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太子殿下曾經幫過我很多……”若水的話,是在又一杯酒下肚之後,纔開始的。她望着獨孤情,眸子閃了閃,靜靜地笑道:“聽說太子殿下已獲得烈焰國主的聖意,即將前往百花都城進行和談,所以,我就在此以薄酒一杯,替天下蒼生,替兩國的將士,感謝太子殿下一善之念……”
若水的勢力,已經今非昔比,而今的她,在京城,在江湖,勢力已經首屈一指。她的在半年前打入各大家族的勢力,已經生根發芽,她的進入軍營的三百人衆,而今已經以快過其他人一倍以上的速度攀升……而她的江湖。
她的江湖之中,問閣因爲沒有了長老會的節制,在火流雲和商良的共同努力之下,不斷的壯大,議會的宗旨,也有所改變。
而她的商業帝國,早在兩月之前,驚魂已經傳來消息,在京城,在下九街,他們已經將商鋪擴大到一百多家,箇中經營,各展所長。
而宮裡,也因爲驚魂的努力,不斷地將各種消息收入囊中,以期儘早地預料各種變化。所以,關於畫像的事,關於太子動向的事,她不能說是瞭如指掌,但是,卻能知道一、二。
所以,而今的若水,在朝在野,都沒有什麼,能輕易地瞞得過她。
聽了若水的話,獨孤情忽然靜靜地笑了一下。他望着燈下眉目沉靜的年輕女子,眸子裡有暗彩在閃。要知道,那日她被藍若救去,他痛定思痛,終於下定決心,要華干戈爲玉帛。也爲他和那個女子中間,製造一個契機。
至於爲善之念麼?
他們這些人,生天就是大漠的雄鷹,只在天際叱吒,只在雲端飛翔。又因爲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已經尊貴,所以,在他們的生命中,可以和自己對等的人,本就不多。
所以,他們這樣的人,與施捨無關,與善良無關。有的,只是必勝的信念,和殘酷的現實拚鬥的決心。
獨孤情的眼睛再閃了閃。卻沒有說話。杯中的酒。熱了又涼。可是,他只輕輕地執着,若有所失。
“那麼,我在此。預祝太子一行和談順利,一切如殿下所願……”若水再輕輕地舉了舉杯,然後又再一飲而盡。
雪,下得更大了一點,在微弱的燈光投下的暗影裡,可以依稀在看到一地淡淡地白,有更多的雪花,從天而降,正將黑色的土地掩蓋。雪水澆灌土地。來春化成水,滋潤萬物,而身爲萬物之靈的人類,以超出其他種族的智慧,以及勤奮。就在這天地的養育滋潤之中,生生繁衍不息。
亭外的風,席捲狂雪而來,吹動了若水的衣衫,她的人,就彷彿在怒濤急浪之中,遙遙欲墜。
心急的獨孤情急急地上前扶住,輕輕地拂去她發間的雪花,卻發現,她的手,幾乎沒有一絲的溫度。
手中的酒,殘雪落下,瞬間融化在溫熱的酒裡,表面上看,和原先沒有什麼分別,可是,那裡面的物質,卻已不再純粹……
有很多人,有很多事的變化,往往來自於內心。單單從表面看來,雖然並沒有絲毫的變化,可是,他的質,卻已不再純粹……
“若戰罷,你又有何打算?”當若水盡力地排斥着獨孤情的扶攜時,那個沉默至今的人,忽然開口說話了。
他說:“你可有想過,戰罷之後,將要去往哪裡……”
若水是女子,在男尊國是永遠被排斥在朝堂之外的異性,可是在百花王朝她的本來的性別,本可以讓她有一個好的前程,可是她女扮男裝犯了欺君之罪就決定了她不能永遠留駐軍中,而且,她的身份,在某些居心叵測的人的眼裡,早已成了棋子,所以,在公在私,她都必須爲自己想好一個退路,然後在暴風雪還未來臨之際,全身而退……
“我啊……當然是做我的小生意,賺錢然後好好地做一個米蟲的生活啊……”聽到那樣的話,若水微微地笑了起來,蒼白的臉,蒼白的眸子,在一瞬間,因了對未來的憧憬,散發出一種逼人的神采。
“小生意……”獨孤情忽然靜靜地搖了搖頭。短短的不過半年的時間,已經將自己的勢力遍佈花國江湖宮廷,如果說,有了這些勢力的人,所做的生意,都還是小生意的話,那麼,獨孤情甚至不知道,在這女子的眼中,什麼才叫大生意了……
可是,那些,都是獨孤情生命之外的東西,他獨愛這個女子,所以,想要的,想的,也獨獨地這個女子……
獨孤情忽然低下頭去,以若水可以承受的重量,將雙手輕輕地按在若水的肩上,忽然斂起了眸子,神情嚴肅地問了句:“女人,有一個問題,是你必須要回答的……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做完你所希望的,那麼,你會不會考慮,和我返回烈焰或者雪國,會不會考慮,這一生,都守在我的身邊……”
若我做完你所希望的,你會不會考慮,和我返回烈焰,會不會考慮,這一生,都守在我的身邊?
“……”若水呆住了。
那樣的話,是若水從來都沒有想過的,而且,她從不認爲,自己的出現,會改變任何一樣東西。可是,這一次的議和,獨孤情若真的是因爲她,那麼,他是在爲他的付出,索取自己認爲理所應當的回報麼?
若水的眸子忽然冷了下來。
她冷笑:“那麼,太子殿下,請問這是你烈焰退兵的必須的籌碼嗎?”
“可以這麼說……”獨孤情的語氣,毫不猶豫。他望着若水,深黑色的眸子裡,閃過深海一般的幽光,他說:“女人,若非沒有你,我烈焰絕不退兵,最多暫時議和,來年再犯。可是,因爲你。我願意放棄征戰,如果你願意留在我的身邊,那麼,我也不在乎和你想守護的國家,簽下永不侵犯的協議……”
獨孤情轉過身去,用手指着這一座繁華城池,冷笑。他的側臉很是冷凝,而且沉重,那樣的幾乎是憤懣的還有不甘的表情,在寂靜的雪夜不亭之中。給人暗沉沉的壓迫感。隱隱的氣勢逼人。
他說:“女人。你可以說我善戰,也可以說我們烈焰喜歡巧取豪奪,喜歡以武力征服天下,可是。你知道嗎?在我們烈焰,民衆大多以遊牧爲生,逐水草而居,可是,每年的冬天,卻總是我們最難捱的季節。一年中,起碼有四到五個月的時間,青草枯萎,牛羊圈養。若是遇上惡劣的暴風雪天氣,人畜的損失,更是難以估計。當然了,若遇到大旱的天氣,牛羊更是難以生存。到了那時,我烈焰子民,又要靠什麼生活……可是,在關內,在厚實的城牆之內,他們卻生着小火爐,主食無憂,安居樂業……”
這個人,是在爲自己的侵略的行爲找一個無聊和藉口嗎?
要知道,一個國家的富強與否,從來都不在於他所在的疆域是否富饒。而統治一個國家,更重要的是政治和謀略,安定以及團結。可是,這個人,卻以侵略爲樂,以殺掠奪爲富麼?那麼,她就真的是看重他了……
若水猛地轉過方向,角度微微向上一仰,仔細看去。卻看到獨孤情的彷彿熊熊燃燒一般的眸光,正漸漸地黯了下去。他說:“我並不是爲了我的行爲,又或者是烈焰抑或其他四國的侵略找什麼藉口……事實上,沒有人喜歡打仗,更沒有人喜歡流血,那些妻離子散,一樣是我的國人,我的子民,看到他們倒下,我也心痛……可是,這些關內的人,偏偏仗着這城堅固城牆,拒絕支援,拒絕通商,一有一點小小的摩擦,就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咎於我們這些蠻夷之地……可是,我們也是人,同在一星空下,卻爲什麼,我們生計無着,他們衣食無憂呢……”
若水眸子裡的冷光,漸漸的黯了下去。
她知道,獨孤情說的是實話。要知道,塞外貧瘠,中土富庶,可是,向來以文明人自居的中原人士,將那些自幼就長在大草原上的漢子們,視爲洪水猛獸。沒有人願意和這些剽悍的大漠漢子經商,甚至沒有人願意去接近他們,瞭解他們。
正如獨孤情所說,同在一星空下,他們就爲什麼,不能守望相助呢……
“女人……”獨孤情的語氣漸漸的低了下去,溫和了下去。他放開若水,然後慢慢地轉過身去:“可是,若是因爲你,我願意嘗試着和那個什麼文瑾帝的達成協議,達成商務流通,各取所需的協議……”
“可是,爲什麼是我……”只覺得背上的傷,劇烈地疼痛起來,那是因爲,她身上的傷口剛剛開始恢復,無論是長途的跋涉,還是過久的站立,行動,對於她的傷來說,都是致命的……
可是,和談在即,呂梁卻還在敵營,歸根結底此事都是因爲若水而起,所以,她希望自己能說服獨孤情,在和談之前,放他歸來……
亭外,是冷風飄搖的黑夜,無數的雪花,挾着冰雪呼嘯而來,打在人的臉上,生疼,生疼。若水強忍着愈來愈烈的疼痛,搖頭:“太子殿下,你若喜歡中原的女子,大可以上書文瑾帝,然後娶一位公主,門當戶對,然後達成共同友好的協議……”
“沒有爲什麼……”獨孤情站在小亭的邊緣,任風雪從眼前飄散過。他的身上,穿着一襲黑色長衣,幾乎要溶入黑暗之中,而那在微風中輕微飄過的衣袂,使他的人,看上去有些孤獨,也有些灑脫,兩種氣質奇妙地融爲一體。而他眉間的沉重,更象斑駁滄桑痕跡的石雕像,靜靜地渲染着地老天荒的味道。
周圍的雪片不停地落下,無休無止。漫天漫地,都是幕簾一般的線條,彷彿一副可以流動的背景牆一般,使他看上去滄桑而且蒼茫,彷彿在這裡,已經站了千年萬年一般。
獨孤情望着漫天的飛雪,眉目之間有淡淡的疲憊和落寞,他就在飄搖的燭光之側,微微地搖頭:“女人萬千,可是我卻獨獨愛你一個……我不希罕那些什麼公主,我要的,只有你而已……”
什麼公主,什麼政治聯姻,又什麼風華絕代……這些在獨孤情的眼裡,都是不過如塵如土,無足輕重,最重要的是,這女子,他愛了,想了,要了,便是一生一世。她,就是他的,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