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暴風雪是在傍晚抵達的,淹沒了港口,堅硬的牆壁覆蓋了厚厚的積雪,每次暴風雪留下的積雪都會壓實成堅冰將港口建築的牆壁包裹得緊緊的,要想清理完整個港口的積雪足以剷斷一倉庫的工兵鏟,如果置之不理港口就會像披着雪白狐裘的貴婦人一般,再怎麼濃妝豔抹狐裘裹身都遮擋不了衣衫下發福的小肚子...像是貪嘴土豆燉牛肉吃太多了!
大概港口裡的孩子們聯想到發福貴婦人後時只能繼續聯想到土豆燉牛肉了,就像古代的農婦羨慕皇后娘娘大餅卷大蔥,醬想蘸多少蘸多少,一點都不心疼...眼界限制了他們的想象力,可能他們終其一生都無法知道這個世界上還存在着鮭魚卷、魚子醬提拉米蘇類似的美食存在,起碼就他們來看祖國的高官名流們最奢侈的生活就是無限量供應的橙子和土豆燉牛肉吧?
地下宮殿里斯大林端着橙汁三分之一滿的高腳杯,面前滿桌都是土豆燉牛肉,名媛高官們一人一盤面帶笑容...這幅場景想來也是滿諧的。
...好像扯遠了。
隊伍前列的蕾娜塔吞了口口水,膀大腰圓的護士面前的鐵鍋裡,土豆燉牛肉的香氣強行把她不知道飄到哪朵瓷青白雲後的思緒給扯了回來,耐住饞蟲端着餐盤上前一步走到了護士面前擡起頭,用一百分的可憐巴巴視線試圖感化護士的鐵石心腸。
在她身後排着長龍的孩子們都端着空餐盤醞釀着自己的表情,似乎每個人都想在此時此刻化身奧斯卡影帝奪得今晚的‘最佳牛肉獎’。港摳裡的孩子沒人不喜歡吃土豆燉牛肉,熱乎乎、麻辣辣的牛肉在紅湯裡和鮮嫩的土豆一起沉浮,食堂燈光的照耀下閃耀着誘人的光澤,端着金屬餐盤的孩子們都流着口水盯着打菜的護士長,希望那舀牛肉的勺子能多用點力,踏實地撈上那麼滿滿一勺呈到餐盤裡。
護士長看了蕾娜塔一眼,很明顯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就舒展開了,拿着勺子在鐵桶裡轉了一圈,動作粗獷得讓人想起和水泥的工人,如此豪邁的動作不經讓後面排隊的孩子們倒吸一口冷氣。
可等蕾娜塔眉毛都快飛起來眼裡按捺不住涌起小小的欣喜時,從鐵桶裡掏出來的鐵勺卻滿滿都是土豆跟紅油,牛肉只有稀缺一兩塊...這種反差徹底讓蕾娜塔愣在了原地。
“打完就走吧,別耽擱!”護士長面無表情地盯着這個紙娃娃,似乎想從對方的臉上看見沮喪和難過的表情,但最後她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對方就那麼盯着牛肉收起笑容後臉上面無表情,端着餐盤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餐桌。
“喔,是霍爾金娜啊,又漂亮了皮膚也白了些,真像當年年輕時的我。”
排在蕾娜塔後面的是霍爾金娜,護士長拿着鐵勺看着這女孩笑了一下,往她的盤子裡打了滿滿一勺牛肉和土豆,把後面排着隊的安東看的眼睛都發直了。
“謝謝護士長。”霍爾金娜微笑着點了點頭,在護士長滿意的目光下端着餐盤轉身走到了食堂中靠角落的位置獨自坐下了。
“霍爾金娜是個好女孩,因爲她很漂亮,漂亮的女孩子都不會太壞,就像當初的我一樣。我可是爲了養活我在莫斯科上大學的可愛的娜塔莎,才殘忍放棄了在莫斯科會所裡跳舞的優質工作,轉而來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賺高薪養家!”
以上是護士長經常自言自語的話。
護士長說霍爾金娜像自己年輕的時候,但從現在看來,脫掉衣服能和黑天鵝港最強壯士兵摔跤的她似乎跟高挑漂亮的霍爾金娜其實並沒有什麼相似處,唯一的相近點大概就只有髮色了,她們都是金髮。
誰也不知道當年的護士長長什麼模樣,但聽說這個女人曾經也風光過,甚至爲了女兒的大學學費曾經她還當過一段時間莫斯科的紅牌舞女——能在莫斯科頭牌會所裡當舞女的都是好胚子,這點肯定沒錯,所以港口裡有傳聞護士長曾經和博士有過一腿...但現在大概沒有了,除非博士口味獨特。
護士長的人生履歷很複雜,故事講起來就像遙遠非洲加納利島的龍血樹年輪一樣彎彎折折,年輕時當過護士,後來打仗又上了戰場搶救傷員,她在戰場上跟自己的一個傷員大頭兵墜入愛河,事後兩人退役後又面臨起了家庭危機。當戰爭二度爆發時,他的丈夫再度響應號召又去參軍了,只不過這次卻沒能回來,只留下了家裡懷孕的護士長收下了他戰友帶來的遺囑。
短短的半個人生記下來能寫一本瓦西里·格羅斯曼的《生存與命運》,大概也是這個原因,港口港的負責人,赫爾佐格博士纔會在莫斯科聘選人手的時候一眼相中那個穿着紅色舞女服,裹着一腿漂亮黑絲的中年女人,不是因爲她的漂亮,而是因爲她低胸裝露出的左乳上面那道子彈留下的傷口。
每個來這個港口的人都有故事,除了孩子們,他們是孤兒,他們誕生在這個港口,所以他們沒有故事,亦或者說他們的故事還未開始。
但有一個孩子不同,雖然他也是孩子,但他卻似乎是從外界來的,而從外界來的人都意味着身上帶着故事,無論故事是喜是悲,沒有讀過他的人們總想靠近去讀一讀。
在打餐隊伍的最前列,護士長盯着站在一米外端着餐盤沒靠過來的謝爾蓋有些惱怒地用勺子敲了敲大鍋的邊沿,“不想吃了?那就讓開位置,後面的人還想吃呢。”
“不是,護士長小姐,我沒有這個意思。”儘管謝爾蓋被女孩子羣體評爲最有男子氣概的男孩,但現在他被護士長凶神惡煞地盯上那麼一眼,還是差點嚇得腿哆嗦端不住餐盤。
“那是什麼意思?這個距離你是想我把桶蓋到你腦門上餵你吃飯嗎?”
“還沒輪到我...”謝爾蓋苦着個臉,伸出手指了指自己面前。
護士長怔了一下,挑了挑眉探出頭去,往下看了看,果真在打餐的臺前還站着個小男孩,只不過這個孩子太過瘦小了,像是纔出生的幼獸一樣包在白色棉衣裡,端着餐盤擡頭怯怯地盯着她不敢說話。
“博士留下的新孩子...”護士長嘟噥了一句,這怪不得她,她身高足有一米九,站在臺後看不見這個連餐檯高都沒有的小傢伙太正常了。
“搭把手。”護士長瞪了謝爾蓋一眼命令道。
謝爾蓋立馬把自己的餐盤塞到了自己身後的同伴手中,拿過矮矮的小男孩手裡的餐盤遞了過去,護士長一摔鍋勺就舀了滿當當一大勺牛肉混合着土豆在了餐盤裡,舀了一勺似乎還覺得不夠,又拍了一勺進去,整個餐盤幾乎看不見飯了,全是土豆牛肉。
謝爾蓋看着這寫滿了幸福的餐盤差點舌頭都吞進去了,但在護士長威脅的目光中,只能閉着嘴巴幫小男孩把餐盤端到了一旁的桌上...剛好放在了蕾娜塔的面前,小男孩也一言不發地跟着走了過去坐在了餐桌上。
“你可把我害慘了。”謝爾蓋放下餐盤,回頭看了一眼隊伍臉上的表情如喪考妣,自己辛辛苦苦搶排的位置果然被擠沒了,他灰溜溜地跑了過去,只能重新回隊伍最後面排起,大概等再到他的時候估計連土豆都沒得吃了。
再看餐桌前的小男孩,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甚至沒有對謝爾蓋說一聲謝謝,只是怔怔地盯着面前的餐盤,上面辣椒和土豆牛肉的味道隨着白氣蒸騰而起,他抽着鼻子嗅着味道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大大的疑惑,完全沒有吃的意思。
“再不吃就冷了。”蕾娜塔盯着小男孩的餐盤,默默地吞了口口水,忍不住低聲提醒。
小男孩擡頭看了眼蕾娜塔,又看了看餐盤,用微乎其微似乎被風吹一下就會淹沒的聲音說,“可以...吃嗎?”
要不是護士定期給每個孩子清理耳垢,不然蕾娜塔真聽不見小男孩在說什麼,饒是如此她還是花了幾秒鐘時間分析了一下對方蚊子似的話語,在確定自己沒聽錯後才說,“當然可以吃...你沒吃過土豆牛肉嗎?”
“...沒有。”小男孩在得知面前的東西可以吃的時候,才大着膽子拿起了勺子,看着他從袖口裡伸出的纖細胳膊,蕾娜塔簡直懷疑舉起勺子對對方來說是否算是一次舉重訓練?這孩子這麼多年究竟被博士藏在哪兒了,還是說真跟其他人說的一樣是才從港口外面撿回來的?
“可以吃,只不過有些辣,得配着白米飯。”看着小男孩五根手指一齊握住勺子柄端後,蕾娜塔忍不住又多說了幾句,伸出抓着勺子在小男孩的餐盤裡舀了一塊牛肉示範說明,“你看像我一樣,這樣用勺子。”
看着蕾娜塔有若無物地用着勺子進食,小男孩這才嘗試着去舀上一塊土豆,但很顯然第一次嘗試是以失敗告終的,他把土豆從餐盤裡挑飛了起來,飛出了一道弧線落進了蕾娜塔的餐盤裡。
小男孩驚恐地擡頭看了一眼蕾娜塔,丟下勺子就縮到了桌子底下去,蕾娜塔也被對方的動靜給嚇到了,愣了好一會熱才低下頭看向桌子下面,發現他正蜷縮在一團抱着自己的腦袋,像是在害怕即將到來的打罵和懲罰。
“你別這樣...”蕾娜塔被弄得有些手足無措,時不時擡頭看向餐廳其他地方,害怕別人注意到他們...這副模樣總弄得像是她在欺負這個新來的孩子,想霸佔對方的土豆牛肉死似的。
天可憐見,她也就只是想大着膽子蹭對方几塊牛肉吃...對方這樣子也吃不完這滿滿一盤嘛!她蹭幾塊也不會怎麼樣!
似乎察覺到打罵沒有落到頭上,小男孩這才放下手看了一眼垂着腰盯着自己的蕾娜塔,顫顫巍巍地重新坐在椅子上,又拿起了勺子重複剛纔的動作...然後還是弄糟了,一塊牛肉飛到了餐桌上滑出了一道痕跡。
蕾娜塔這也才確定了這個小男孩不止是身體有問題,腦袋也笨到了一種境界,居然連勺子都不會用!
“你要這樣來...”蕾娜塔苦着臉走到了小男孩身後,握住他的手,幫着他舀了一塊牛肉起來。
如果沒錯的話,這大概還是蕾娜塔第一次教別人做事情,她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當老師的一天,要知道在平時的一些測試裡她可總是墊底的那一個。
小男孩艱難地舉着牛肉,擡頭看向蕾娜塔,似乎是在徵求着對方的意見,蕾娜塔起初還沒反應過來,但看着對方咽口水的動作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困擾地點了點頭說,“你當然可以吃啊...這是你的飯菜啊。”
得到了同意,小男孩立馬就把勺子塞到了嘴裡,咯嘣一下,蕾娜塔發誓自己絕對聽到了對方牙齒碰撞鐵勺的聲音,隨後小男孩也似乎終於理解到勺子的用處了,學會了這個技能開始不斷地舀牛肉和土豆進自己的嘴巴里。
蕾娜塔坐回自己的座位時,就驚悚地發現小男孩面前的飯菜已經少了一半了,這個孩子雖然很笨身體也很差,但卻意外地能吃...特別能吃!護士長超級加倍的一整盤飯菜就算是男孩子都不一定吃得完,短短半分鐘時間幾乎就全部進了小男孩的肚子!
在解決完所有土豆牛肉後,小男孩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地舔着勺子,擡頭就看見了拿着勺子還在發愣的蕾娜塔,視線慢慢落到了她的餐盤上...
“這是我的!”蕾娜塔立馬就護住了自己的餐盤。
“別小氣嘛,他這麼餓,給他多吃一點又如何?”在蕾娜塔身邊,有人調笑着說。
小男孩的視線從蕾娜塔護住餐盤的手上挪開了,看向了走向餐桌裡側,坐在了蕾娜塔身邊的那個女孩,視線裡多了一絲好奇。
蕾娜塔在扭頭看見身邊坐下的女孩後,也被嚇了一跳,抱起桌上的佐羅,一下子就跳着站了起來害怕地看向她,“你是...!”
“我是?我是什麼我是?我是雪姑娘嗎?能嚇你這麼一大跳。”端着餐盤施施然坐下的金髮女孩看了一眼小男孩,又看了一眼蕾娜塔,微笑着說,“怎麼,沒見過大美女吃午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