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天壇上,雲霧縈繞,氣候薄寒,細雪飄飛如玉梨花瓣,即使天寒地凍亦不顯冷清唏噓,各方來賓皆鋪陣着熱鬧,一陣陣喧雜竊竊私語,伴隨着仙樂嫋嫋,一片和樂喜慶。
當新娘走至紅地毯盡頭時,她施施然停下,端姿正態,昂首挺胸,此時,鞭炮鑼鼓聲陣陣敲起,竹瑟琴音漸彌,震耳欲聾,煙霧飄渺。
由於單凌芸父母皆過世,而迎接需要一個長輩過禮牽引,於是便由公冶夙的大哥公冶爝代勞。
公冶爝倒是長了一張俊美的面龐,飛入鬢的墨眉,薄脣殷紅,即使不是那種令人一見傾心的美男,亦是可圈可點的類型。
今日,身爲少主的親哥,亦是婚禮中重要的環節人物之一,他自然穿得比較隆重,一身極品藍織金打彩的錦袍,四周是淺金的四合如意雲紋綴邊,既顯貴氣亦顯儒雅。
他踏過飄零的鞭炮碎紙片,面帶微微上前,牽過新娘握住的一頭紅綢,便領着人,朝着公冶而去,最後將另一端交給了公冶夙,他看着他似頎慰又似歡喜地祝福了幾句,但在錯身之間,卻於他耳畔低語:“公冶夙,如果等一下你敢出‘意外’,那便小心你的母親了。”
公冶爝在無人覺察的角落,冷笑一笑,便重新站回原位,此刻,公冶夙攥緊絲綢,拉着身後的單凌芸一道,緩步走向圓丘臺,準備婚禮前的重要儀式——祭天。
在圓丘臺四周,原來該出現的十族老,如今只來了四位,十二羣島管事,亦只出場七位,雖然在場來賓暗覺哪裡有些怪異,但經過大少爺跟少主一番“合情合理”解釋,便也沒有多心猜測。
要說八歧塢便是公冶一族建設的根據地,公冶一族原先亦算是一支遊外的少數民族,是以,他們成親的規矩跟軒轅大陸正規的成親模式略有些差異,除了拜堂成親,他們一般在成親舉行儀式之前,除卻對父母的跪拜謝恩,最主要便是需要祭天酬神。
接着便是最重要的一環,占卜。
所謂占卜,自然是求姻緣籤,當衆祭天之後,測試上天對這對新人的祝福,一般來說,類似批解這對新人抽中了鴛鴦籤。
整個天壇紅彩滌飛,放銃從地毯頭排到尾,井然有序,禮響,路旁鋪灑着數不盡的玫瑰花,寒風捲着花香薰滿了整片氣氛,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侍衛,涌動的賓客絡繹不絕,紛相爭望。
“來了,來了,新郞跟新娘,男才女貌,瞧着真像一對天造地設的壁人啊。”
“一晃十數年,當初嗷嗷待哺的少主終於也成親了,當真是歲月如梭,要是還塢主在,該有多好啊!”
“孫老,今兒個少主成親,亦表示少主即將成爲八歧塢真正的主人,我等不是盼了許久嗎?你又何必感懷傷感。”
八歧塢有一個不成條的規則,即使上一代塢主掛了,而下一代少主未成家,就不得繼承塢主之位,是以公冶夙纔會一直被稱之爲少主,而不是八歧塢堂堂的塢主。
眼睜睜地看着走近自己的這一對新人,上官筠眼底遽閃過一道憎恨之意,周圍那熱鬧喜慶的聲音好似都離她遠去,她滿心黑暗,氣血上涌,只恨身不由已,讓奸人得逞。
想她上官筠好強好勝了一輩子,到頭來卻落得如斯下場!奈何情勢比人強,龍困淺灘遭蝦戲!
牽着紅綢一端,公冶夙將單凌芸領至圓丘臺,他瞥了一眼母親,見她精神尚可,雖有鬱氣,但人到底是精神無礙,便鬆下了心。
圓丘臺除了公冶主母在,臺上還有一名端坐正央的巫師,他盤腿坐於一張彩繪圖案鮮豔的毛織地毯之上,垂着頭,一頭灰白交夾的粗燥髮絲無扎無束,垂落於肩,他腰間繫着長鈴,身上披着一件斗篷,斗篷是由一種稀有的鳥灰羽毛跟一種上面繡着精美的圖案的布匹,精心縫製而成的,他由手持單鼓,無意識地一晃一搖,擊鼓擺鈴聲中,正在搖頭腦袋邀請各路神靈。
公冶一族的巫師據說都有一種可以和神仙靈魂溝通的本領,即人們常說的“通靈”,至於是與不是,反正都是一種儀式,信則有不信則無。
“八天神佛尊秉,祭天!”
巫師的聲音是一種像老樹皮般的枯啞嗓音,但卻不是暗啞低沉,反而高亢具有十足穿透性。
他這一亮嗓子,周圍的全部聲音因此湮沒無蹤,紫荊天壇一片安靜屏息。
公冶夙淡淡垂睫,撩袍跪於地上,階梯上敲響節奏分明的咚!咚!咚!咚!直敲擊進心靈的沉重鼓聲。
隨着鼓聲擂起,來賓所屬八歧塢旗下的人全部都隨之跪地,準備祭天,唯有巫師拽着一枝綁着鈴鐺的法杖,站了起來,跳起了一支歡快瘋魔?的舞蹈。
鈴鈴,鈴鈴,獨特的響起伴隨着敲擊的鼓聲,衆人都沉浸在一片莊嚴肅穆的氛圍內,連公冶爝都收起了那一臉陰險腹黑的表情,正色以對,可見祭天儀式對八歧塢的族人何等重要。
呃,等等,目測還有一個人,到目前爲止,仍舊神態自苦地直挺挺地站着,那便是——咱們的新娘子!
霍~有人不經意擡頭一看,瞪大眼睛直噴粗氣,連八歧塢的主母跟少主都給跪了,這新娘子敢不敢再猖狂一點啊!?
不少人觀注到臺上單凌芸斂袖端正,威武不屈的模樣,目露詫異,滿頭問號不解,還有隱隱的火氣責難。
公冶爝亦難得一怔,盯着單凌芸蹙起了眉頭。
上官筠亦涼涼地睨了單凌芸一眼,不陰不晴,完全不善。
或許是情況太詭異,連一直完全忽視身後之人的公冶夙,亦難得分了一絲心神轉過頭去,一探究竟,頓時一陣帶着梅香清風淡淡拂過,掠過他鼻尖,他微微一怔。
“這是祭天,需要跪拜聆聽神旨,否則會被族人視之爲大不敬之罪。”八冶夙突然說道。
單凌芸聞言,面上覆蓋的輕紗微微晃起漣漪,語氣帶着明顯的恍然大悟,喃喃:“竟還有這一出。”
說着,她略猶豫了一下,也撩袍單腿先着地跪下,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如一株喬木。要說一直觀注着她動作的人一瞧她那豪邁的動作只覺嘴角直抽搐,這新娘子,還真特別,光瞧身形似仙子,可剛纔她那跪下那動作,那股子颯爽勁兒,也忒爺兒們了吧!
而單凌芸身後,早知道有這一出,便事做好準備的侍女,剛拿着一個胖呼呼的軟墊跑上來,便看着已然俐落跪下的新娘子,半響回不過來神。
“神來,神來,擺祭祀品。”
不顧眼下世人的心思如何,巫師大人依舊專注如初,不受絲毫影響,隨着巫師的聲聲傳喚,從臺下上來兩隊人,他們捧着時令瓜果鮮物,一頭烤野豬,一盆香紙爐鼎而上。
待在桌上擺好一切祭品後,他們又陸陸續續安靜退下。
此時,公冶夙則帶頭起身,將香紙燃燼,再朝着廣垠蒼穹拜祭:“一願我八歧塢財源廣進,歲歲朝朝。”
臺下,一衆人沉下心思,皆齊聲吶喊道:“一願我八歧塢財源廣進,歲歲朝朝。”
那萬衆齊心的喊聲,在整個天壇上空縈繞久久不散。
“二願高堂長壽百年,無病無災。”
衆人再度隨之念道:“二願高堂長壽百歲,無病無災。”
公冶夙收回視線,望着前方空氣某一處,頓了一思緒,方用一種清朗卻溫和的聲音道:“三願,我愛之人,國泰民安,繁榮昌盛,六畜興旺,五穀豐登,願她……”
咦~底下一排排低頭的人,都一臉茫然不解地看向臺上的少主,一般祭天會有三願可許,皆是一生最重要時刻方能許下鄭重誓言,亦或是最真誠的心願,一跟二,衆人理解,可少主的第三個願望着急有些奇怪。
爲他愛之人所許,尚能理解,可爲毛要她愛的人國泰民安,繁榮昌盛,六畜興旺,五穀豐登,這些好像都不是什麼讚美跟歌頌人的詞吧,倒有點像是一個帝王爲國家昌盛而祈禱一樣了。
不得不說,部分真相帝已很接近事實了!
“願她……”後一句是怎麼樣?怎麼突然停下還不說啊,他們一個個仰望着,等候。
公冶夙鄭重道:“願她一生無憂,從別後,再相逢,與我魂夢從此相共!”這一句話,句句打在衆人的心坎上,一臉怪異。
嘶~衆人眼光帶着各種色彩投向新娘子單凌芸,發現她在聽到少主話時,身子一僵。
究竟是腫麼一回事?!
剛纔那句話到底是不是少主對新娘說的一番表白情話呢?可他們怎麼聽着不太對勁?
什麼“從別後,再相逢”,據他們所知,這新娘不是一直就待在八歧塢嗎?哪裡來從別後,相逢啊?
還有之前那一番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着實令人費解。
但聽得懂這種話的人,現場還是有人存在的。
比如公冶爝,公冶筱蝶,上官筠跟單凌芸新娘子本人。
公冶爝一臉譏諷地冷笑,公冶筱蝶則吃驚,略帶複雜的眼神看着公冶夙,而上官筠只覺心裡像壓了塊石頭,雖然她如今對單凌芸不滿意,但她對那個性別爲男,且名聲簡直一塌糊塗的靳帝,也着急不感冒啊!
她的兒子,難道就沒有辦法娶一個正常,順心且性別正常的媳婦嗎?
愁啊,愁到她頭髮都白了。
不過,當她視線掃過此刻不善盯着她兒子的公治爝等人,心思一轉,不由得狠狠地想,雖然她是不滿意靳長恭,但她更怨恨單凌芸跟公冶爝他們,如果那個該死勾引了她兒子的靳帝,能夠馬上出現救了他們母子兩,那她便,她便嚥了一口老血,不再管他們的事情。
上官筠心中閃過這麼一道割心割肺的主意後,再轉向看向她那身形單薄,蕭蕭嘯嘯的獨兒,她又黯淡下眼睛。
唉,到底是病急亂投醫,那個人即使再不濟,亦是一國之君,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況且這次還有蒼國參與其中,她就算想幫他們,估計也會掂量一下形勢才行。
那廂,三願後,整場婚禮的氣氛驟然有些不同尋常,就算眼力再不好的人,好像也摸索出了些門頭。
但即使如此,婚禮還是得繼續下去才行。
接着便是婚前的占卜,巫師帶領衆人祭天后,便重新在那張彩繪的地毯上坐下,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烏黑的龜殼,與幾枚銅幣,便召手命公冶夙跟單凌芸兩人單獨上前來聆聽。
巫師閉上眼睛,嘴裡碎碎唸叨,然後使勁地搖着龜殼,哐哐哐,最終卦象卜出,巫師低頭一看,不一會兒表情有些怔愣。
“不知道結果怎麼樣?”公冶爝身處臺下,卻率先出聲詢問,他心中志得意滿,彷彿早就知道結果般,其實結果還確是他一早便安排好的,爲防出現意外,他早就跟巫師打好愰子,好則便罷,不好則圓謊,總之,婚禮絕不能被破壞。
巫師看向公冶夙跟單凌芸,方緩緩道:“少主跟單姑娘,乃天作之合,火天大有,乾下、離上,盛運之象,卦象意味着,少主娶的這位如花似玉的新娘,不僅婚後幸福美滿,而且您的妻子對您的事業,也很有幫助,她能夠使少主您得到實質上的成果……雖然很可能是女權至上的一對夫妻。”最後一句,略帶嘆息。
周圍人吃驚了,怎麼一回事,雖然巫師大人說得一番話聽起來挺好的,可是最後一句,什麼女權至上?這是怎麼一回事?
公冶爝聞言,臉色有些難看,看向巫師的目光略帶鋒利,他怎麼沒有按照他所交待地說。
不過算了,反正結果是他要的就行了。
而公冶夙一愣,細細思索了許久,突然,他眉宇之間似有一團光澤,越來越亮,越來越炙,最後竟似一隻掙扎出一切負累,他失笑地撫額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我竟愚鈍至此,也活該受了這些折磨……”
上官筠被她兒子突然這麼一笑給驚到了,她兒子該不會是被氣瘋了吧?!
單凌芸沒有聽懂公冶夙一番大徹大悟的話,卻聽懂了巫師的話,卻突然指出質疑道:“既然是女權至上,那男方就不該是娶,而是嫁吧。”
風起,一陣寒風拂過,衆人渾身顫了顫,只覺下巴掉了下來。
啊?!巫師擡眸看向她,愕然半響道:“或許,還真是嫁吧——”
噗——他們噴血了,巫師大人啊,您能別再惡搞了行不,這是咱們少主第一次認認真真的舉行婚禮,可別因爲您的一句或許,給搞砸了!
下邊的人一陣騷動,密密私語。
話說回來,根據巫師的卦相,難道這位單小姐將來也是一個跟主母一樣的女強人類型?那看來少主以後的生活,被女權至上,敢不敢太痛苦啊。
剛纔因爲單凌芸驚豔出場羨慕嫉妒的某些男人眼神頓時轉化爲一陣陣同情。
單凌芸得到巫師的答案,則表示知道地點了點頭。
“巫師,這支籤,好是不好?”公冶夙問道。
巫師大人看了一眼單凌芸,垂下搖晃晃的腦袋,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好與不好,少主恐怕心中早已有數。”
公冶夙聞言,看向單凌芸,原本冷淡矜持的面容,竟突展微笑,而這一笑,頓時記他的背景如漫山茶山迷離馨香迷人,他柔聲道:“那我們就拜堂吧。”
單凌芸表情倏地凝滯住了。
看着剛纔一直冷漠無視她的公冶夙轉身,如悽迷晶瑩的雪花伴清澈的眼神,幽若無味,可是一觸又覺會經久彌香,他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充滿了最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只覺心靈深處的某根弦像被觸動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