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保時捷911停在了濱海城市的郊區的路邊。
防窺車窗緩緩降下,林年向外張望了一眼視線落在了街對面那塊荒地上佇立的廢棄醫院大樓,肉眼可見的牆面全是滿目瘡痍,藍綠色和泛黃牆面相結合,裸露在外的水管早已鏽跡斑斑,處處都透露着無人的荒涼。
引擎熄滅,放在置物箱裡的手機沒有人觸碰屏幕就亮起了,那是一個未知的跨洋來電,通常接到這種號碼的十個有九個是詐騙電話,但林年看也沒看就順手拿起接通了,點開了免提放在了車載手機支架上。
“喂?”電話那邊響起了熟悉的沙啞聲線,就像喉嚨裡含着的不是聲帶而是砂紙。
“我已經到了你給我的地點了。”林年說。
“目標呢?”對方問。
“沒有看見楚子航的影子,你確定他是失蹤在這一帶的嗎?”
“你這是在質疑執行部情報的準確性。”
“不,我從來都不會去質疑情報到底準不準確。”林年頓了一下,“我只是質疑你們的情報是否太準確了,就連暑假失蹤的學生都能進行精準定位,這不經讓我懷疑執行部是不是在每個學生身上都安裝定位器了。”
“你多疑了。”電話那頭,卡塞爾學院執行部部長,馮·施耐德淡淡地說,“認真執行任務,如果是往常你的話沒有這麼多的。還是說暑假的安逸生活讓你已經厭倦執行部的工作了?”
“我只是厭倦學校的‘日常’,你應該知道這一趟任務結束後我得在‘日常’上多寫至少兩千字的報告,再加上執行部這邊的任務報告夠讓人頭疼了。”林年輕輕嘆息,“今天下午我還得出去吃飯。”
“約女孩子的事情改天再說吧,你覺得是執行部的任務重要還是陪女孩子吃飯重要?”站在中央控制室內,藍色地球投影下的施耐德擡頭看着聯線的屏幕冷冷地問道。
“......”聯線那頭居然沒有回答。
中央控制室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在控制室內來回奔走的專員們,以及坐在屏幕前的人們都不由一邊工作一邊豎起了耳朵,如果是往常任何人跟施耐德的對話都不會超過十句,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和執行部部長髮牢騷,而現在他們碰巧就遇見一個狠茬子了...每個人也都知道這位狠茬子是誰,不由等待着一場好戲。
“說話。”施耐德說。
“話。”
“...是我以前太溫和了,還是你叛逆期了?”
電話那頭,大洋的另一端,紅色跑車上林年仰頭望着車頂面色有些複雜,真不是他叛逆期或者厭倦執行部的工作了,而是他今天晚上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啊,遠不止陪女孩吃飯那麼簡單的...而是陪女孩子他爸媽吃飯啊!
他看了一眼副駕駛上放着的一塊包裝精美的生日蛋糕和一定棒球帽,無聲地嘆了口氣。
見對面沉默了,施耐德側臉完好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又問,“...還是說你認爲楚子航失蹤的事情可以暫時放一放。”
“...部長,我一直很好奇楚子航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失蹤,諾瑪在指派緊急任務,講述內容的時候的一度以爲諾瑪把楚子航和路明非搞混了,畢竟我們都住在同一座城市裡。”林年靠在座椅上說,“你是他的指導老師,你應該知道他的危險程度...而且我自始至終都沒想明白你們是怎麼知道楚子航失蹤的。”
“你認爲執行部在監視楚子航?”施耐德聽懂了林年的弦外之音,冷漠地問道。
“我認爲這次電話的內容會被諾瑪錄音,所以有些話我還是不亂說爲好。”林年說,“這是信任問題,你是楚子航的指導老師,我想你知道里面的利害。”
施耐德沒有說話,現在的聯線直接傳向整個中央控制室,信任這種話題從來都不是能拿到檯面上爭論的東西。
“這個問題不用回答我了,有些話還是留給你對你自己的學生說去吧,他不是那種什麼都不會過問的人,如果他心裡有疑問他總會自己搞清楚的。”林年輕聲說道。
電話那頭施耐德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楚子航是在執行一項任務時失蹤的。”
“任務?”
“調查一個非法混血種組織的存在,以高端俱樂部的形式存在在你們那座城市中。”
“又是我們這座城市?”林年皺眉。
“極有可能是上一次明珠塔事件留下的影響,許多的混血種關注到了這個地方,認爲這裡存在着他們的大量同胞。”
“混血種是會互相吸引的,血之哀的緣故會讓他們在普通人的社會中存在孤獨感,而孤獨勢必會導致羣聚,混血種的羣聚總會帶來不好的事件發生,尤其是一羣甚至連自己的來歷和身份都惘然不知的危險角色。”施耐德緩緩說。
“現在你們那座城市已經被諾瑪重點監控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有兩個‘S’級,兩個‘A’級的學員以及一位教員常駐在市區中,所以如果發生了情況你們將會是第一指派任務的目標。”
“這次被指派到的是楚子航。”
“任務是三天前下達的,需要他找到那個俱樂部組織的巢穴,然後上報通知執行部等專人處理,屬於情報偵測類任務。”
“情報偵測類任務。”林年饒有趣味地咬了咬這個字眼。
“他的言靈不適合在市區內進行掃蕩清理任務。”施耐德淡淡地說。
如果讓楚子航隻身一人去完成這種高危任何,能不能成功大概不必擔心,事後大範圍爆破和火災的善後處理纔是真正的難題。
君焰這個言靈已經今非昔比了,在楚子航的手裡剛剛操使君焰時最多算是一個人形手榴彈庫,但在經歷了青銅與火之王的兩場戰役後這小子總感覺好像悟到了點什麼,言靈的開發度直線上漲,上一次甚至硬生生將裝備部測試用的三米厚青銅板給融穿了,在背地裡他都開始有了‘諾頓人稱小楚子航’這種戲謔的玩笑話了。
再加上暴血的技巧和楚子航本身的戰鬥天賦,可以說就算是街上溜達偶然撞到某隻剛甦醒的龍王,這傢伙都會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拔村雨衝上去,打不過說不定也能逃。這樣的狠角色想在一羣三流混血種手裡‘失蹤’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難怪林年這麼詫異了。
“那爲什麼不讓我去呢?”林年想了一下問,“難道在諾瑪的邏輯中我不應該是最適合執行這類任務的人嗎?”
施耐德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報以沉默應答,林年停頓了一會兒也默然了。
從青銅與火之王戰役結束後,執行部基本就沒有派過任務到林年身上了,或者說整個執行部好像就沒有了林年這號人物一樣,無論是什麼緊急任務都主動繞開了林年下放到其他人的手裡處理,不清楚的還傳出了‘S’級在長江直面諾頓後重傷留下了病根需要好好修養的謠言,弄得303寢室隔三差五就會收到學生送來的慰問信和水果禮物,對此林年只能報以麻爪跟蘇曉檣一起通宵寫回信,芬格爾倒是樂此不疲地對着水果和零食大快朵頤。
總而言之,執行部已經將林年冷處理了很長一段時間了,說是龍王戰役後的修身養息,但實際上執行部,或者更上面打的什麼主意和盤算誰都不知道。
這麼一看來,林年這個‘S’級被按兵不動,和姐姐整個暑假都住在蘇曉檣那棟有很大房間的空別墅裡修身養性,路明非那個‘S’級最近還在忙着跟嬸嬸家打雜物,還有一個‘A’級蘇曉檣在學院選修的又是文科,走了學術研究路線,不符合執行部的要求,到最後好像就只有楚子航這個‘超A’級最合適了。
“算了...等我找到楚子航就知道怎麼一回事了。”林年也不想多說了,“讓諾瑪把他的位置發送到我的手機GPS定位上。”
“他距離你只有不到五百米的位置,讓我看看現場的情況。”施耐德見林年終於願意進入正題了,也不多廢話了。
林年從副座的椅子上的定製蛋糕上拿了一頂棒球帽蓋在了頭上,擡手調試打開了帽檐上隱藏的攝像頭,利用3G視頻通話連接了諾瑪駐濱海城市的本地服務器。
中央控制室首先出現的畫面就是一個方向盤,上面印着保時捷的躍馬的金紅黑花紋,站在大屏幕下的施耐德背手仰着頭看了一眼,眉角微微挑起又落下,心裡大概哼了一聲‘年輕人’。
“別誤會,不是我的車,是蘇曉檣他爸爸送給她的成年禮物。”林年就像是施耐德肚子裡的蛔蟲一樣讀出了他的想法說道。
衣錦還鄉這種詞語對於林年來說太過遙遠了,故鄉這種東西每個人的定義都不同,也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到底什麼對於他來說才叫故鄉。
“爲什麼需要跟我解釋?”施耐德面無表情地說道,“這不是重點,諾瑪已經把具體位置發送給你了,下車,然後迅速趕過去。”
“收到。”林年回答。
他閉上眼睛,數秒後睜開,然後打開了車門走了出去,下午的陽光有些曬人照在了他的脖頸上,這頂白色的棒球帽倒是戴得正合時宜,他長按車鑰匙鎖車後,順手把手機屏幕亮度調到最高,GPS定位上果然新多出了一個一動不動的紅點。
林年擡了擡頭看向紅點的方向,正好是那棟廢棄的醫院,“楚子航就是陷在那裡面了?這種荒僻的地方恐怕沒有什麼人能制住他吧?”
中央控制室裡,施耐德抱着手微微撫住下巴看着那廢棄的醫院大樓,林年說得的確不錯,這種環境算得上是執行部最喜歡的環境,聰明的罪犯都會把隱藏地點選在鬧市,而蠢一點的則是往荒僻的地方跑,往往跑得越荒僻死得也越悽慘,因爲這意味着追捕他的專員就可以把武器從格洛克手槍換成裝備部新開發的大口徑玩意兒上了。
“楚子航在失蹤之前對諾瑪的最後彙報是找到了一條有關組織的線索。”施耐德說,“這條線索是一個人,他認爲只要找到了這個人就可以獲得混血種組織的情報。”
“他認爲他想找的人藏在這種地方?”林年問,“難道是逃犯?”
“不是。”施耐德說,“他要找的那個人提前一步失蹤了,他通過視頻連線陳墨瞳利用側寫的技術研究了那人的生活習性,在得知她失蹤的原因是綁架後,一步一步地沿着蛛絲馬跡找到了這個地方。”
“他被捲入了另一起事件。”林年低頭頂着太陽走向了那廢棄的醫院,一身白色T恤配牛仔褲清涼又透氣。
“你沒有帶武器嗎?”施耐德忽然注意到林年那清涼鄰家到過了頭的裝扮問道。
“哦,等等,太久沒有執行任務了,忘記了。”林年站住腳步回頭走向路邊的紅色跑車。
中央控制室裡施耐德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林年這是不動聲色地在敲打執行部表示出這段時間被冷處理的不滿,但在這種情況下作爲執行部部長的他怎麼可能點出來呢。
林年打開了車門伸手過到副駕駛從那精緻包裝的蛋糕旁,從掛着的塑料袋裡抽了把商家附送的切蛋糕的塑料刀出來,對着空氣比劃了一下又用指肚蹭了一下上面的鋸齒,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順手就把它踹進牛仔褲的褲兜裡了。
中央控制室不少人都看見了這一幕,但都沒人表現出不可思議或震驚,包括施耐德都習以爲常,所有人都知道視頻裡這主兒是可以拿石頭丟爆音障達到媲美子彈威力的狠人,拿把塑料刀已經算是對普通人或者三流混血種的打壓了。
畢竟動了‘刀’這種形式的東西都是要見血的,在‘S’級的手裡面砍殺的對象只要是人,塑料刀和鍊金刀劍沒有什麼區別。
“少見血,就算要見也做得漂亮一些。”施耐德說,“別搞出大動靜,這是我唯一的要求,現在上面的人不希望你‘出事情’。”
“收到。”林年頓了一下,聽出了施耐德這句話隱晦透露出的意思淡淡地說道。
他重新關掉了車門,扭頭望了一眼街對面廢棄醫院,拍了拍牛仔褲的屁股踩着陽光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