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聲音,是在若水輕慢的聲音落下之後,纔再一次響起的。屏風之後,宣紙的“悉索”聲沙沙入耳,男子彷彿翻看良久,才慢條斯理地說了句:“餐飲之道,能以最平常的材料,做出最出人意料的美味,此爲有心,乃稱之爲大師。”
男子的聲音,清雅,淡定,彷彿永遠不起波瀾的古井一般,不論井外如何的風起雲涌,他充其量只是坐看雲起。
若水嘴角弧形上揚,她擡頭,望着屏風,又彷彿穿透屏風,望到了不知何處的天外一般,冷笑:“在下只是紙上談兵而已,公子謬讚了!”
“而且,在下只爲生意,也只爲銀子……”
一句話說完,只聽屏風之後傳來推動椅子的聲音,下一刻,細碎的腳步聲如雨落春筍般的響過,然後,一襲如雪的白衣,從寬大的屏風之後,慢慢地走了出來。
摺扇在手中轉了個圈,若水已隱隱的不耐。她擡頭,再想說什麼時,忽然之間,就覺得目眩神移,。
收放式的屏風,被一寸一寸地收起,敞開的窗口,將先前被屏風遮擋的光線,無一遺漏地灑落。
隨着日光佈滿整個角落,那光的源頭處,一身白衣的年輕公子,逆着日光,正一步一步地向洛雪隱走來。
日冕彷彿一個巨大的光罩,帶着午後刺眼的光芒,將他完全籠罩,而他的人,更象是九天之上的仙人,踏波凌雲,冉冉而來。
近了,再近了。
若水終於看清,滿屋的綠色映襯裡,翩翩而來的年青男子,只一個出現,就掩蓋了天地萬物所有的光輝。
只見他發似潑墨,眉如遠山,鼻若懸膽,刀削似的薄脣輕輕地抿着,因爲帶着一抹笑的緣故,兩個深深的酒窩,彷彿還帶着濃濃的醉意,哪怕只看上一眼,就會隨之沉淪。
而他形態清瘦,氣質優雅,單看那仿若踏在雲端上的腳步,不論怎麼看,都是一位謫仙般的公子。
年輕的公子含笑站在若水的對面,然後靜靜地望着她,彷彿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出來。
若水的驚詫,只是一瞬。具體地說,當她看出那位年輕公子眸子深處的淡然和冷意時,所有的驚豔,都已消失。
她是喜歡美男不錯,可是,對於那種自以爲是的孔雀男,卻向來是敬謝不敏。因爲那些男人的身邊,通常不需要女人,他們只需要一面鏡子,然後每日望着鏡中的自己,對鏡自憐,就可以安度日月。
若水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麼一種人,天生就得到老天的厚愛。
他們或丰神如玉,或聰明絕頂,或家財敵國,或者清高孤傲。那些,在衆人的眼裡,都是踩在雲端的人物。
可是,那些人,也通常都是無心的人。
因爲,他們有着得天獨厚的驕傲的資本,再加上衆人的吹棒,漸漸地感覺到身邊的人都跟不上自己的步伐,漸漸地,他們就將所謂的平常心拋下,漸漸地,就真的將自己,和神類媲美……
可他們並不知道,或許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從雲端跌落塵埃,通常只要一瞬間的距離……
而若水生平最看不上的,也就是這種人。
年輕的白衣公子淡淡地笑着,對着若水伸出手來:“在下沐風,有幸見過公子……”
“在下宮離殤。”若水嫣然一笑,傾國傾城,然而,那樣的笑,卻未達眼底。然後,在沐風還未作出任何反應的時候,她就輕輕地伸出了自己手,
那手,就在沐風的指尖,可以觸到那隻剔透如白玉的手時。若水再微微一笑,伸出的手,驀地轉了個彎,再一次地,端起了放在一側的茶盞。
清涼的茶水灌入喉嚨,沁人心脾,若水復又坐下,將茶盞又一次放在了桌上,然後側過頭去,疑惑地問了一句:“怎麼,沐東家不坐的……”
被人忽略的手,很自然地收了回來,被若水小小地擺了一道的沐風,忽然微微地笑了起來。
這一次的笑,不同於剛纔的淡然和溫和,深藏的涼薄和陰沉。這一次的笑,彷彿突破雲層的暖陽,雖然隱約,卻直溫暖人的心底。
這一次,和以往的敷衍不同,他的笑,是單純地爲了笑,而笑。
有多久了?他再沒有因爲笑而笑過?
很多年後,沐風還記得若水當時的樣子,。
那樣的一個女子,擁有着男子都無法匹敵的驕傲和高度。
午後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更襯得她膚色嬌媚,五官精巧。
可無論是誰,只要一眼看過去,都不能將她歸類於那種無才便是德的女子……是的,女子,閱人無數的沐風只一眼望去,就知道那個端正地坐在桌旁的男子,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少女……
應該說,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子。漂亮,而且耐看。
她的鼻子很挺,她的眼睛很亮,無論是快樂的傾泄,還是簡單的漠視,都令人身不由己地追隨,而她身上那種穩重而且睿智的氣質,更是令人心折。
就象現在,一襲暗紅的她,身上彷彿還帶着遠處的煙塵氣息。可是,就是那樣的煙塵氣息,使人生生地從這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身上,品出了些微滄桑的感覺。
知道她用的是假名,隱約覺得她是意有所指。他開始想,
年輕的白衣公子再次笑了起來。淡若明水,燦如黃花。他說:“宮……公子,幸會了……”
“叫我離殤,就可以了……”
嘴角再彎了彎,閃出一個漂亮的弧形,若水點頭,然後放下手中的茶盞,擡頭,望着好看得連神靈都嫉妒的沐風,再靜靜地笑了一下:“言歸正傳,我們還是談談錢的生意吧……”
是的,她很趕,趕着賺錢,趕着將這筆生意敲定,當然了,更趕着離開這個自戀得可以的“謫仙”一般的公子……
人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她可不願意整天對着一張比女人更美的臉,自慚形穢……
沐風倒是愣了一下。同時,也有些失望。他想,自己真情流露的笑,看在這女子的眼裡,卻原來,什麼都不值?
轉而,他又搖頭笑了起來,他在想什麼呢?
“沐公子可是嘗過改良後的菜品?”
“恩。”說完沐風點了點頭,望向若水。
“離殤,想怎麼合作?”
“我出菜譜,你負責經營,盈利五五分成,不知沐公子意下如何?”
一個時辰之後,若水告辭而去。
當然,此行滿載而歸的她,是笑着走出門口的。
西斜的日頭,給滿室的空蕩蕩的紅色桌椅,鍍上了層淡淡地,金色的光輝,那樣眩目的色彩,再投射到一臉明媚笑意的臉上,生生地晃花了某人的眼睛。
一腳踏在門外的她,一邊眯起眼來,開心地笑着,一邊拱手,和門裡的沐風告辭:“那個,後會有期了啊……”
真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多年之後再想起,她仍然覺得好笑,當然,也只是一笑置之。可那時,她忽然有點害怕,怕自己的創意被沐風否定,更怕自己調製出來的口味,不適合這些古人的口味。
於是,在捕捉到沐風的眼裡,第一縷肯定時,若水的眼睛,就眯了起來。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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