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漸漸沉澱了下來,那些銀色的洪流不再高速亂飛,而是收攏向了雙目緊閉的李獲月身邊,在半空中形成了“劍陣”般的防禦狀態。
司馬栩栩蹲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玉漏’的狀態下,他的心跳和呼吸也無法被捕捉,整個人只要在原地不動,那麼瞎了的李獲月根本沒法捕捉到他的蹤跡,自然也無法發起進攻。
可下一刻,他主動解開了‘玉漏’。
幾乎是瞬間,李獲月就鎖定了司馬栩栩的位置,側後方,劍指一撩,三道銀色的利刃爆發出七倍音速射向那裡,然而射了個空。
“你還想繼續下去嗎?!獲月姐,你真的要跟我分出個生死?!”司馬栩栩的聲音從另一個方位響起,李獲月面無表情地調動半空中的利刃再度殺去。
“你身上發生的事情我會調查清楚的!所以伱能不能.”
利刃高速撞擊空無一人的地面揚起沙塵和碎石。
“能不能相信我.相信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司馬栩栩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看着瞎掉的李獲月,眼中滿是悲哀,“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嗎?”
“該做的事情我已經做完了,不需要什麼人來給我一個交代。”李獲月轉頭看向司馬栩栩說話的方向淡淡地說道,“你唯一能給我的交代,就是讓‘月’系統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你能做到嗎?栩栩。”
“我”司馬栩栩僵住了。
想要‘月’系統消亡,那麼掌握着‘月’之核心秘密的宗老先得帶着那個不傳之秘死去,然後是研究過‘月’的那些研究員無論知道多少,哪怕是一鱗半羽也得被滅口,再是兩個‘月’系統的持有者,李獲月,以及作爲‘月’培養的,身上已經在暗中打下了基礎的司馬栩栩得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可能你不知道,無論你是否想要成爲正統的‘月’,從你一出生開始,你就是‘月’的候選者,這是早在你還是胚胎的時候就已經被宗族決定的事情。”李獲月說,“‘月’系統的培養是從子宮開始的,從母體的選擇,基因的調整,再到後續一系列的培養,想要獲得一個完整的‘月’,首先需要的是足以容納‘月’系統的框架,而你的體內就是顯現存的最完美的一個框架——作爲‘月’系統的一環,只要你活着,就總有人能通過你復刻‘月’系統,將這個計劃繼續推行下去。”
“所以,在獲月姐你的眼裡,我必須死是麼?”司馬栩栩低聲問。
“在殺了你以後,我會殺了剩下的研究過‘月’系統的那些人,雖然他們沒有什麼可能復刻出‘月’系統,但留着終究是一個隱患。宗族書庫內的那些資料以及‘九州’信息庫裡的機密檔案,我已經通過戰時最高權限全部清理完了,在做完一切之後.我會毀掉最後一副‘月’系統,至時,我想做的事情就算是完了。”李獲月輕輕垂首。
“殺了我,殺了所有知情者,然後自殺,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司馬栩栩嘶聲問。
“這就是我想要的。那些人都是手上沾了血債的人,他們洗不乾淨自己身上的罪責,他們理應爲自己所做過的,所研究的付出代價。如果是以你的道德水準知曉了其中的一鱗半羽血腥,恐怕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事情來吧?”李獲月看向司馬栩栩站的方向,向他伸出手輕聲問,“所以,能成全我嗎?栩栩。”
“那我呢?筎笙呢?”司馬栩栩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向李獲月,“我做錯了什麼嗎?獲月姐?在你的計劃裡.我和筎笙也是那個該死的人嗎?”
李獲月向着栩栩伸出的手緩緩放了下來,垂在了身邊,“趙筎笙也是‘月’計劃的知情人之一,她知曉‘月’計劃的內情,但卻依舊堅持推行這個計劃,並且成爲了你的守護者以及處刑人,她的信念與宗老們一致,所以她的身上也有洗不清的罪責,所以她也得死在這裡。”
司馬栩栩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失去了指甲的右拳裡被擠壓出一股股血水淌向地面。
“至於你栩栩。”李獲月睜開碎裂的瞳眸,注視着黑暗,也注視着黑暗最深處的栩栩說,“你是無辜的,所以,我很抱歉,如果你想讓我說對不起,那我可以對你道歉,但在我道歉之後,你能讓我殺了你麼?”
良久的沉默。
“好。”司馬栩栩低聲說。
李獲月劍指微擡,銀流倒轉。
她開口準備說出那句“對不起。”
但她卻似乎不知道,自己所道歉的方向,空無一人。
司馬栩栩鬼魂般出現在了李獲月的身後,在“好”那個字眼帶着他的聲線尚未抵達李獲月耳膜的時候,他已經繞到了她的身後,揚手作刀,龍鱗覆蓋掌側狠狠地揮向了女孩的脖頸,要將那龍鱗保護的頸椎直接打斷!
在他答應李獲月的瞬間,出口的聲音尚未到達李獲月耳膜產生共振之前,‘玉漏’的領域已經張開了。
他和自己的聲音進行了一次賽跑,在那一聲“好”的聲波還未到達李獲月的鼓膜產生震動反饋給聽覺神經之前,他就已經出現在了李獲月的背後。
這纔是真正的極致的先先之先,只有‘時間零’和‘玉漏’的使用者才能玩弄的時間差上的把戲。
在李獲月聽見那一聲“好”之時,司馬栩栩劈向她的那一掌刀已經貼近她的脖頸,攻擊已經完成了。
這是在李獲月視覺被抹除之後,司馬栩栩想出的一個陰謀,狠毒而卑鄙。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獲月姐。他想到。
“天燈”提供的龍血之軀力量足夠打斷金鐵,在血統精煉的程度上,司馬栩栩現在遠比李獲月要高,就算因爲“月”系統拉開了不少距離,但他這一掌刀用上了太極拳的‘透勁’,可以短暫地控制擊出力量的流動,形成一種名叫‘暗勁’的功夫,把力量穿透那堅硬的龍鱗,在她的頸椎處引爆!
高位截癱,這是司馬栩栩要給予李獲月的結局,到頭來他還是不忍心殺掉李獲月在得知了她的往事後,他實在無法對她痛下殺手。 在蘊含着‘暗勁’的掌刀即將命中李獲月脖頸的剎那之間,司馬栩栩聽見了嘆息聲,很輕。
白色的劍光橫掃而來,那是李獲月右手提着的青銅長劍,暗金色的劍刃以一個緩慢的速度掃向她身後的司馬栩栩。
司馬栩栩瞳孔縮緊,在察覺到自己躲不開的時候,咬牙要硬生生挨這一刀把李獲月給劈中,但同一時間,那巨大的束縛感和壓力再度降臨在他的身上,渾身上下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將他向着內部和地面擠壓,讓他每做一個動作都如同登天般困難!
他的右手被一股力量猛地“拉”住了,動彈不得!
他沒有能躲開李獲月那輕飄飄的一劍,那一劍橫掃斬中他的胸口,在‘玉漏’之中,那一劍即使看起來不快,但現實中恐怖的動能卻輕而易舉地撕開了他胸口的龍鱗、肌肉、肋骨,與此同時,恐怖的毒素進入龍血之中,強行中斷了‘玉漏’的領域!
巨大的動能瞬間在他胸口爆發,李獲月這一劍在‘玉漏’中看起來輕飄飄毫無速度可言,但在現實之中,這一劍的速度早已經超越了音速,激波和風壓將他瞬間劈飛了出去!鮮血飈濺!
司馬栩栩倒飛出去摔在地上橫移拖拽出了一條數米長的血痕,他的胸口出現了一道翻卷的巨大豁口,可以從豁口裡看清斷裂的胸骨以及那顆被包裹起來的心臟!
地上的司馬栩栩仰頭死死盯住旋身斬劍後回正姿態的李獲月,那揮劍的速度在‘玉漏’之外突破了數倍的音速,這不是李獲月該擁有的速度那是‘劍御’帶動李獲月做出的斬擊!
李獲月扭頭鎖定了不遠處的司馬栩栩,即使雙目瞎掉了,她卻依舊能感知到司馬栩栩的位置!
她根本不需要視力來鎖定對方,從一開始在煙塵掀起後,那些銀色洪流失去鎖定的現象就是她做給司馬栩栩看的假象!
她是通過另外的手段鎖定的‘玉漏’加速後的司馬栩栩,精準無比。
“對不起。”她緩緩說。
半空中,那些漂浮的銀色利刃瞬間鎖定了獨留在中心的司馬栩栩以10倍音速的速度爆衝飛去!
司馬栩栩釋放‘玉漏’,但即使如此,那些10倍音速的銀色利刃依舊快得驚人,重傷的他根本沒有足夠的速度躲開飛來的它們!
現實中就是那麼一瞬的事情,銀色洪流命中目標,大量的煙塵在碎裂的地面上爆衝到天上去。
但控制着金屬洪流的李獲月卻忽然皺眉,在煙塵之中,司馬栩栩兀然衝向了利刃的絞肉機,衝向遠處意圖逃之夭夭,她立刻調動那些洪流追向那個影子!再度展開了一次追逐戰!
然而失去視力的她卻沒有發現,自己調動金屬洪流所追逐的並不是司馬栩栩,而是一團彷彿煙塵般的虛幻影子,但她卻不斷驅動‘劍御’咬死那團影子進行絞殺!
—
‘玉漏’領域之內。
渾身是血的趙筎笙和司馬栩栩一起摔在了另一側的地上,她扯住司馬栩栩的手臂死死不鬆手。
司馬栩栩捂住胸口的傷勢發出痛苦的低吼,趙筎笙什麼話都沒說,立刻扯出骨針開始給他縫合傷口,但那些鍊金劇毒已經向外感染,簡單的縫合傷口只能遏制住出血,不能更進一步促進自愈。
司馬栩栩忍住劇痛,沒有在意自己的傷勢,盯住了遠處不斷筆直爆衝的模糊人影。
在剛纔他都以爲自己必死的情況下,一直被他藏起來的趙筎笙終於衝了出來,短暫的瞬時開啓了“河圖”,給了她自身一個加速的命令,硬是將司馬栩栩扯出了‘劍御’必死的絞殺範圍!
可隨後發生的事情就是司馬栩栩所不能理解的了,趙筎笙還在空中的時候,單手用力拍了司馬栩栩一下,從他的身上“打”出了一團人形的粉塵一樣的影子,再向這個影子施加了“河圖”的效果,讓它筆直向外衝去,隨後李獲月就像是精神病一樣調控着金屬利刃去追逐那團人影了。
“肉眼難以觀察的金屬粉塵。”渾身飆血,氣喘吁吁的趙筎笙一邊縫合傷口,一邊低聲向司馬栩栩解釋,同時餘光警惕着操縱”劍御“追逐那團人影的李獲月。
司馬栩栩在聽見“金屬粉塵”這個詞的瞬間,腦海就像過電一樣想明白了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像是李獲月怎麼鎖定自己的,她又是怎麼屢次反應過來自己的超速襲擊的,以及她是怎麼限制自己速度和動作的。
“觀戰的時候,我發現你身上存在反光的現象,結果那些東西果然和我想的一樣,那些都是肉眼難以觀察到的金屬粉塵,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地附着到了你的身上,盤踞在你視野的死角,你活動的關節部位。”趙筎笙一邊沉重地喘息,一邊嘶聲說,“她的真言術對於金屬製物有極強的操作性和控制性,在你不注意的時候.恐怕就是她和你講那些故事的時候,這些東西就已經附着在了你的身上,它們就像是磁鐵,無論你再快,那些飛行的利器都會一直鎖定你,李獲月也能一直感知到你移動的軌跡,從而鎖定你的位置,預判你的行動!”
趙筎笙給司馬栩栩縫合傷口的動作突然停住,然後蜷縮身體嘔出了一灘穢物,那是破碎的內臟——她的身體本來就已經千瘡百孔了,剛纔在司馬栩栩必死的情況下再度爆發了一次“河圖”,無疑是對她原本勉強控制好傷勢的身體雪上加霜,渾身上下的傷勢全部皸裂,大量鮮血流出,很快就把她變成了一個溼潤的血葫蘆。
“你躲起來,別再出來了,我有辦法解決她的。”司馬栩栩想要推開出血量比自己還可怕的趙筎笙,但一擡手就撕裂了傷口,同時心臟處攀爬上了一根漆黑的血管,難以承受的劇痛瞬間讓他倒地抽搐了起來,那是金鈦合金命中致命部位快速擴張的毒素在侵蝕他的身體。
兩個人都已經是油盡燈枯的狀態,遍體鱗傷。
趙筎笙吐完內臟碎片和鮮血,強打着精神繼續給司馬栩栩縫合傷口,低聲說,“栩栩,聽着,我的真言術只能賦予那些金屬粉塵單調的直線運動軌跡,很快就會到達領域的範圍極限崩散掉,她馬上就會發現自己被耍了我們時間不多了。”
“那我該怎麼做?”司馬栩栩虛弱地垂首看着幾乎劈開自己的那一道劍傷,那些血肉組織已經在不斷糜爛和擴張,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失去行動力。
他想過李獲月會很難對付,但卻沒想到真正難對付的不是對方的真言術,也不是“月”系統,而是對方那狠毒陰險的戰鬥技巧和經驗他完完全全被對方從頭玩兒到尾,恐怕瞎掉雙眼也是對方刻意示弱讓他得逞的吧?這樣才能讓他堅信李獲月是依靠目壓他行動的,從而自作聰明地進行了那一次與聲音賽跑的偷襲.最後被一擊拿下。
“我有個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了。”趙筎笙看向司馬栩栩的雙眸說,“栩栩,你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