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的光線很暗,就像這棟佔地面積不大,外表滄桑的小四合院那樣,連光線都帶着古老的滋味。
書桌後面是一張老式雕花太師椅,一個身材修長的老人坐在上面,因爲光線的原因,再加上他是背對着窗口,所以讓人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能看出他的眉毛已經花白了。
老人有些乾癟的右手放在書桌上,微微彎曲的食指輕點着桌面,發出啄木鳥找蟲子的篤篤聲,聲音很輕,就像人在河邊走,卻聽到河岸那邊的樹林中有啄木鳥在工作那樣。
老人的對面,坐着的卻是個和他、和書房佈局完全不相稱的女人:她穿的非常少,可以說是很暴露,黑絲的襪子,齊着大腿根的皮草裙,上面在脖子以下十公分、下面卻高出肚臍眼十公分的金色小馬甲,別的地方都是驚人的白。
女人的臉上,濃妝豔抹,黑眼圈,血紅的嘴脣,左邊耳朵上掛着個大大的銀耳環,腳下穿着一雙豔紅色的高腰馬靴,手指甲染成墨綠色的手指間,夾着一顆沒點燃的細摩爾香菸。
在這棟處於鬧市深處的古老四合院內,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和一個一看就是來自那種環境下的女人,單獨處在書房內,這的確是一幕相當值得人琢磨的事情。
如果讓陽光那小子猜,這對可以做祖孫的男女,應該是在做那種見不得人的金錢交易,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們已經在這兒對坐了一個多小時了,老人的目光,壓根就沒有看過女人脖子以下的部位。
他們只是在談心,或者說是商量事。
老人的手指,停止了敲打,啄木鳥飛走了:“高飛回來了?”
女人擺動着手裡的香菸,淡淡的說:“消息已經確定,在我來這兒之前,高飛正走進北山集團總部的大廳。”
老人壽眉微微皺起:“不是別人冒充的他?”
女人舔了下血紅的嘴脣,回答說:“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是他本人。當初俄羅斯總統傳訊時,也只說他沒有生還的希望了,但沒有誰找到他的屍體。看來,當初他身邊那個神秘的高個女人,竟然真把他救過來了。”
頓了頓,女人又說:“根據我們的調查,那個神秘女人是個中醫聖手,只用一盆綠豆湯,就把身體各器官功能嚴重衰竭的老喬治救活,用一盆土豆燉牛肉,和兩瓶高度白酒,讓俄總統經濟顧問卡諾維奇的夫人獲得新生。她有這般出神入化的中醫身手,救活高飛也不是難事。”
“嗯,看來是這樣的。”
老人微微頷首,就像是自言自語那樣:“高飛的活着,讓所有事都充滿了變數,看來我們的計劃,必須得重新系統的修改一下了……這個人,我一直看不明白,就是他的參與,讓破軍在美洲的分部崩潰。除了高家,和他在國外的那些朋友外,還有一股子神秘力量在支持他。”
女人試着問道:“地下樓蘭?”
老人淡淡的說:“那個救走他的神秘女人,應該就是樓蘭王了吧。不過,我總是覺得,除了樓蘭王之外,他身邊還有股很強大的力量。就像白瓷,爲什麼會支持他呢?”
女人沒有回答,因爲她無法解釋,在華夏各大派系中有着相當影響力的白瓷,爲什麼會青睞與他——比高飛英俊瀟灑能力又大的俊纔多了去了,在過去這些年中,最少也得有十七個俊才,渴望能獲得白瓷的青睞,用各種方式,各種手段。
但那些人,連白瓷的真面目都沒有見到過。
可白瓷卻爲了高飛,不但拋頭露面,還親自趕去了冀南,支持那個支持他的王晨。
白瓷的所作所爲,本身就說明了一切,卻留下了太多的不可思議,讓人去猜測。
沉默片刻後,老人又說話了:“你以後的行蹤,更該小心謹慎才行。”
女人笑了,血紅的嘴脣開啓後,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語氣中帶有明顯的自嘲:“呵呵,我都每天身處那種環境下,忍受那些臭男人的輕薄了,還要怎麼謹慎?如果連夜總會、迪廳等地方都不安全的話,看來我只能藏在非洲黑礦,或者去火星了。”
聽出女人隱藏的不甘後,老人眉頭微微皺起,語氣中有了訓斥:“任何人在達到自己目的的同時,都得付出一定的代價,這是鐵律,誰也不能更改。是,讓你整日混跡於那種亂糟糟的場合,這的確是一種煎熬,但你最起碼不用像葉心傷那樣,亡命天涯見不得光。”
女人沉默。
老人的話題又扯到了葉心傷身上:“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女人回答說:“就像我一樣,只要想躲起來,任何人都找不到。”
“嗯,他的事情,都放一放。”
老人的手指,再次輕輕敲起了桌面:“根據你剛纔的判斷,高飛這次去見沈銀冰,極有可能是察覺出了我們的意圖,要撤回他在北山集團的資產。呵呵,我只是沒想到,秦紫陽竟然懷了他的孩子,秦六甲這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女人輕輕撇嘴,不屑的道:“一個蠢貨,暗中籌劃那麼多年,卻不堪一擊。”
老人卻沒有小看秦六甲:“這隻能怪孫天揚太蠢了。如果不是他提前暴露西宮宮主的身份,秦六甲又怎麼可能做出這個決定?說起來,秦六甲是最聰明的了,在一察覺出事情不對勁後,立馬就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當然了,秦紫陽能夠單身援助驚天計劃小組,這也是當局沒有對他下死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說了這麼多話後,老人感到了一些疲憊,身子微微後仰,靠在太師椅說:“好了,就按照我剛纔所說的,讓焦恩佐他們開始行動吧。焦恩佐這個人,是個人才。”
女人卻說:“但他的野心也不小,行事更加的卑鄙。”
老人不在意的說:“有野心,不要臉,這纔是成大事者的必備條件。就按照我們的計劃,給他一個向當局立功贖罪的機會……相信他會利用好這次機會的。”
女人嘴角動了動,緩緩的說:“要想洗白焦恩佐,得把西光院連根拔起,這個代價不小。”
老人輕笑出聲:“呵呵,安歸教目前已經是強弩之末,經過南越芒藍草甸一戰後,西光院更是隻留下了一個名頭,再也沒有存在的價值了,被連根拔起就拔起吧。”
女人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貂皮大衣,披在了身上。
等她戴上墨鏡,又拎起小包後,身上已經有了明顯的風塵味道,除了能吸引正經男人的偷看外,絕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女人在轉身要走時,老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哦,對了,前幾天我去白雲觀時,沉空道長曾經無意中說起過,說方小艇要在近日去燒香還願。”
女人沉默片刻:“高飛會陪同嗎?”
老人沒有回答,而是拿起書桌上的鎮紙,慢悠悠的說:“安歸教前中宮宮主老實和尚,就在白雲觀講經。他能悠然自在,這還得多虧了我。而且據我所知,他和高飛之間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唉,堂堂安歸教的三大宮主之一,卻落到這種地步,說起來也夠可憐的了。”
“我倒是沒覺得他有多可憐。”
女人眼神開始發亮,一字一頓的說:“我只是對他手中的《安歸經》感興趣。”
老人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似隨意的揮了揮手。
女人會意,擡手扶了下臉上的墨鏡,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空中,豔陽高照,暖風虛虛,氣溫在十幾攝氏度左右,人們有的開始只穿單衣了,所以女人身上披着貂皮大衣……的確有些熱。
出了狹長的衚衕後,貂皮大衣已經滑落到女人的雙肩下了,露出凝脂般的健康皮膚,讓一個拎着鳥籠子的老頭有些魂不守舍,一頭撞在了電線杆子上了。
——
簽訂高飛撤資的過程很順利,沒用上十分鐘就完事了。
完事後,高飛學着電視裡那個常見的鏡頭,主動伸手和沈銀冰握了握,笑道:“非常感謝沈總的大力協助,希望我們以後還會有機會一起合作。”
“我也希望。”
沈銀冰淡淡一笑,鬆開了手。
高飛已經撤資了,北山集團算是正式回到了沈銀冰手中,只是她卻沒有感到一絲輕鬆,反而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埋頭痛哭一場,和過去告別。
她知道,從現在起,她和高飛之間就再無瓜葛。
以後無論她做什麼,遇到什麼危險和困難,高飛都不會像以前那樣,爲她赴湯蹈火。
因爲高飛有了責任,兩份責任,這兩份責任來自兩個孩子。
一個有了倆孩子的男人,還有心思爲別的女人操心嗎?
尤其是這個女人還曾經傷害過他,他身邊最不缺少的就是優秀女人了,連白瓷那樣大有身份的人都給他捧場,沈銀冰又算得了什麼?
可當前,沈銀冰卻只能強壓着心碎的悲傷,強作歡顏,在高飛收起合同要和秦紫陽等人離開時,淡淡的說:“高、高先生。”
高飛還是那個高飛,可卻不是沈銀冰的高飛了,在稱呼上她也得有所改變。
高飛笑道:“沈總,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吩咐不敢當,我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瞥了眼秦紫陽和鐵屠,沈銀冰說道:“我希望你能和我的男朋友見個面,談談。”
她在說出‘男朋友’這三個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
鐵屠和秦紫陽的臉色,一下子尷尬了起來,但也知道高飛和葉心傷早晚都得相見,倒不如今天見了拉倒。
沈銀冰在說出這句話時,死死盯着高飛的眼睛,希望能從中看出一些什麼,畢竟倆人曾經相處過那麼久,在他發生意外時有了男朋友,他會什麼感覺?
比方失望,失落,或者憤怒,哪怕掩藏的再深,沈銀冰覺得也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