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觚即將再度開始旋轉,往復不休的遊戲再度開始了,就像反覆沒有盡頭的輪迴。
螺旋的階梯上,迷途的人們步履蹣跚地向前着,即使遍體鱗傷、千瘡百孔,依舊相信着希望和前路。因爲在他們的身後總有支撐他們的支柱,溫言細語着告訴他們終點就在眼前。
當渾身的創傷終於修復完全,林年的手再度伸向玉觚時,這一次卻有另外一隻手阻止了他。
那是路明非,頭一次的他伸手按住了林年的手背。
“你今天運氣好像不太好的樣子...要不我來?”路明非說。
林年迎向了說出這句話的路明非的雙眼,在那雙眼睛裡他看不見膽怯和惶恐,有的只是躍躍欲試和滿懷期望。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收回了手,任由路明非在自己的手心裡吹了口氣然後轉動了那要命的玉觚。
林年很少在路明非的身上看到這種情緒,激昂、旺盛。記得上一次見到這傢伙這種眼神時還是在仕蘭中學晚會的時候,當路明非在講臺上把手伸進寫滿女生名字的字條箱子抽籤時,他很清楚地記得這小子就是這個眼神。
那次晚會的抽籤順序結果怎麼樣來着?
林年不經回憶了起來,玉觚也慢慢地停下來了,壺口一圈又一圈轉過了路明非,又轉向林年,但彷彿是玉觚壺身的花紋完全被摩擦乾淨了似的,壺口帶着一股倔勁兒的動力再度轉了半圈最終指向了龍王。
諾頓擡頭看向路明非,路明非也正盯着他,視線說不出的欣喜還是憂傷,或者兩者皆有之?
有人吹了一聲口哨聲,響亮穿透地迴盪在空曠的內殿中,無論是林年還是路明非都沒有做過吹口哨的動作,所以龍王的視線停留在了他們兩人的身後,那虛幻與現實相交接處的模糊緋影。
“覺得不可思議嗎?”林年問。
與此同時,穹頂下的七宗罪墜落了,七把鍊金刀劍齊落,對待龍王,他們的造物主彷彿這些刀劍總會施以最莊嚴隆重的儀式。
“覺得不可思議就對了,我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林年點了點頭說。
暴怒從脊骨貫穿,饕餮撕開胃部,傲慢穿透心臟,色慾斬過手足,懶惰撕裂喉腔,貪婪截過腦幹,妒忌破穿胸膛。鐵荊棘鑄造的黑色花朵在白衣龍王的背後盛開了,殘忍到無可附加的刑罰將這尊貴的存在釘死在了地上,在極致高溫的領域下開始熊熊燃燒。
林年看向了路明非,路明非則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被刀劍刺穿的龍王,絲毫沒有逃避這由他自己親手鑄成的血線之景,就算輕微咬着顫抖的牙關,他也要將這個過程看到結尾。
路明非做了什麼,這是必然的事情,玉觚的最後朝向受到某種力量的指引,林年數次嘗試過利用撥動玉觚的力道控制他最後的指向但卻都失敗了,可現在路明非的隨意一撥卻能將結果導向這個不可思議的方向,這可以稱之爲奇蹟。
...亦或者路明非就是奇蹟本身,他藏着太多林年不知道的本事了。
“合作就應該有合作的樣子。”金髮女孩蹲在了林年和路明非的中間,“看起來我們之前的犧牲終於給他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了。”
“足夠的時間?”林年看了一眼路明非,但卻從不覺得金髮女孩口中的‘他’是指的是對方。
“足以讓他破譯掉鍊金矩陣的構成和原理,在加以利用。”金髮女孩幽幽地說,“如果說我的優勢在於力量本身,那麼他的優勢就在於玩弄各種規則了。”
“原來你們這種背後靈還分種類的,搞得就像替身一樣。”林年說。
“所以替身使者是會互相吸引的。”金髮女孩看了路明非和林年一眼,“你們兩個也不例外。”
蒼白的灼熱火焰回落,‘天火’果然對於龍王來說形同虛設,就連那身白衣都不曾燒燬,但七宗罪作爲最公平的裁決人,卻的確給龍王的身上留下了驚心動魄的創傷,洞穿心臟、脊柱、腦幹,三個龍類的致命點。
這是就連次代種都無法承受的絕殺,可龍王卻沒有就這麼悲哀的死去,他支撐着地面爬了起來帶着無窮的生命力重新坐回了他的王座,七宗罪上沐浴着龍王的鮮血甚至染紅了蒼白的血液,所坐的地方蒸騰着劇毒的血色蒸汽。
“雖然只是部分的融合,現在的你展現出來的生命力也足夠可怕了。”林年看着創傷緩速修復的諾頓緩緩說,“告訴你康斯坦丁死訊的人給了你多少他的‘部分’?能讓你蛻變到現在這一步?”
諾頓沒有回答,只是主動伸手啓動了玉觚。
在玉觚旋轉之中,林年沉默了一會兒後低聲說,“你們雙生子真有意思,獲得極致的權與力的方法永遠都在你們自己身邊,你們也爲此準備了數千年,但到最後卻依舊要死在了我們人類手上...龍族的確是一個自我矛盾的種族。”
“是啊,可能這就是我們的宿命。”諾頓輕聲說道,但片刻他又擡首看向林年與路明非,“可我不明白...與我們有着相同處境的你們,又哪裡來的資格嘲笑我呢?”
“你什麼意思?”林年與諾頓對視,兩雙赤紅的黃金瞳內都是流動的火焰。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諾頓看着林年,發現他不像是明知故問,用那尚未修復完整的聲帶嘶笑了一下。
“我不明白,我也不會去試着記住你的這些話。”
林年說罷看向即將停止的玉觚,壺口漸漸地轉向了他,但在一旁路明非捏着拳頭瞪眼睛疑似吹氣鼓勁兒的動作下,最終壺口還是滑開了再度朝向了諾頓。
一股奇妙的‘幸運’開始落在林年和路明非的頭上了,玉觚再一次鎖定住了諾頓,沒有任何的弄虛作假,就連鍊金矩陣的規則也認同了這個結局,七道不可捉摸的‘線’鎖定在了諾頓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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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年看了路明非一眼,發現這小子已經大汗淋漓了,盯着玉觚最後的結果全身上下都不正常地略微顫抖着,不是害怕,而是作弊得逞後的激動。
龍王看着這個結果沒有震怒也沒有不可置信,而是在七宗罪降下之前沉默地擡頭看了一眼路明非,這一眼也代表了他極爲清楚是誰在擾動着這本該固定的結局。
路明非沒有與諾頓對視,他側開頭看向地面,臉上全是火焰照不到的陰影。
七道刀劍帶着音爆震落,白色的火焰浪潮向四面八方掀起,那身千瘡百孔的白衣終於撕裂解體了,飄飛在空中被極高的焰壓燒成了飛灰。
“他剛纔那句話的意思是無論是你還是路明非都是沒有資格嘲笑他的,或許他現在的確是一個悲劇和笑話的共生體,但在他的眼中你們兩個人遲早有一天都會步入他今天的所處的境地,這也是他所說的‘宿命’。”在林年的身後,金髮女孩說。
“我們之間...算是雙生子嗎?”林年問道。
“我以爲你永遠都不會問出這個問題。”金髮女孩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其實從知道雙生子這個概念時,這個問題就永遠逃不掉了。”林年說,“如果說康斯坦丁與諾頓之間的聯繫是‘權’與‘力’的分撥,那麼你和我之間呢?”
“我們不是雙生子。”金髮女孩伸手放在了林年的頭頂低頭看着他,“我曾也有一段時間那麼期望我們的確誕生於同源,畢竟誰又不希望能跟你血脈同聯呢?如果真是這樣,那可能是我最大的幸福吧?第一次可以真正擁有一個...‘家人’。”
“那路明非呢?”林年看向一旁的路明非淡淡地說,“他背後的人呢?”
“他們的情況更爲複雜,但說是雙生子也不爲過,路明非一切的力量都是他背後的男孩所賜予的,但這種賜予往往都是有代價的。”金髮女孩說,“這一次他下定了決心付出了這個代價。”
“...那麼他直到現在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林年看向蒼白火焰熄滅後露出的千瘡百孔的白衣龍王輕聲說道。
“也必須值得。”金髮女孩說。
一口污濁劇毒的龍血噴吐在了地面,那赤裸卻又傷痕累累的瘦弱上身被火光照得通明,那是何等孱弱的身軀完全與龍王的名諱無法相匹配,在那男人的身軀上全是撕裂的創傷,尚未修復的傷痕帶着新的龍血流淌在地上匯聚成血泊。
七宗罪果然不愧是七宗罪,在複數次的處刑後就連龍王也開始真正受到重創了,八岐都無法真正扛過的刑罰,尚未融合完畢的龍王又如何能獨善其身呢?
“老唐...”路明非看着這個從未如此熟悉的男人低聲叫出了他的名字。
這是咎由自取,復仇的反噬。
之前龍王是如何冷漠地看着林年受火焰焚身的刑罰,現在他們就如何看着這位君主在自己佈置的領域中受到千刀萬剮之痛,這些本都該死落在他們兩人身上的痛苦,換作是龍王他會及時地叫停這一切嗎?
恐怕是不會的。
路明非迎向了諾頓擡起的赤紅龍瞳,被裡面的冰冷凍到微微寒噤,他怎麼也不可能忘記路鳴澤之前告訴他的一句話:在這場遊戲的最開始,玉觚的指向就該是路明非自己,諾頓從一開始就想把他除名,只爲了帶給林年更多的痛苦。
路明非顫抖地伸出手,然後放在玉觚上,繼續撥動。
在他身後的黑暗之中有人發出了輕薄的冷笑聲,像是對他覺悟的肯定,也像是對他心底最後一絲憐憫的不屑。
只要路明非繼續撥動玉觚,只要玉觚繼續旋轉,那麼這場遊戲的結局將永遠被錮死,七宗罪的刀鋒將向路明非獻上絕對的忠誠,他們如今只會爲了將龍王千刀萬剮獻上祭壇而墜落。
這一場遊戲路明非已然變成了劊子手,龍王被推到了斷頭臺上,路明非將親手一次又一次地拉下斷頭臺的扳手,直到那顆頭顱後的身軀不再流出滾燙的龍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