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懶隨意的男人
可惜我失望了。
早在他讓我坐下前,那大紅色的面巾已經被他掛回了臉上,我什麼也沒能看到。
“你在釣魚?”我好奇的打量着他的周圍,沒有看到任何類似或者疑似釣竿的東西,忍不住的詢問。
“嗯……”他似乎睡着了,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低低的應答,枕着自己的手臂,胸膛輕輕的起伏着。
他無意識的翻了個身,一截雪白的小腿露在空氣中,瑩潤的找不出半點瑕疵,玉雕般的大腳趾上,居然繫着一根細細的釣魚線,線的另外一段,隱在水中。
哈,他居然用這個方法釣魚?
魚線動了動,牽着他的腳趾也跳了跳,煞是可愛。
“喂,你的魚上鉤了。”我喊了聲,差點想伸手替他拽拽。
他的腿在我眼前旋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白色的袍子下,彈起的大腿筆直有力,肌膚的白皙竟然勝過了這袍子,我呼吸一窒。
這份慵懶,這份隨意,這樣的風情,居然來自一個傳說中天下最醜的男子,老天似乎真的有些不公。
紅色的錦鯉從水中被拉起,啪的落在草地上,噼裡啪啦的跳動着,我抓起肥大的魚兒,伸到他的面前。
他拿下魚嘴中的魚鉤,看也不看的把魚拋回了池塘裡,噗通一聲,紅色的錦鯉搖擺着尾巴,迅速的不見了。
我在衣服上擦擦溼淋淋的手指,笑着,“我還以爲你會在草地上烤魚呢。”
“我是想。”他的聲音裡都是無奈,“死水裡養出來的東西,漂亮歸漂亮,難吃的要死,我可不想噁心自己的味覺。”
我一愣。
“你這話聽在我耳朵裡,怎麼象是在影射什麼?”我挑挑眉頭,對着他擠弄着眼睛,“真象是在說你那些兄弟姐妹沒性格沒氣質,被皇宮圈養的找不到一點自我。”
他擡起頭,兩道無形的目光從面紗後透出,停留在我的臉上,“我沒說,那可是你自己的感覺。”
我們的目光在空氣中交會,彼此凝視半晌後,突然同時爆發出痛快的笑聲,神經兮兮的。
他伸手取過一旁的棋盤放在我的眼前,“剛纔你說想和我下棋?”
我盯着棋盤上黑白子的精妙殘局,露出讚賞的神色,“你會是一個好對手。”
他嗤了聲,“我不和臭棋簍子下棋,如果你水平太差,這棋不下也罷。”
自大,自負,臭美
我不得不說,他和夜是絕配。
一粒粒的收拾起他的棋子,直到棋盤上乾乾淨淨,我拈起黑子,“輸了的請喝酒。”
“好!”
回答的乾淨而利索,這種勢在必得的感覺頓時挑起了我心中的好戰慾望,伸手在棋盤角上落下一子,睨了眼他,“你的酒管飽麼?”
他的髮絲在風中飛揚,衣袖飄蕩,緩緩落下一子,頭也不擡,“你的酒管醉麼?”
夠勁,嘴巴也夠厲害,半點不落下風。
噼啪噼啪的落子聲,還有我和他之間友好而客氣的彼此攻擊。
“我以爲喜歡一個人下棋的人都不愛多言,甚至不擅言辭,看來我錯了。”我沉思着棋子的落處,有意無意的飄出一句話。
他的手指,點上我剛纔黑子的旁邊,堵截的徹徹底底,聲音卻懶散,“那你沒接觸過真正的瘋子,瘋子都是嘻嘻哈哈,胡言亂語的,不過和瘋子下棋的正常人,算什麼?”
我搖頭微笑,落下一子,吃掉他面前的幾粒白子,“唯男子與小人難養也。”
他也放下一子,打下我的一方領地,“來而不往非禮也。”
我們一來一往的下着棋,我留意到遠方有人在小心的伸着腦袋,卻不敢靠近,“你在宮裡很悠閒?”
“不但悠閒,而且清靜。”他毫不在意的聲音甚至有幾分促狹,我甚至懷疑,嚇人是他的快樂之本。
“你的心卻不悠閒。”我從棋局裡擡起頭,嘴角上揚,“以棋觀人,你的防守滴水不漏,如此縝密的心思,絕不是一個喜歡清靜的人會有的。”
“是不是我不在乎,重要的是……”他放下一粒子,擡起頭,“我贏了。”
我低下頭,一條大龍被人從後方打斷,徹底截了我的後路,儘管我的長驅直入已深入他的腹地中,眼見着他被殺的七零八落,只一下就徹底反敗爲勝。
“你是我見過最好的攻城者。”他放下手中的棋子,“你的衝殺讓我無法招架,只可惜你似乎不管後方,是覺得自己的倚仗不會出問題,還是自信自己的能力天下無雙,一旦你的倚仗出了問題,你就什麼都不是了,鋒利無敵,卻感情用事。”
他的話讓我陷入沉思。
不管後方?過於自信?
我的倚仗,當年是母皇,如今是皇姐,沒有半分自己的勢力,一旦被收回,就如同三年前的那夜,瞬間一無所有。
感情用事,他連這個都能看出來?
眼前這名男子,好犀利的目光。
我朗聲一笑,投子丟在棋盤上,“我輸了,請你喝酒。”
他站起身,在鵝卵石的地面上悠然前行,“這宮裡的酒不好喝,免了吧。”
我看見,他揹着手,飄逸的袍子下面,一雙玉足就這麼踩在石子上,在動作間淺露一抹玉質溫潤,髮絲飄揚在股間,讓我的眼睛在黑與白之間不斷的轉換,牢記這一抹身姿。
“疼嗎?”那粒粒的石頭,不會鉻着腳難過嗎?
他停下腳步,我似乎在那面紗上感覺到了笑意,“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二話不說,我脫下鞋子,扒下襪子,手拎着我的繡鞋,踩上面前的鵝卵石,哪管什麼衣衫整齊的尊嚴面子問題。
腳下涼涼的,圓滑中有些硬,在腳心中滾過,身體的重量加在上面,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很舒服。
“這感覺很特別。”我輕輕的讚歎着,“特別親近自然,有種與天地融合的感覺。”
他沒有停下腳步,還是那慵懶的步伐,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沒有追,只是目送着他,眼中,是那雪白的足,和飄起的衣袍翻飛。
石畔,棋盤隨意的丟着,還是那局我和他留下的殘局,書攤開着,我定睛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周易。
他居然對易經八卦也有研究?
這男子胸中,究竟還裝着什麼?
我沉思着,冷不防身邊傳來一個小心的聲音,“王爺,您還好吧?”
是皇甫羽萱。
我失笑,“我很好,怎麼了?你以爲我被嚇瘋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光光的腳丫上,又看看我拎在手中的鞋襪,不好意思的垂下頭,“沒,沒,您沒事就好。”
我拾起地上的書,封面上勾着幾個銀鉤鐵畫般的字——蘭陵煜。
字體俊秀,龍飛鳳舞,力透紙背,頗有幾分飄逸出塵的意味。
“王爺,他,他的東西,快,快丟了。”皇甫羽萱驚慌的聲音讓我心中又無奈又好笑,就算是醜,他也不是瘟神吧,有必要麼?
“看他的身姿,完美無瑕,我無法想象居然如同你們說的那樣醜陋。”沒有聽她的,我直接將書揣進了懷裡。
“您沒看到他的臉吧?”皇甫羽萱一聲感慨,“那根本不是人的臉,那是一張鬼臉。”
鬼臉?
我混跡江湖的時候,丐幫裡也蹲過,殘缺的,滿身瘡疤的,流膿惡臭的,什麼沒見過?
我在戰場的時候,數萬死傷,血流成河,多少人連身體都是四分五裂的,我不也這樣過來了?
“真的!”皇甫羽萱狠狠的抓着我的手,“那臉,我見過一次,當時,他正抓着御花園中白鶴的頸子,那眼神彷彿如吸食魂魄的惡鬼,那血盆大口中還滴答着血,齒縫中還有殘缺的碎肉,眼珠暴突,像是掛在眼眶外,那根本不是人的臉,是邪魔的臉,他隨時會把你撕碎了吞下去的。”
她的聲音哆嗦着,若是沒有我的支撐,只怕都趔到地上去了,“王爺,你一定要相信我,整個皇宮見過他的人這麼多,爲什麼如此恐懼,您應該想的到,您千萬別再有好奇心了,不然我們無法對‘雲夢’交代。”
茹毛飲血?這傳言太誇大了吧?
都說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可這眼見,未必是實。
我淡淡的應着,“知道了,我只不過看這風景好,小憩一會而已,不用掛心。”
她終於放下心的長長吐了一口氣,“您要喜歡這的風景,明日,明日我們泛舟,您也可以聽聽皇子們的琴曲蕭意,伴隨着綠柳碧湖,別有一番滋味。”
我胡亂的點着頭。
目光,依然落在路的盡頭,只是那裡,再也看不到那瀟灑的雪白身影,慵懶的身姿。
腳下,踩着光滑的鵝卵石,清涼的,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