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拉三
送走了朋友們，假期結束，楊景行立刻投入到緊張的練習中去了。《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三個樂章，時長半個多小時，結構龐大沉重，難度世界頂尖。想演奏好這首曲子，不但要技術，還要毅力，耐力，勇氣……一般人，把那厚厚一沓譜子看上兩頁就被嚇得暈頭轉向了。就是好多已經成名的大師，也只能望洋興嘆，還有些不服氣的人，手都練廢了。
什麼八度大跳，在拉三裡已經是小兒科了。這首曲子幾乎涵蓋了一切的鋼琴演奏技巧，把鋼琴的表現力發揮到了極致。在整個鋼琴音域上狂風暴雨般傾斜的大力音符，體現着所有的情緒力量，悲傷，喜悅，豪邁，'迷'茫……鋼琴老師們一再強調的手指獨立'性'，在這首曲子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真的要一心二用甚至三用，不然根本無法完成幾個聲部的完美契合。
楊景行的第一遍拉三其實是在九純家裡自己聽cd扒譜後彈的。別說書店了，音樂學院外面的那些專業點裡也難找到這種曲譜。他光扒譜就用了三個晚上，曲子裡迅雷不及掩耳的急速和絃，稠密錯雜的裝飾音真是要人命。
扒譜都是小事，彈起來才知道什麼是真金不怕火煉。楊景行每天晚上練習，但是第一次完整的彈奏一遍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
李迎珍把那兩三百頁譜子交到楊景行手裡時，像給委任狀那麼莊重，說：“先好好看看，不要着急。”另外還有一本樂隊宗譜，更是恐怖。
楊景行快速翻看，發現了問題：“和我聽的版本不太一樣。”
李迎珍給的版本是有ossia的，就是會在一些實在太難的地方做演奏上的簡易化處理。這也沒人會笑話你，大師都這麼幹。
可楊景行不願意，就把自己練的彈一遍給李迎珍聽。
聽完後，李迎珍盯着楊景行看，好一會後一拍大腿站起來，指着楊景行，問：“你練多長時間了？”
楊景行說：“說吧，喜歡什麼，下星期給你。”
楊景行妥協：“好吧，邏輯的快樂。”
陶萌大聲說：“當然不行，晚上要回家。”
其他幾人也鼓掌，大二的女生問：“怎麼以前沒聽說過你？”
悽慘，楊景行白天的時間都被李迎珍霸佔了。人家老教授捨得犧牲休息時間免費輔導你，你楊景行總不能說要去見高中同學吧。
楊景行練習了兩個小時後，突然聽見敲門聲，一聲請進，請進來六個人。三男三女，包括之前的高個男生。
到琴房後，高個男生顯然想聽楊景行'露'兩手。楊景行沒拒絕，也沒收斂，認真對待，彈了首平均律。
楊景行問：“問什麼？”
“我是說你自己編的！”
師徒倆去圖書館找來了正宗譜子，檢查楊景行自己扒的譜有沒有錯誤，事實上還真有，畢竟那麼多音符。
陶萌挺感興趣的：“視唱練耳是什麼？”
然後李迎珍再叫楊景行彈，她自己則邊聽邊飛快的翻譜，做記號。楊景行的彈奏雖然讓她吃驚，也能上臺面了，但是還不到他能夠達到的水準。
陶萌埋怨：“你就是這樣……那你在學校認識新朋友了沒？”
楊景行問：“晚上行不行？”
楊景行連忙去了，自己飛快的吃完了再給李迎珍送，還是兩菜一湯。可能是最近楊景行沒什麼大紕漏讓李迎珍罵，那個大二的學生成了出氣筒，被好一頓批啊。楊景行都不好意思看了，飛快的撤退，去學生琴房。
陶萌又說：“我加入學生會了，宣傳部，要做一期問卷活動。”
男生笑，自我介紹是大三的，說是聽自己的老師和一些同學說起過楊景行，而且還知道得挺多：“你從小就跟李迎珍學琴的？”
陶萌說：“班上同學關係都還不錯……我有點懷戀高中生活，在這裡感覺差距有點大，我想回家住是因爲寢室一個女生太不講衛生，吃方便麪了盒子就放在桌上！”
陶萌可能還得照鏡子確認一下：“……一顆都沒有。”
人一走，楊景行立刻開始彈拉三。第一樂章的華彩他重新選了大和絃版本，得多練幾遍。然後就是李迎珍說的那些還不完美的段落小節。李迎珍在聽賞評論方面真是專家中的專家，許多楊景行自己沒發現的小細節她都能第一時間指出。
下午了，有鋼琴系的學生來上課了，李迎珍卻想叫人家換時間再來，楊景行可不好意思了：“李教授，您給他上課吧，好多內容我要慢慢消化。您吃點什麼，我去買。”
楊景行說：“所以我只是懷疑。我問你，陶萌臉上有幾顆痣？”
陶萌煩：“我都和女生坐一起。”
楊景行說：“放假在家玩玩。”
“……這麼小你也算！哎，你無不無聊？”陶萌溫柔了一些。
指揮系的男生挺不滿的說：“你就完整的彈一遍啊，急死我們了！”剛剛楊景行一直在做小節練習，東'摸''摸'西'摸''摸'的，饞人。
另一個問老問題：“去過什麼比賽？”
楊景行教育：“你要學會欣賞數學，邏輯的快感。”
“作曲系的。”
陶萌哼：“你就熱情？打過幾次電話，發過幾條短信？”
楊景行好像多熟悉似地：“漂亮，你不是來炫耀的吧？”
楊景行說：“那是你運氣不好，遇上了。”
學院的交響樂團也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可是人是年年換，而且平均年齡才二十歲，大部分是學生，還有些研究生和年輕老師，所以水準就那樣。不過樂團也和不少大師合作過，也常去歐美演出，可給人的感覺都是些情面或者政治上的東西。在這方面，樂團的直屬上級孫主任還是做得很成功的。
陶萌又說：“雖然沒什麼矛盾，可是總覺得人與人之間有點冷淡。”
楊景行討好：“都是學長學姐，多指導。”
“難怪……我跟謝教授的。”
楊景行的整個週末都耗在了拉三上，得到了李迎珍好多的表揚啊。星期一下午，李迎珍把指揮系的孫主任叫來了，讓他聽了楊景行的拉三。孫主任就立刻答應讓浦海音樂學院交響樂團跟楊景行合作，在學院內開一次演奏會。
楊景行嘿嘿憨笑。
十月十三號，星期五，下小雨，有點冷。下午陶萌打來電話，問楊景行週末有時間沒，她想過來音樂學院參觀參觀。
看來楊景行還沒習慣，再打過去：“說實話，你到底是誰？我經常懷疑你不是陶萌。”
楊景行說：“那下週末，我去接你。”
楊景行開彈，其他人站着聽。聽啊聽的，指揮系的男生還激動起來，打拍子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楊景行進入第二樂章的時候，他都差點要親吻大地了。第三樂章，他手勢誇張得把周圍都嚇開了，也不知道是他指揮楊景行還是楊景行指揮他。
楊景行自卑：“還沒有，你呢？”
於是，兩人就各自的學業交流了一番，知道楊景行沒數學課後，陶萌是又羨慕又惋惜，說楊景行不學數學可惜了。可惜個啥啊？高考也就一百三，
其他人附和：“是啊，已經那麼好了！”
楊景行說：“有，拉三，你要不要？”
學生琴房在新教學樓十五層到十八層，挺多的，但是要用琴的學生更多。學生是憑學校發的琴卡用琴房，鋼琴系的學生能用的時間最多，作曲系也不賴，像什麼教育系管理系就慘了點。
賀宏垂沒李迎珍那麼重視楊景行，但也還算上心，雖然還沒他的課，但也單獨約見過幾次楊景行，給他佈置了一些自學任務和寫作任務。這種寫作任務可不是叫你盡情發揮自己的靈感和才華去創作，而是有嚴格的格式要求，規定你要寫什麼樣的和絃，用什麼樣的連接……也是個枯燥！
在電梯裡，一個和楊景行差不過高的男生跟他打招呼：“你大一的吧？”
李迎珍很是責怪：“你就想一步登天！”
楊景行傷心：“不守信用！”
“還快……你就不能換個詞彙？”陶萌很不高興。
“那怎麼可能！”
陶萌沒好氣：“你聽不出我的聲音？”
楊景行大叫：“果然！她左邊耳朵前面有一顆，說，你到底是誰？”
楊景行點頭：“多關照。”
楊景行安慰：“剛開始這樣，要是對你熱情，那就是居心叵測了。你以爲誰都像我這樣。”
陶萌又說：“等會回家了也沒事做，你有什麼新譜子嗎？”
楊景行說：“今天就打兩次了。”
都是練家子，扎個馬步也能看出功夫怎麼樣。高個男生笑笑：“我們院也好幾年沒出過人了……你以前沒參加過比賽麼？”
午飯都沒吃，楊景行彈了四五遍，李迎珍不停的發現細節不足，不停的糾正。
陶萌說：“就是調查大一新生的思想狀態，然後宣傳鼓勵一下……你們學校活動多嗎？”
楊景行表揚：“那還差不多，繼續保持。”
高個男生不好意思：“我們聽了半個小時了，這是我同學，也是女朋友。”介紹的是他身邊一個女生，看上去挺溫柔的。
男生哦，然後就有點驚奇：“你是不是叫楊景行？”
幾個人笑一下，都互相介紹，有兩個是大二鋼琴系的，兩個大三鋼琴系的，還有一個指揮系的。
一層樓有好多件琴房，牆壁的隔音效果是很好，但是門不行。從明亮乾淨的走廊一路走過去，路過每一扇門的時候都能清楚的聽見裡面傳來的琴聲。
李迎珍也不客氣：“隨便，盒飯就行，清淡點。”
陶萌卻說：“不知道，你選。”
陶萌問：“你們上課怎麼上的？”
楊景行換話題：“這週末真的不行，下次。”
李迎珍也沒問楊景行願不願意，這個校內的演奏會就當是給他熱身。一般人還沒這個機會呢。李迎珍還叮囑孫主任：“你要讓他們好好準備一下！”
陶萌說：“隨便你，我不一定有時間……你適應大學生活嗎？”
楊景行問：“你是不是一個人坐一排？”
楊景行謙虛：“差得遠。”
楊景行描述：“十幾個人，一個人一桌，零零散散，視唱練耳除外。”
陶萌呵呵：“我們每次上大課，一排五六個人同桌。”
楊景行說：“算是。”
楊景行又打回去，警告：“你再掛我就習慣了，就不打了！”
一曲彈完，楊景行都滿頭大汗了。指揮系的男生先出聲，大喊：“好，太好了！”
楊景行好一陣謙虛才把這些人送走，繼續練習。
因爲琴房緊張，就不可能讓個別人長時間霸佔。不過楊景行是個例外，他有李迎珍的特殊關照。儘管他在琴房一呆就是四五個小時，但是管理的老師絕對不會驅趕他，那怕是鋼琴系的人要上。
其實音樂學院各種各樣的學生活動不少，除了和音樂有關的，也還有好多其他的，甚至連學習政治思想這樣的事都有，可是楊景行一樣都沒參加過。
男生猜想：“不過現在的比賽是沒意思了，不打擾你了。”
陶萌不屑：“算了，我還不想去呢。”把電話掛了。
陶萌沒說話，又掛了。
楊景行說：“除了沒美女同桌，其他的還好。”
男生問：“不是鋼琴系的？”
楊景行一陣怕怕：“啊！我出名了？”
當然，自己專業的課還是要上的。要不怎麼說作曲系枯燥呢，就是天天的視唱練耳，聽啊聽，還不是欣賞！然後就是和聲，逐小節去分析曲子的和絃……還得做好多作業！雖然對楊景行來說就跟小學數學差不多，但是他也認真完成。
孫主任連連點頭，對楊景行說：“沒問題，我馬上聯繫張家霍，他在浦海。”這個張家霍也是國內有名的指揮家，身上一大推頭銜，國家音樂家協會副'主席'，浦海音樂家協會'主席'，蓉城交響樂團音樂總監，浦海交響樂團常任指揮，此外還有浦海音樂學院交響樂團首席指揮。
孫主任和張家霍關係肯定是很不錯，所以敢打包票，一定叫到張家霍來親自指揮樂團，配合楊景行演出。
回頭，李迎珍又對楊景行說：“張指揮這個人很熱情，他可能會要幫你聯繫國內外的其他樂團，或者要你去參加什麼比賽，你就謝謝他，但是不要分心。”
楊景行點頭：“明白了。”
李迎珍語重心長：“你要做一個真正的演奏家，音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