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街江上碧波盪漾,微風輕拂,薄紗嫋嫋,頗有一幕人間仙境之感。
燈火闌珊,一艘艘精美畫舫從河畔行駛過來,畫舫上張燈結綵,頂上漆着黃漆,船柱雕樑畫鳳,船上妖嬈女子或憑或立,皆以輕紗掩面,身着暴露衣衫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風流才子賦詩作畫,船尾更有絕色歌姬彈琴助興。
臨河矗立一座燈火璀璨,斑駁陸離的豪麗水軒。
“堂弟,今日瞧着怎麼一副愁眉苦臉,還真是少見呢。”
靳淵柏支頤笑意吟吟,黑色纖長的睫毛輕眨,聲音低沉曖昧的似乎像是水中盛開的花朵。
靳長恭自顧斟了一杯清酒,抵於脣邊,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覺得當一個賣笑的妓子,比當一名賣才的候爺更自在,更開心?”
靳淵柏丰姿冶麗的面容,不施朱粉,卻已芳菲嫵媚,他桃花眸溫柔流轉,湊近她,似要貼近她薄脣:“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堂堂一個泉採閣的幕後老闆,藩陽王的世子,偏偏委身成爲一閣樓主,寡人只是單純好奇罷了。”靳長恭神色未變,淡淡道。
“難道說,堂弟今日特地微服私訪泉採閣,並點了堂兄的樓陪客,只爲了好奇?”靳淵柏似嗔如怨的瞟了一眼靳長恭,十分失望地撅起嘴,但動作卻從善如流地替她再斟一杯酒,伸手喂於她的脣邊。
他今日穿了一件桃花蟬紗素衣,精緻的綢面兒上散散刺繡着十幾只栩栩如生的紫薇花,袖邊襟前滾了一圈兒橘紅寬緞,衣衫滑臂,露出一截藕臂,饒是襯得櫻桃紅綻,玉粳白露。
靳長恭撇開嘴,撥開了他的服侍,她起身走至漆綠欄杆處,看着下方船舫上男男女女歡樂相對的場景,突然道:“靳淵柏,你長年混跡在這種色情場所,是不是對於男女之事很有一番手段?”
靳淵柏從後面柔弱無骨地貼上來,輕輕趴在她肩上,溫熱的呼吸在她耳邊噴灑。
“嗯?堂弟這麼一問,難道說是因爲男人的事情才如此煩惱?”
靳長恭沉吟了片刻,蹙眉斟酌着說道:“你說,假如你的父親跟你的男人,或,不對,是你的女人,同時掉進了河裡,你會先救誰?”
好吧,她也覺得這個問題很蠢,不過現實就是如此狗血淋頭。
在她心目中,師傅是一個可尊可敬之人,師者父母也,稱之爲父來比喻倒也沒有錯,而她跟玥玠發生的實質性關係,並且還按照異域“換血”結成了夫婦,他算是她男人也不爲過。
而靳淵柏聞言卻拋棄的“巧弄”那嫵媚優雅的形象,誇張地大笑,笑得前合後仰:“哈哈哈——堂弟,你會不會太可愛了,怎麼會問出這麼一個有趣的問題啊?哈哈哈——”
哈你妹啊哈!
“你會怎麼選?”惱羞成怒的靳長恭一把掐住他下巴,板着臉陰森森地問道。
這並不是什麼可笑的問題,而是她現在正在煩惱的事情,好不好!
“唔,那、堂弟呢,你,你怎麼選的?”他在她掌中困難地一字一句說道。
靳長恭甩開他的臉,抿了抿脣,刻板道:“男人。”
靳淵柏難得一怔,瞠大桃花眼意外道:“我以爲你會選擇父親的。”
畢竟她一向對男女之事十分被動,甚至也有一些遲頓。
他一直以爲像她這種人,對男女事情太過乾脆冷靜,對兒女情長之事並不熱衷。
“……”能說是判斷失誤了嗎?不過當時若真的兩人之中只能選一個,這種事情——她表示她還沒有來得及想。
“所以你現在煩惱的是,你選擇那個男人?”靳淵柏研究着她的神情,試探地問道。
聞言,靳長恭更煩躁了。
“不,我不是因爲選擇了男人而煩惱,而是因爲選擇了男人,而得罪了父親而煩惱,你說遇到這種事情,要怎麼將事情挽回呢?”
靳淵柏伸出一根手指,饒有趣味地拉了她一縷頭髮,繞啊繞,繞圈圈:“堂弟,你口中所謂的‘父親’不會是指你的師傅吧?”
關於這件事情他自然通過某種渠道探聽到,前日有一批厲害的刺客闖進宮中在花房中刺聖,當時花房內有三人,但唯有她的師傅受了傷,雖然事後她日日勤便地探望,但她的師傅卻避而不見。
原來事情的真相是這樣啊。
他就奇怪了,那個叫玥玠的遊吟詩人,看起來就一弱不禁風的樣子,怎麼一點事兒都沒有,看來是堂弟護了他,而忽略了師傅大人。
“堂弟啊,你當真沒有良心啊,我可聽說了,你師傅爲了你啊,而特地回到神廟與那蒼國極力周旋,維護於你。可他這一剛回來,你眼中卻只有男色,卻不顧對你恩重如山的師傅,也怪不得他心寒啊。”靳淵柏壓着心底那酸不溜揪的心思,一臉瞅着白眼兒狼似的。
靳長恭的愧疚之心被刺了一劍。
“靳淵柏,如果你是專程來給寡人添堵了,寡人立刻就將你打包嫁去鳳國和親。”
靳長恭戾氣十足地橫了他一眼。
靳淵柏臉色一變,當即便安靜了。
“呃,其實哄長輩啥的,堂兄我當真沒有什麼經驗,不過要說哄回男人的心你倒是來對地方了,你等着啊。”
看靳長恭的確臉色難看,靳淵柏心下也捨不得,眼睛一轉,便有主意上心了。
“啪啪啪!”靳淵柏連拍三掌,便來了一個管事,他叫人將未曾營業的十二閣閣主全部邀請過來。
靳長恭重新坐下,靜觀其變。
不一會兒,不太寬敞的房間內瞬間站滿各色各類各款的俊男美女,一眼望去,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可惜,對於靳長恭來說,沒有什麼稀罕的,她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挑眉睨向靳淵柏,疑道:“什麼意思?”
靳淵柏愉悅地勾了勾嘴角,擡了擡下頜:“他們幾人可是常年浸淫男女之事,最懂此技了,如今我將人帶人,你就讓他們給你出一個主意吧。”
而十二閣閣主聞言,頓時腦袋黑線齊掛。
於是當夜,十二閣閣主應老闆的命令,十分大材小用地極盡腦筋地爲靳長恭出謀劃策。
美豔多情地杏花閣主道:“男人啊,最是無法抵抗女人牀上的軟言綿語,你只要多撿些個好聽話說,並且瞅準勢頭拋他幾個媚眼,便手到擒來了。”
靳長恭麪攤:她現在連師傅面兒都見不到,即使想哄也根本無從下嘴啊,PASS。
至於什麼拋媚眼啥的,自動忽略。
清雅如仙的蘭花閣閣主道:“那便遙風寄情詩吧,自然最好是當着他的面前深情念出。”
靳長恭掀桌:念什麼詩啊,還情詩!雖然說她家師傅不當和尚好多年了,可也還沒有大方到任她嫖的程度!等等,有什麼亂入了,胡口!她不是要去嫖她師傅,嗷嗚,而是去和好啊!
冷豔高貴的梅花閣閣主道:“親手做一些他喜歡吃的東西,示好。”
靳長恭沉思:煮飯?這倒是一個好主意,可是——可是她只會簡單地煮一種面(煮泡麪)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她師傅究竟喜歡吃什麼。
再度PASS掉。
外向活潑的杜鵑花閣主道:“乾脆投其所好,從他的興趣下手,比如他平時喜歡些什麼稀罕物件弄來,給他送去。”
靳長恭撫額:理由同上,雖然她跟師傅認識時間不短了,但她真的好像從來都沒有留意過他的喜好。
當然,不由得反慎一下,好像不僅是師傅,其它認識的人亦一樣。
她這薄涼的性子自小便養成,想起上一輩子,她也沒有什麼摯交好友,平日裡除了沒日沒夜地搞科研寫報告研專題,一門心思專注於事業,回過頭來一看,身邊人唯有父母與同事而已。
如今,再活一輩子,她便不想再活得那麼冷漠寡淡了,雖然平日依舊一忙碌起來,一根筋的她依舊總是會忘了周邊人,但她想,她會慢慢學着顧及。
這一夜,攏攏總總由着靳淵柏房內的十三個“臭皮匠”傾囊相助,類似總結出了三條最佳策略。
第一步,先用苦肉計誘其目標出現。
第一步,盯準目標,軟言輕哄地令他消氣。
第三步,再投其所好。
簡單易學好上手的節奏三步曲,成功制定妥當後,靳長恭便一臉滿意地揚長而去了。
而靳淵柏看着自信滿滿的靳長恭背影,眸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叫人沉迷而無法自拔。
“想不到這感情方面……她還真單純得像個孩子……”
翌日,準備實施三步曲的靳長恭,事實上,第一步就遇到了毀滅性的挫折,她黑着臉觀天一看,天氣晴朗風和日麗,她想準備個淋雨苦站,酷陽暴曬的苦肉計全部實施不出來。
本想靠時間取勝,但她身爲這一國之君,政事累計多如繁星,也不可能一整天無所事事,從早到晚幹站在那裡不動吧。
於是,第一步在第一天明顯就生生地夭折了。
自然,第一步失敗就意味着第二步也胎死腹中。
當夜,一個月黑風高殺人夜,準備就寢的禮祭聽着太臨稟報外面有人找他,便疑惑地走出來。
可剛跨過門檻,便被一個麻包袋從頭兜下給包住,還沒有等他有機會呼喊便被擄走了。
但奇怪的是,門邊守着的一溜侍衛竟能夠視而不見,繼續剛正不苛地挺直站着守崗。
“你,你們是什麼人,趕緊放開我!”
可憐的斯文人禮祭,被人粗魯地扛在肩上顛簸了一路,最後還被扔在了地上,他怒火燃燒地想扒拉下布袋,但可惜被瞬間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放心吧,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回答完了,自然會將你平安地回回去。”一道刻意壓低沉的嗓音響起。
禮祭心臟一跳,似訝道:“……靳帝陛下?”
“……”暗處披着斗篷之人,一臉呆滯,她怎麼會想到,這一聽聲音便暴露出來了,她分明將聲音變了的呀!
實際上,靳長恭不知道,禮祭甚至比華韶更精通易容與換聲之技,自然靳長恭的變聲對他來說是雕蟲小技了,一聽便辨認出來了。
“靳帝陛下,若有要事相問,隨時可以傳召於我,又何必如此——”
“這不是怕師傅下令不准你出來見寡人嘛,唯有出此下策了。”靳長恭環臂,撇一撇嘴。
禮祭是被她的言論打敗了,嘆息一聲:“那靳帝陛下想問什麼?”
靳長恭也直接道:“師傅平日裡喜好什麼,你跟着他一塊兒這麼久,肯定知道吧?”
“這——”
“不說,那今天晚上就甭想回去了!”
“好好好,我說。其實聖主性子甚淡,基本上並沒有什麼特殊喜好,唯有一些小習慣需要注意,比如他不喜愛吵鬧,平日裡喜歡作畫書寫,並不愛喝濃茶,偏愛純淨水……”
靳長恭擔心記不住,便拿出一支筆記下,就像研究一件難攻的課題一樣認真。
禮祭透過布袋一個破洞,隱隱約約看到燭光下靳長恭的動作,聽到紙張翻閱的聲響,心中不由得感慨一聲:聖主啊,靳帝堂堂一國之君,爲你如此費盡心思,私底下做了這麼多的事情,你可知道啊……若你知道,怕是會歡喜吧。
“好了,將人帶回去。”
靳長恭得到需要的情報,將擺了擺手,命暗衛重新將人送回去。
接下來,磨刀不誤砍柴工,所謂公事私事兩不誤。
華韶一身素白僧袍襯出他出雪肌膚,他靜靜臨窗而立,氣質淡雅如菊舉止清韻低眉放下毛筆。
畫下一案,案兩端放着兩個青花瓷瓶,上面插着幾根孔雀毛。正中放着一隻古鼎,鼎內插着三支香,鼎旁放着一個細口瓷瓶,瓶內供着一株鮮豔的桃花。
他神色靜謐望着那一枝朝霞映雪之梅,端着旁邊剛送來的一杯清水輕抿了一口,口中甘甜清馨,有一種淡淡的花香沁甜,略有些沉吟道:“這幾日泉溪水很不錯。”
禮祭微笑:“聖主,這並不是泉溪水,而是花澗採取的晨露”
晨露唯有清晨時分方凝露,難採費時,華韶瞥向他:“你怎麼有閒心去做這種事情?”
禮祭垂頭:“並不是屬下做的,這是——是陛下親自送來的。”
華韶一愣:“是她送的?”
“聖主,您可是要繼續跟靳帝陛下僵持下去呢,這段日子,靳帝陛下一日三餐地來看您,她平日政務操勞,餘下時間還要爲您特地操辦吃食,用度,甚至前日那幾副您贊喻有佳的名著書畫,亦是她特差人送來的。屬下怕您會不高興,便瞞了去。”
華韶聞言,緩緩垂睫旋目,望向窗外:“一月,我本不願意如今,只是……”
禮祭—本名一月,他了然地看着聖主,開口道:“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聖主,若是別人您又可會一直耿耿於懷,就是因爲那人是靳帝,她對您來說,十分重要,所以你纔會一直放不下。”
“如你所說,到底還是太過在意了……”華韶身上散發着迷離冷漠的氣息,伸手撫上腰間的那個傷,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說太在意傷口,還是太在意別的事情了。
——
冬至,靳國迎來了入冬後第一場雪,雪落在樹梢,象把枯乾的枝條裝點成毛茸茸的玉樹瓊枝,那美麗的景象,如臨仙鏡般美妙。
天地一片白茫茫,暖閣中,華韶聽聞靳長恭又來了,送來了一些新鮮瓜果,是禮祭出去拿的,他回來特地說了一句,陛下並未打傘,亦未帶着侍從太監。
推開窗,看着窗外風雪飄飄,大片大片紛紛落下,華韶怔愣了一下,便披上一件狐裘,打了一把傘便出去。
來到門口,侍衛卻說,陛下站了一會兒,渾身溼透了,便走了。
聽着“溼透”兩字,華韶便覺着心底一揪,他看着地面,那雪上一左一右延伸朝前的腳印,稍掙扎了一瞬,終於還是追了上去。
漫漫風雪中,天地間下着細小而密集的雪花,並且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好像無數的仙女向人間播撒花兒,如舞如醉。
只見平臺和長廊的欄杆都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白雪,花盆裡花的枝幹和葉子上都託着一團團的雪,一道娉婷而挺拔若芙蕖的身影,於風雪中似粹取精華於一身,吸引得人挪不開視線。
“阿恭。”
華韶撐着傘走上前,微喘的呵出一團團霧氣,走近她。
“師傅。”靳長恭轉身回眸,一雙極好看的眉眼,因爲頎喜而微微揚起,動人心絃。
“師傅,你終於肯見我了?”
華韶伸出修長而漂亮的手指,將她眉上飄落的雪花拂掉,再將傘遮在她頭上,道:“嗯。”
“別再生我的氣了,這段日子我也不好受。”靳長恭嘆息一聲,伸臂將傘退回他的頭頂,身子順勢倒入他的懷中,努力地學習一個晚輩如何向長輩撒嬌,儘量避免身子過僵,聲質過粗,一定要軟言輕語。
華韶一僵,不自在道:“阿恭,回去吧。”
“師傅,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看過後你就不許再生氣了。”靳長恭看着他。
華韶面無表情,不置可否。
她從脖子間掏出一塊有着裂痕,卻粘貼細緻的玉佩,舉到他眼前:“師傅送我的,我重新修好了,以後我不會再隨便扔它了。”
華韶瞳仁一窒,整個人怔愣許久,目光靜靜地盯着那一片玉佩。
然後,傘落,他伸手抱住了她。
“阿恭,你在心目中,究竟爲師究竟存在於哪一個位置?”
心中這一句難以啓齒的話,他並沒有問出口。
而此刻的靳長恭根本不瞭解她師傅糾結亂麻的心情,只在心中豎起了一個V,像一隻狡猾的狐狸般笑眯了眼睛。
師傅終於被她搞定了,她制定的三步曲——告捷成功!
昨日,赫連眥暽與赫連姬已經抵京,既然和好了,她便將赫連眥暽帶去給師傅看看情況,自然雪無色亦回來了,但她考慮了一下,暫時並沒有將人接進宮來,而是交給了息子豐照顧。
想到棲鸞那一張毀掉的臉,靳長恭特地讓雲莫深帶着棲鸞去找華韶師傅幫忙,看能不能想辦法救治。
接着,鳳國那邊也傳來消息,鳳國四殿下鳳裴炅已將她的事情彙報給了鳳國女皇聽,而鳳國對靳帝的仗義相助十分感激,甚至派來使臣表示願意鳳國與靳國接洽友好——(順便接國師回國)。
至於祈國方面,祈伏樓因爲上一次刺客入宮之事,受了驚嚇,最終還是決定接受了她的血蠱,而她則拿出當初祈帝臨終前給她的那一張白紙,將祈伏樓的血塗在上面。
不一會,白紙上漸漸浮顯出一副地圖。
而地圖上標誌的東西正是無雙帝祈伏樓迫切需要的傳國玉璽與兵符,當初祈帝去流失之地時便特地長了一個心眼,擔心出事,便事先將這幾樣重要物件藏了起來。
而祈伏樓就是因爲這兩件東西湊不齊,他這“無雙”皇帝纔會在登基之後,無法獲得相應的權力,仍舊需要繼續裝儍。
解決完祈國的事情,接下來,便是等待練兵式揭開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