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懷沙回京後,隨甄榛一起住在了睿王府隔壁,雖然還沒掛上懷王府的牌匾,但正主都回來了,別院成了名副其實的正宅,惠帝賜的宅子更是無人問津,顯得越發的可笑,城中人暗暗稱呼爲“小王府”。
回府後,沒見着甄榛,問了下人才知去了睿王府。
雖然只有一牆之隔,但在他眼裡,出了王府就是亂跑。燕懷沙又是擔心又是無奈,急忙趕去睿王府,隨手逮了個人問,果真在睿王妃那裡,睿王妃在內宅,他不好直接過去,而自己到了睿王府自然要去見見睿王,便喚人去知會甄榛一聲,他先去見睿王。
“聽說今日幾位閣老請你進宮去了?”
燕懷沙進屋的時候,六皇子正倚在窗前的軟榻上,手裡捧着一本書,几案上一壺清茶,一碟點心。窗戶開着,微微的清風徐徐吹來,說不出的安適愜意。
一見他來,六皇子就問道。
燕懷沙找了個地兒坐下,嗯了一聲,六皇子揮揮手,便有奴婢上前沏茶,他端起茶碗捋了捋茶葉,又聽六皇子說道:“老八近來越來越不像話,幾位大人怕是鬍子都快揪掉了,倒也真是可憐。”
幾位內閣大臣都是忠心耿耿的純臣,資歷老,口碑好,性情耿直,卻又處事圓滑,惠帝想動他們不容易,宣帝怕也是早看透惠帝的秉性,纔會留下這樣的內閣輔佐他,不求他做盛世明君,只求保住大齊社稷。
思及此,六皇子神色一黯,他的父皇心神耗盡,只是爲了保住大齊江山在惠帝當政下安然無恙,卻不願多一份信任,將這萬里江山交給他。
燕懷沙凝眉思索:“他變了許多……”
惠帝以前雖也是性子急躁,卻從未像如今這般暴虐,如此下去,恐會成桀紂之君。
六皇子淡淡一笑,笑容有些蕭索,“一個人高高在上,俯瞰萬物,怎會不變?”
燕懷沙擡眸看着他,見他笑了笑,馬上轉移了話題,“朝中變動,你到底安插了多少人?如果老八知道他費盡心思提拔起來的人都向着你,不知會是什麼樣子?”
惠帝再度清洗,明顯是想削弱他們的勢力,令他們在朝中孤立無援,燕懷沙沒有吱聲,但暗地裡卻沒少動作,否則滿朝文武盡數是異己,他是不會答應的。
掌握人心,無非四個字:恩威誘逼。
但能將這四點做齊,卻是件不容易的事,這必須有識人之能,什麼人該用什麼法子對付,又該安置於何處,這其中的權衡十分微妙。他現在雖未知燕懷沙到底提拔了多少人上來,但以他以往對自己這位三皇叔的瞭解,人不貴多,但絕對身處要位,且不易引人注意。
燕懷沙喝了口茶,淡淡道:“六部九卿皆有一些。”
果真如此。
“眼下大局已定,你可有什麼打算?”
六皇子被這問題問得滿口苦澀,老八登上帝位確成定局,且名正言順,他縱然心有不甘,卻不會再起反意——不管是對於燕懷沙,還是他自己,他們都先是大齊燕氏的子孫,其次纔是皇位的爭奪者。
燕懷沙把控朝臣,並不是爲了爭權奪位,而是爲了真正的終結爭位的紛爭——只有將朝中權力牢牢掌握在手,強大到無人能撼動,才能保全自己,保全自己的妻兒。
他這一問,已然是生出去意。
六皇子自是知曉,奪位失敗最好的結果,便是回自己的封地去,雖是遠離皇城,卻逍遙自在,沒有性命之憂。
“三皇叔是如何打算的?”
燕懷沙的眸子裡泛起一層暖色,“我與榛兒打算秋末回秦州。”甄榛現在的身子無法長途跋涉,只有等孩子出生後,再過三四月,天氣轉涼,也正適合遠行。
六皇子俊美的臉容上劃過一抹慘淡,笑了笑,“如此也好,我與卿兒回左州去,她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受了許多委屈,若能回左州,她想必會十分歡喜。”秦氏嘴上不說,卻一直在責怪她無法受孕,卻哪裡知問題不在她身上,他對她,終究是有虧欠的。
如此也好,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怕只怕,老八不會輕易放我們走。”六皇子嘲弄一笑,他那弟弟,疑心病最重,放他們走,在他眼裡恐怕無疑是放虎歸山,斷斷不會輕易應允——
宣帝這些年一直將懷王羈留京中,未嘗也不是在擔心他回封地後興風作浪。
“何況——”六皇子嘴角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的身邊還有一個皇后甄氏。若非她,老八不想這麼快就對我們起殺心,足見她對老八的影響極大。”
憶及那晚夾道之事,六皇子眸色深沉,脣邊的笑漸轉冰冷,“丞相身亡,甄氏失去依仗,卻能令老八一心保她,甚至不惜與太后翻臉,這絕不單單是因爲她身懷龍裔——這個皇后,實在不簡單啊。”
燕懷沙眉心一凝。
他想起了先前在宮中,甄容派人來找他,他想也未想便拒絕了。
外臣不得擅入內宮,若是他今日真的去了,興許惠帝就會給他定一個禍亂後宮的罪名,甄容如此召見他,不得不叫他懷疑其用心,何況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女子,他沒有任何心思理會。
六皇子睨着他,卻忽然一笑,“若將皇后比作三嬸,三皇叔你恐怕比老八有過之而無不及呢。”就沒見過他這麼寵一個人,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這不,懷王妃纔來了一會兒,懷王的大駕就到了。
燕懷沙臉一沉,一記眼刀射來,真是刀光劍影。
六皇子笑得皮賴,分明不怕他。
只要說到甄榛,他這三皇叔是不會真的發脾氣的。都說一物降一物,此話真是不假。
便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卻是甄榛和秦氏的聲音。
燕懷沙馬上起身走出去,只見秦氏扶着甄榛緩緩走進院子來,他臉色一沉,大步走過去,伸手把甄榛搶過來,氣勢無比強硬,動作卻溫柔小意,似是想訓斥甄榛亂跑,卻又擔心她生氣不理自己,一臉的糾結,秦氏和幾個奴婢在一旁看着直捂嘴偷笑。
六皇子在屋裡看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笑意卻有些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