露了她的身份!
現在,他們一個二個即使再害怕,也直得咬緊牙關僵硬着身子,不敢腿軟地下滑。
這次滑腿,下次滑得可就是腦袋了呀!
見過衆官員們,靳長恭便準備再去檢查一下後緒,自然而然她身後頭便跟了一屁股的腦門冒汗的官員。
“小哥哥!小哥哥!小哥哥~”
在一羣竊竊私語的百姓當中,靳長恭聽到一聲熟悉的清脆喊聲特別響亮,她一擡眸,就看到被官兵牢牢擋住,一個個子小小的精靈小男孩踮腳跳起來,朝着她這邊使勁揮手,臉上帶着大大的笑容。
小虎的媽看衆人的視線都移到他們兩母子身上,心中一突,慌亂地就想要捂小虎的嘴巴,卻已經來不及了。
“放肆!爾等何許人,竟敢在大人面前大聲喧譁,胡亂喊叫,來人啊,還不趕緊將這兩名刁民拖走!”
出聲擺官威的是縣丞,他年近三十卻能當上這麼一個官職,全憑他的勢力眼,想他爲官十載,別的不會,那拍馬屁趨炎附勢卻最是能手。
他雖然也害怕永樂帝,但是他畢竟一直是一個外官,不曾在朝廷當職,自然不清楚靳長恭的惡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有種話就是說他的——不見棺材不死心!
他將永樂帝也當成以往那些愛面子,喜歡人人擁躉的大官,他一瞧有機會可以表現自我,就一馬搶先出頭,替他爭面子,想趁機討永樂帝陛下的歡心,有機會往上爬。
而其它與縣丞相同心思的人亦不少,他們則飲恨自已動作比他慢了一步,錯失良機啊!
看着面冷眼寒的官兵氣勢洶洶地來拉人,他們周圍的百姓退了退,而小虎哪裡經歷過這種場面,不由得嚇愣住了,而小虎的娘則臉一白,拉着小虎便立即跑下來。
“大人們饒命,大人們請饒命啊!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這才亂叫的,他不是故意的,求您們開開恩,放過我們娘母子吧!”
說着,她淚眼哽咽,便使勁地磕頭。
小虎看着她娘都要哭了,這纔回過神,一面硬氣地瞪着那些士兵,用力叫道:“不准你們碰我娘!”
周圍人認識這兩母子的人倒也不少,這小虎的爹從前那是一名稍有名氣的繪瓷大師,可惜福氣薄,便去得早了,留下這孤兒寡母在世上。
他們看着都不忍,雖想出聲幫忙求請,但又畏懼一不小心便惹禍上身,故而頗爲躊躇。
這時,所有人卻聽到一聲清冽而威嚴的聲音,震愕了他們。
“常大人倒是平常習慣了發號施令,我都什麼還沒有說,你這一嘴倒是接得奇快啊?”
靳長恭斜眼掃去,頓時令方纔趾高氣昂的常縣令,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生平沒少接待過高官貴族,哪裡能聽不出來陛下已對他不滿,他雖然不懂自已哪裡做錯了,卻還是腦子轉得極快,第一時間便“撲通!”一聲跪地。
“求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知錯了,您大人不計小心過,您千萬別殺了我啊!”
這下算是嚇破了膽子,這永樂帝的陰晴不定,氣怒無常,常縣丞聽得可不少,生怕她這一動怒,便要摘了自已的腦袋。
靳長恭被他聒躁的聲音吵得不耐煩,便劃眸看了一眼伍青。
“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後剝奪他的官階,流放原籍!”伍青一驚,連忙擺手喚人。
“饒命啊!臣冤枉啊!”
士兵們將常縣丞拖走了。
而伍青擦了一頭汗,小心翼翼地看向靳長恭,看她神色好轉,便知道自已算是辦妥了。
剛纔只是剝脫了常縣丞的官職,他還擔心陛下不滿意呢,提着心一直觀察若她有一絲不滿,便立即改口,拉下去斬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永樂帝殺人殺膩歪了,所以並不想見血,草草地教訓一下便是了,而他也算是替那不省事的常縣丞保下一命。
衆百姓看見這一幕傻眼了,他們想不通怎麼一眨眼,那求饒的人變成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縣丞大人了?
陽家與單凌芸卻比百姓們看得深,在他們看來,這靳阿大的身份絕對不一般,隨便一個眼神,便能令郡守嚇得罷免一位重職的官員,可見她的威懾到了何種厲害的程度!
這靳阿大,究竟是誰?!
而其它官員則慼慼然,暗自慶幸,好在他們剛纔沒有當那出頭鳥,以後還是少惹陛下爲妙,否則一個不留神,便落得跟那個常縣丞一樣下場了。
“起來吧小虎,還不將你娘一道拉起來。”靳長恭沒有理會在場人的心思,她走到小虎母子面前。
小虎呆呆地點了點頭,將他娘拉起來後,便散了呆氣,一臉崇拜地仰望着靳長恭道:“小哥哥,你剛纔好威風啊,連那些當官的都怕你,我以後也一定要跟你一樣,這樣就沒有人敢欺負我跟我娘了。”
“想跟我一樣,你還差得遠呢~呵呵~不過,我倒是很期待你的將來,若你真能做出一番成就,那就去上京找我,到時候我就能讓你成爲讓他們都害怕的存在。”
靳長恭一番話似承諾又似開玩笑的話,小虎聽了只是懵懵懂懂,但是小虎的娘卻聽得仔細,她心中大喜,直喊遇見貴人了,便再次重重地跪下。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賞識,謝謝,謝謝您!”
“小虎娘,先用不着謝我,這小虎將來是虎還是犬,端看你要如何地教育,他我就暫時交託給你了,希望你能望子成龍。”靳長恭薄脣輕揚,伸手撫了撫小虎的腦袋。
於小虎娘留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後,便帶着衆官走了。
而跟在靳長恭身後的官員,包括對永樂帝多少有幾分瞭解的伍青,都多看了小虎兩母子一眼。
他們搞不明白這麼一對平凡無奇的寡婦跟小蘿蔔頭母子,有什麼地方值得陛下特意去關注的。
難道陛上看上那寡婦了?伍青面似便秘狀,可看那寡婦面無幾兩肉,模樣一般,實在看不出來有何特別,讓眼高於頂的陛下瞧上。
猜來猜出,他驀地一驚,難道陛下是看中那小子的?!
不會吧,那小子才個七八歲,陛下難道最近玩膩了少年,轉變成喜歡更稚嫩的幼童了?!
太,太邪惡了吧!
大約接近午時時分,太陽火辣辣地刺痛衆人皮膚,花公公這才領着一大羣人來了。
靳長恭看去,這一羣人內有標誌性模樣的武林人士,也有陽家的黑山勞工,也有一些普通模樣的人,粗略一算也湊得足兩千多人。
“陛下,他們……您可還滿意?”花公公鳳眸劃了一下身後一衆,笑意盈盈。
“很好。辛苦你了,竟要在這麼短時間內聚集這麼多的人。”靳長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獎,表示很滿意。
看到花公公這閻王身邊的惡鬼,衆官員自然也是誠惶誠恐地想跪拜。
可花公公僅冷笑一聲,鳥都懶得鳥他們。
這時,一聲尖銳翱叫,靳長恭擡眸,空中是小金帶着莫巫白回來了。
小金這次倒是沒有虧待莫巫白,讓她穩穩地坐在它身上,只因它兩隻爪子吊着兩個大型的箱子。
“阿大!”
莫巫白看到底下的靳長恭,頓時媚眼含羞合,丹脣逐笑開,從小金身上一躍而下,剎時風捲清月帶,日照雪紡白褶雪蓮裙,飄飄似仙。
周衆忍不住驚歎了一聲:仙女啊!
靳長恭搖頭似笑了一聲,忍不住伸手接住了她,扶她站好後,便直接問道:“東西呢?”
莫巫白此刻似挨在靳長恭懷中,她都能感受到她身體傳來的熱度,臉色微燙,有些不自在地退了一步。
“咳咳,我帶來了。”
靳長恭面一下便似覆了一層金光,奪目耀眼。
“很好,那就開始吧。”
蓮謹之因爲昨日快馬加鞭地趕去郡府衙傳信,並末痊癒的身體更是疲軟,靳長恭本吩咐他休息,但他卻仍舊跟了過來,他想幫她做點事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替指揮官兵該如何做。
待衆人一陣忙碌後,百姓只驚見那一塊巨大像山一樣的石頭被鐵索加上一些絲一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東西敲進石中,分別約十幾個點緊緊纏起來,然後束起串接成約四十根臂粗的寬大鐵索。
這時,在巨石的前方約二千人已齊齊排列好,拽着鐵索一起準備朝後拉。
而在這二千人前方,巨岩石後方,則堆好一排排的巨木壘成的路線。
無人知道,在巨石的底部事先已被挖了一個約三米寬的大洞,裡面塞滿些了火藥,然後由靳長恭持刀,她點燃了導火線,便吩咐衆人隔遠些,緊接着不過幾秒便“呯!”地一聲巨響傳出。
嚇得老百姓們差點沒拔腿就跑,以爲地震來了。
因爲炸力的作用造成了巨石稍微搖晃了一下,然後那二千多人看準時機,便趁機朝後拉動。
哈啊!哈啊!他們每一個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在拉,好紋絲不動的巨石終於朝向微微頃斜。
靳長恭立即下令,讓圍觀的數百名的官兵立即拿起事先準備好的樹杆從那炸開的凹洞直插進去。
然後就着力道向前撬動,後方是猛拉的力量,前面是槓桿作力撬的力量,靳長恭估算該能搬動,但是這巨石比她想像中還要來得頑固。
“大人?!”
郡守等官兵本就以爲靳長恭是閒得發慌,才跑到這窮鄉僻壤來搬石頭玩的,這下竟看到她撩開衣袍,準備親自下場,都嚇驚呆了。
莫巫白與花公公看到靳長恭將褲腿綁上,走到巨石前面,那些官兵立馬給她騰了一個位置,她雙力抵在石上。
“我來幫你!”莫巫白也待不住了,上場去了。
自然花公公也末落下。
靳長恭看着一左一右的兩人,面色凝重,道:“衆人聽着,等一下,我數一,二,三後便全部人一起用力,現在,注意聽令。”
她嘹亮震耳欲聵的聲音清晰無遺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是!”他們齊齊大聲喊道。
“一。二。三!拉!”
靳長恭這一次算是徹底地拼了,她幾乎用足了十層功力,整個腳都因用力過猛地深陷入地面,無風她髮絲縷縷颯起,雙眸似忍般鋒利。
“啊~!”
“啊!~~~~~!”
他們將所有力氣都鼓足一氣,拼命地吶喊起來,那聲音幾乎傳遍了整個山谷。
“我也要去幫忙!”小虎看得眼睛都紅了,扯開她孃的手,跑了過去。
看到他們這麼拼命地爲了安陽城,城中的百姓都忍不住一陣陣地感動,特別是看到靳阿大如此尊貴的人物都跑去搬石了,他們這些人又如何忍得住,全都一激動地衝了上來,所有人都幫着她一起朝前推。
“啊啊!加油!”
“用力!加油!”
加上靳長恭他們,再加新來的老百姓增添的力量,果然在最後一刻成功了。
石頭轟然倒前去便砸到了堆積厚重的壘木,然後圓柱型的木頭斜坡滑倒,在衆人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驚奇目光下,它被巨木連推帶滾地溜到了河岸上,砸了一地的灰。
衆人目瞪口呆。
半晌,靜寂中才爆發出一陣驚天地的歡呼聲。
“啊!我們成功了!哈哈哈!”
“靳公子,神人啊!”
“感謝靳公子啊!您可是咱們安陽城的大恩人啊!”
隨着巨石開出的一個口子,靳長恭便讓官兵們將稍前爲推石而隔斷的水重新開閘,緊接着一股奔騰清流的河水直衝而下,很順利地便重新沖刷流淌了過來。
許多安陽城的百姓看到重獲生機的河流,既深深地感動又是激動,直包圍着靳長恭一人不放,他們對她就像看見多年末見的親人一樣,忍不住將心底所有的感激情緒傾訴於她。
水源的問題終於算是完美結束了。
回到城中,所有的百姓第一時間就是跑回家中,自覺自發地將地契拿出來通通要送給靳長恭,不收分文。
而一旁看到局勢如此發展的單凌芸急了臉,她趕緊給陽家的人使眼色。
陽家的老泰斗並不在場,唯有陽明華出面主持大局。
“不知道靳公子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大的本事解決我安陽城一大難題,陽家甚是感激啊。”
靳長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這很重要?”
陽明華卻突然面露嚴肅,聲音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提高三分,正色道:“這是我安陽城百姓買下的地,自然要知道究竟是交到何人手中,難道靳公子連自已的真實身份都不敢透露嗎?”
這時百姓們安靜了下來,都靜靜地看着靳長恭,其實陰明華的問題,他們也想要知道。
“大膽,大人的身份是你等能隨便問的嗎?”這一次,郡守算是看準了地機,第一個站出來吼道。
果然,陛下並沒有阻止他,反而一臉閒暇怡然的模樣。
“郡守大人,此處與您並無關係吧?”陽震霆此時,帶着陽家老大,老二走了上來。
周圍人默默讓開了位置,讓他們與陽家人匯合。
郡守對陽震霆是有些忌憚的,這陽家與朝中各大中央官員都有或深或淺的接觸,原先對他,他一直是禮遇有加。
但是一想到他身邊的人就是整個靳國最大,最兇殘的永樂帝,一個小小的陽震霆,他又何懼之有?
“這一郡,包括安陽城皆是本郡守的管轄之地,何來無關,陽泰斗此話差矣了!”他橫眉瞪目,冷哼一聲,擺出了架勢。
陽震霆聞言,微微有些吃驚,這郡守的態度可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難道是這少年的關係?他看向靳長恭,心中驚疑不定。
“如果你們非要鬧,那麼我就將事情鬧大吧!”靳長恭站出來,身後是花公公,蓮謹之與莫巫白。
她擒着一抹邪魅的陰笑,俊美非凡的臉龐,舉手投足在在都流露出渾然天成的帝王霸氣,看了叫人難以抗拒,她那不經意間閃着睥睨萬物的神彩,令陽震霆都心驚不已。
“本不想這麼快就解決你們,可你們偏偏要撞上來找死,那有些帳便一起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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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奇異的一片蔚藍天空染成一片灰暗色,鐵塊般的烏雲,連同天際的山峽連在一起,像鐵籠一樣將安陽城圍困住。
風捲殘沙,風雲壓城城欲催,安陽城遼闊寬垠的廣場之上,兩重垣牆分隔成爲內牆和外壁,形似“凹”字。
兩重高牆的南側轉角皆爲直角,北側轉角皆爲圓弧形,一排排羅列整齊身披正鎧軍服的士兵正握槍鎮定。
暈,差一點公冶就要出來了,可惜,還差一點,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困得要死,明天再將他拖出來遛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