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那一條,略微寬敞的,直向着北方千山的,則是通往百花的邊境,燕北城內,這一條路,同樣跨山涉水,道路險峻,十分難行。若是天黑路滑,更明時時都有滑落山崖的危險。
最後一條,也是比較筆直的一條,冰雪覆蓋,杳無人跡,那方向,正是通往十里懸崖,千尺絕壁。當然了,因爲是絕路的關係,冰雪並未被人踐踏,層層潔白依舊平鋪完好,那樣的曲折隱晦的逐漸蔓延,更象是大自然有意無意設下的陷阱,若你策馬疾馳,可以來不及收繮,就會跌落萬丈懸崖,死無葬身之地。
三叉路口之前,面對着三種選擇,可是,無論選擇其中任一,他的背後都有你必須要承受的所有的因果……
藉着螢螢雪光,獨孤情翻身下馬,返手抱着還在沉睡的女子,仰望遠山的間隙,淺淺露出的一角遠方城郭,還有隱沒在山那一端的隱隱的亮光。英朗的劍眉,微微地蹙了一下。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
相信他不論選擇哪一條路,都再沒有走到盡頭的力量,還有勇氣……
疼痛更甚了,彷彿要穿心爛肺,衣衫,被汗水溼盡了,風一吹,彷彿有冰雪淋體。獨孤情並是害怕,可是,他怕因爲自己的體溫,凍到了女子,所以,他騰出一隻手來,攬實靠在自己背的女子,然後略一思忖,就將白馬放開,然後任由它踏着厚重的積雪,直向着那條荒無人煙的絕路行去。及馬膝深的積雪,被踩出一串串的腳印,彷彿掛在窗前的風鈴子一般,零亂卻頗有規則。
馬去了,踏雪無聲。可是,那本應在馬背上的人。則站在原處,小心地抱緊因爲山風吹過,而蕭瑟起來的懷中的女子,左右環顧,想找一山洞,然後,就地休息……
要知道,自幼生活在大漠,自幼馳騁草原,自小就習慣在那本來無路的無邊沙漠上踏出一片足跡的獨孤情。記性卻是極好的。
他猶還記得。那是三年前。他在烈焰收到父王的詔令趕去雪國,當日大雨封路,寸步難行。他就在這附近的山洞裡避雨。所以,舊地重回。他還可以憑着模糊的印象,走到那個山洞裡去。
獨孤情先將從馬鞍之中拿出來的包裹打開,露出了一件中衣,他三下五去二地將布扯爛,然後將自己的雙腿,包裹成獸腳的形態,這才抱着若水,一步一步地身前走去。
那個山洞,在極隱蔽的巖洞之下。莫說此時天黑,即便白日,也甚少人能找到入口。
艱難地抱着若水來到巖洞之中,獨孤情覺得身體彷彿撕裂一般地難受。他知道,那是身體內的毒素。正一分一分的侵蝕着他的身體。感覺到臆胸之中,有什麼即將噴薄而出,獨孤情撫了撫心口,知道是劇毒正在蔓延,是劇毒正在發作。
於是,他強忍着痛楚,再一次找開藥囊,卻發現其中已經一無所有……
漫天漫地的潔白,在漸深,漸深的黑色裡,漸漸蒼白,漸漸幾不可察,暗淡的天光下,獨孤情有些怔忡地望着空空如也的藥囊,一時間,有些失神起來。
怎麼這路才走了一半,藥就沒有了呢……
可是,這藥也不是解藥,甚至於只能稍微地緩解痛楚。
那隻過是數種罕有的植物提煉出來的一種,可以延緩毒素髮作的藥品,即便是吃上再多,也不能解去他身上之毒,充其量,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可是,這個女人,還未安全,而他,還未將她送到絕對安全的地方去,怎麼能,怎麼能就此倒下呢?
來到山洞之中,吃力地將若水放在鋪好的小小地氈上,獨孤情彷彿覺得,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懷中的人兒動了一下,然後,在即將落地時,若水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身邊模糊的身影,感覺到了獨孤情的異常,小睡了一覺的女子,連忙用手支地,坐起身來,扯着他的衣角,靜靜地問了句:““獨孤情……你怎麼了?”
怎麼感覺到他的呼吸漸漸紊亂,怎麼感覺到他腳步踉蹌,就連簡單的坐下,都似是十分吃力?正是數九寒天,除夕前夕,周圍都是冰雪覆蓋的山峰,積雪厚重,可是,那個一直坐在馬背上的男子,那個一直用體溫溫暖着自己的男子,卻爲什麼汗溼衣背?
要知道,在若水的眼裡,獨孤情向來是一個從容自重的男子。華貴無比,從容不迫。甚至,她從來都沒有聽他說過一句重話。他的存在,彷彿就只爲了印證一句話:在這個世上,有些人,不需要姿態,就能成就一場驚鴻——而獨孤情,恰巧是這樣的人。
他那樣的人,不論是在萬人空巷的大街,還是在寂靜山林,他的渾身上下,總有一種和紅塵俗世裡,格格不入的高雅而且淡漠。即便是如何狼狽的動作,在他的手心施展開來,都會帶着令人致命的優雅。
獨孤情從來都不會亂髮脾氣,從來都不會失去應有的風度。可是,通常,即便他平靜的一瞥,也能令人幾乎戰慄,他只是淡淡一笑,也足以令人膽寒——那樣的人,是上天的寵兒,擁有着無以倫比的天賦,還有得天獨厚。
感覺到黑暗中,女子溫暖的手,正一分一分地撫上自己的臉頰,獨孤情下意識地一側,然後慌忙搖頭:“哦,我沒有什麼……”獨孤情連忙將空了的藥瓶放入懷中,用另外一隻手扶好了女子的身體,讓她背靠在石壁上,也靠在自己的懷裡,語氣平淡,輕輕靜靜地說道:“很冷吧……天黑路滑,我們今晚,可能要在這裡休息一晚……”
獨孤情的話裡,帶着勉強抑制的顫抖,還有溫暖的徵詢的意味。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用強的人,通常決勝敗於千里,殺人不刃血於無形——這樣的男子,優雅就是他的天性,平靜、平淡,就是他的兵器。他甚至可以,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
聽了他的話,感覺得到他語氣裡的徵詢以及遲疑,若水在黑暗之中,忽然靜靜地笑了一下:“我都聽你的……”塞外的夜真的是很冷,感覺呼吸即將被凍結,若水的身上。感覺到更冷。她一邊說。一邊向獨孤情的身旁縮了又縮。彷彿想要在他的身上汲取溫暖。
“女人……”獨孤情強忍着身上的痛楚,將若水往懷裡攏緊了一點,低低地再喚:“女人……”
“嗯……”若水將頭在獨孤情的身上蹭了一下,然後窩在他的懷裡。感覺着他強烈的心跳,手一伸,環上了他的腰:“嗯……”
小小的氈子,鋪在地上,剛剛好兩個人可以坐的距離,獨孤情再往牆上靠了靠,拿出乾糧給若水吃下,自己開始默默地運功,想要抵抗已經侵入肺腑的毒素。
可是。隨着兩個抱在一起的身體的逐漸溫暖,獨孤情只覺得有什麼在體內翻滾,他知道,那是因爲若水的關係。因爲他愛的人就在他的身邊,所以。篷勃的激情,激起了他體內毒素的更快蔓延,照這樣下去,怕他捱不過明天這個時辰……
癡情草,斷腸水……癡情必蝕骨,蝕骨必斷腸……
他的皇弟烈殞天也想到這一點了吧,所以,才讓他喝下這三杯毒酒?
“獨孤情,你怎麼了,身體都在發抖的……”若水詫異,然後在黑暗之中,摸索着要去把他的脈,可是,那個人的手,卻在她的手到達之前,快速地閃開了……
黑暗中,只感覺到獨孤情的身影快速地向她壓了過來,熾熱的呼吸就在耳旁。強忍着痛楚的他,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女人,你若不想玩火的話,就老實一點……”
“可是,你身上好燙……”若水從被他強行壓到的背後的手中,再一次抽出手來,掙扎着去按他的手腕。用幾乎是哀求的聲音說道:“來,給我看一下,好不好?”
“女人……”獨孤情哪裡聽過若水如此溫聲細語地對他說話。說不出是痛楚,還是酸澀的感覺,伴隨着久違的幸福撲天蓋地而來,他心裡一蕩,一把抓住若水的手放在脣邊,輕輕地啃咬:“你可知道,你這是在玩火……”
若水的手,就放在獨孤情的胸前,可是,卻感覺到他的心跳紊亂而且毫無節奏,於是,她無端在感覺到心內慌亂起來。於是,她手腕一反,將獨孤情的手擒在手中,再一翻,就要強行地按下去。
若水當然看過獨孤情意亂情迷時的樣子。事實上,當兩人獨處,當獨孤情深情款款的時候,他就曾經無數次地表現出想要的念頭,當然了,每次都是自己生生地止住的。
可是,若水卻從來都沒有看過他這個樣子過。渾身發抖,心跳紊亂,還有就是,他不冷自己碰他的手腕……
忽然間就想到那個二皇子烈殞天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放自己走,再就是那些下人對自己幾乎是恨之入骨的眼神,再想起一見面,獨孤情便催着自己離開……
是不是,他們兩人之間,以自己爲籌碼,進行了什麼不爲人知的交易?抑或是那個人逼着獨孤情服下了她不知道的東西……
一念及此,若水心急如火烤一般。她再也不理獨孤情的顧左右而言他,只是牙齒一咬,手下驀地用力,想要再一次去按獨孤情的手腕。
然而,獨孤情的動作仍然快她一步。只一個翻身,她就被那個可惡的人壓在了地上。滾燙的吻,撲天蓋地而來,幾乎將若水淹沒。若水的手,也被獨孤情擒住。輕輕地按在自己的心口,喃喃:“女人,我的心,不是還在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