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錦仔細的打量眼前的兩個郎中。
兩人大概都在三十四五歲左右,一張長臉的是楊郎中,另一個皮膚黝黑的則是趙郎中。
楊郎中的臉色十分難看,卻死活不肯承認投毒一事是自己所爲。
方全衝夏雲錦使了個眼色,夏雲錦頓時心領神會,並不理會色厲內茬的楊郎中,而是看向沉默的趙郎中:“你不是說知道誰是投毒之人嗎?現在我已經來了,你只管說吧!”
趙郎中默然片刻說道:“夏娘子,我會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只希望你能饒過楊郎中這條性命,他也是一時糊塗,被財迷了心竅,纔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趙立光!”楊郎中急了,高聲嚷道:“你別想把髒水都潑到我的頭上來。明明就是你收下了人家五百兩銀子,半夜裡在馬飲水中投了毒!”
屋子裡陡然安靜了。
衆人齊刷刷的看了過來。趙郎中錯愕的看向狀若瘋狂的楊郎中:“你在胡說什麼?”
楊郎中卻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中射出亮光:“我們兩個住一個屋子,那個人私下來找你的時候,我悄悄躲在一旁,什麼都看的清清楚楚。那個人說只要你能動手腳讓馬隊到不了京城,就會給你五百兩銀子。你只猶豫片刻就答應了,收下了人家的銀子之後,當天夜裡就去投了毒。”
說着,又看向夏雲錦:“夏娘子,我說的句句是真,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去派人翻開他的枕頭看一看,那五百兩的銀票就被他藏在枕頭裡。”
趙郎中的臉色陡然慘白,用手指着楊郎中:“你......你竟然偷偷將那張銀票塞進我的枕頭裡!”
虧得他當時多了個心眼,趁着趙郎中沒注意的時候將銀票偷着放進了趙郎中的枕頭裡。既然趙郎中不講情面的揭發他,他也就無需客氣了!只要把這盆髒水都潑到趙郎中的身上,就算損失五百兩銀子。總能保住這條性命。說不定日後還有再賺回來的機會......
楊郎中此時完全佔據了上風。也沒了之前如喪家之犬的驚惶失措,冷笑着回視:“到現在你還不敢承認嗎?明明就是你見錢眼開財迷心竅,如今事發了,又妄圖栽贓到我身上。不過,夏娘子和方掌櫃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自然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趙郎中顯然遠不及他口齒伶俐能言善道,被這麼搶白一通,又急又氣又委屈。有心解釋,楊郎中又搶着說道:“夏娘子,方掌櫃。你們現在就派人去我們住的屋子裡,把那個枕頭拿過來。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奇怪的是,他這番慷慨激昂的話說完之後,衆人卻沒什麼反應。
夏雲錦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許久都沒說話。
楊郎中心裡漸漸不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夏娘子,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我就是有點奇怪。”夏雲錦的眼中閃出嘲弄的笑意:“你憑什麼以爲就靠着這幾句話,就能栽贓嫁禍瞞天過海?”
楊郎中笑不出來了。猶自苦苦掙扎:“可是,那銀票......”
“這個我倒是相信,銀票應該確實在趙郎中的枕頭裡。”夏雲錦淡淡的瞟了他一眼,目光裡卻滿是冷意:“你連退路都想好了,果然是心思歹毒!”
楊郎中被噎了一下,面色難看極了。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你這麼說,證據在哪兒?”
夏雲錦扯了扯脣角,眼中閃過譏諷的笑意:“你該不是以爲世上只有你聰明別人都是傻子吧!事情這麼明顯,你真當我們都看不出來嗎?你是我們夏家聘請的郎中。平日裡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不想着怎麼好好爲夏家做事,竟然還被外人收買給馬下毒,實在是可惡之極!”
說着,看向方全:“方掌櫃,對付這種吃裡扒外的內賊,應該怎麼處置纔好?”
方全也是一臉陰霾,冷哼一聲說道:“綁了去送到官衙去。至於之後怎麼發落,那是官衙的事情。”
......情勢陡然逆轉,楊郎中再也沒了原本的趾高氣昂得意洋洋,一臉驚恐,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夏娘子饒命,方掌櫃饒命!不管你們私下怎麼發落我,只要別送我去官衙就好,求求你們了!”
也怪不得楊郎中如此害怕。此時朝廷律法十分嚴苛,就算是偷東西的毛賊也得被關上三五年。更不要說像他這種投毒害馬這般惡劣的行徑了。要是真的被送到了官衙,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
一想到有可能會被關在暗無天際的大牢裡,楊郎中全身瑟瑟發抖。邊說邊磕頭求饒,一個響頭接着一個響頭,發出一聲聲悶響。
可惜,衆人都是怒火交加,根本就沒人想多看他一眼。
趙郎中也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的有些心慌意亂,待回過神來的時候,楊郎中已經不知磕了多少響頭,額上又紅又腫。
趙郎中定定神,張口說道:“夏娘子,此事確實是楊郎中的錯。我也沒臉替他求什麼情,要怎麼發落都隨夏娘子。只希望夏娘子宅心仁厚,饒過楊郎中這條性命。”
真沒想到,剛纔被信口誣衊的趙郎中居然會爲楊郎中求情。
夏雲錦一怔,忍不住重新打量趙郎中一眼:“他剛纔還想把髒水都潑到你頭上,你就不恨他嗎?爲什麼還要替他求情?”
趙郎中苦笑一聲:“我和他本是同鄉,當年來京城,還是他爲我介紹了夏家這份好差事。做人當飲水思源,就算他對我不仁,我總得講幾分義氣。”
聽到這番話,夏雲錦也微微動容了。
跪在地上的楊郎中也聽到了這番話,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羞愧,卻連擡頭看趙郎中一眼的勇氣都沒了......
屋子裡沒有人說話。一片令人屏息的靜默過後,夏雲錦終於張口說道:“要想饒過楊郎中一命也不難。”
楊郎中渾身一顫,立刻擡起頭來,一臉狂喜的正要道謝。
“你別高興的太早了。”夏雲錦冷然說道:“要想饒過你這一回,還得看你接下來的表現如何。”
楊郎中果然是聰明人,幾乎想也沒想的說道:“夏娘子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夏雲錦直截了當的問道:“到底是誰給你那五百兩銀子?”
楊郎中答道:“我不知道。”
夏雲錦:“......”
楊郎中見夏雲錦面色不愉,忙解釋道:“夏娘子,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個人來找我的時候是深更半夜,別說姓什麼叫什麼了,就連長的什麼模樣我都沒看清楚。我倒是問過他姓名,可他根本就沒告訴我。只說有事要和我交易。”
至於交易的內容,夏雲錦當然已經很清楚了。
“照你這麼說,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來歷姓名,只拿了他的五百兩銀子就給馬投毒?”夏雲錦挑了挑眉:“那個人就沒想過,萬一你要是沒動手貪下了銀子,他又該怎麼辦?”
楊郎中眼中閃過一絲懼意:“他說,要是我拿了銀子沒有把事辦好,日後一定不放過我!不管我跑到哪兒,他都能找到我。”
那個人到底是誰派來的?竟然有這麼大的口氣!
夏雲錦思忖了片刻,卻不得要領。擡頭看方全一眼,方全也皺緊了眉頭。
他們原本認定幕後的主使是王升榮。可王家只是商賈之家,就算有幾分財力,行事說話也不可能如此囂張......
如果不是王家,那麼在暗中對付夏家的到底是誰?是誰和夏家有這麼大的仇恨,一次又一次的設局對付夏家?
一個謎團解開了,可這個謎團背後,分明又有更多的疑點,重疊在一起,似一片無邊無際的迷霧。讓人困在其中,無力看清事實的真相。
夏雲錦將心裡紛亂的思緒按捺下來,想了想說道:“楊郎中,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再仔細想一想,說不定你忘了一點什麼。”
楊郎中努力的回想,半晌纔不怎麼確定的說道:“當時那個人來找我的時候,身邊還帶了兩個侍衛。那兩個侍衛身手都很靈活。對了,其中有一個侍衛,好像喊過一聲宗管事。”
宗管事……方全默默的將這個名字記在心底。
夏雲錦反覆盤問,楊郎中卻再也說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方全低聲說道:“三娘子,天色不早了,今天忙碌了一整天,大家夥兒也都累了。不如先歇下,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夏雲錦也覺得十分疲倦,聞言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說,今天也有了不少的收穫。既逮住了內賊,又確定了確實有人在暗中對付夏家。杜郎中信心滿滿的說有法子治好病馬,只要能先撐過眼前這一關,就能爲夏家贏得寶貴的時間。等緩過勁來,再想法子查出幕後主使也不遲。
“對了,他們兩個怎麼辦?”方全問道。
楊郎中一臉的倉惶和祈求,趙郎中也眼巴巴的看了過來。
夏雲錦略一猶豫,便下了決定:“讓他們兩個別待在一個屋子裡,再找人守着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