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原本繁華的大街上人羣更是熙攘,爭相伸着脖頸來看緩緩而至的那頂富麗繁華到在晨光下閃人雙眼的步輦。
輕透的薄紗微動,一個低頭的少女端坐其中,髮絲微舞,若隱若現,宛若畫中人。
一衆王府侍衛和丫鬟兩旁隨行,護得那車輦如同衆星捧月般高貴。
車輦前,一匹白毛勝雪的寶馬傲然昂首悠然踱步,更襯得馬上之人颯爽瀟灑。
“好馬!”一眼便看見那馬腿蹄輕捷發毛柔順無雜,晚珞讚了一聲,這才轉眼瞧了瞧那馬上人,“蘭榮王?”心中不由升起一絲詫異,原本以爲這架勢定是哪個閒得無聊的世家公子出來炫耀,卻沒想到會是他。
看他的神情,似乎很是得意。
“往哪兒看呢!”烏搖見她不慌不忙地湊了過來,又不慌不忙地欣賞那匹白馬,不耐煩地掰住她的頭,對着那頂耀眼車輦,“看那輦裡的人是誰?”
“棋兒?!”她驚然跳起,差點從窗口跳下去。
昨夜裡她明明抽空去房中瞧了她,那時她明明在房中,怎麼大清早的反而在離卓府甚遠的地方出現了,還在大庭廣衆之下和蘭榮王一起?
“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烏搖斜睨着她,嫣然一笑。
看她笑得邪惡,晚珞抽了抽嘴角:“什麼?”
“這大清早的,蘭榮王便如此大動干戈地送這位姑娘回家,肯定是昨夜裡玩得開心了,打算直接上門提親呢!”見她臉色驀地鐵青,烏搖纖腰一閃,躲到了屏風之後,對她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別怪我胡說,樓下的人恐怕沒有一個人不是這麼想的!”
晚珞一咬脣,衣衫一撩,衝下了樓去。
她一路狂奔,專挑近路,終於在他們之前到了相府。
“喂!喂!”衝進歡落屋,卻不見卓浩的身影,無奈之下,她用力晃了晃那個依然昏迷的小太監,“你醒醒,醒醒啊!”
在他還沒甦醒的那片刻,她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
十□□的年紀,棱角分明的臉上,濃密的眉毛如筆鋒勾轉,嘴脣輕揚,似乎即便在睡夢中,也隨着做着一種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準備。可能因爲受傷過重,他的臉色蒼白,但卻難掩丰神俊秀。
晚珞不由一愣,爲何覺得他沉睡時雙眉緊皺的樣子,似乎像極了一個人?
可是,像誰呢?
許是她用力太過,他緊閉的雙眼輕輕顫動,悶聲一聲,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
黑白相間的眸子,明明如夜色一般深沉如墨,卻又偏偏在一瞬間,又清涼如水淡然若雲。
他掃過晚珞抓着他衣襟的雙手,悠然開口:“你在喊我嗎?”雖然難掩疲倦,但依然聲音平穩字字鏗鏘有力。
一種奇異之感倏地躍進腦海,晚珞一時晃神,但那念頭卻一閃而逝,再也無跡可尋。
“姑娘?”他微挑了眉毛,又掃過她的雙手。
晚珞驀地回神,縮回了手,卻開口問道:“小池子,我們以前見過嗎?”話一出口,卻連自己都不知爲何要問這句話。
“小池子?”他微微一愣,不答,反而微微一笑,“果然是卓逸身邊的人,搭訕的方式都是如出一轍。”
“哎呀,你見到我家二公子了嗎?”她驀地想起正事,問道。
“若不是姑娘將我搖醒,在下今日還沒有醒來,自然沒有見過你家二公子。”小池子撐起了身子,卻十分勉強。
晚珞伸手扶了他一把,皺眉道:“這個卓逸,該出現的時候連個影子都沒了。”
“應該是出去尋你了吧。”那人扶了扶鬢角,依着枕,微眯雙眼。
晚珞雙手一滯,心虛地咳了一聲,忍不住問道:“那個,你千萬不要告訴二公子我偷偷跑出去了。”話剛落,又“咦”了一聲,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出去了?”
“以他憐香惜玉的性子,定然是擔心你一夜熬不過,讓你先休息了;再以他懶惰散漫的性子,守我到半夜,一定便在半夜就睡着了,結果早上一醒,卻見不着了你,便出去尋了。”他雙眼仍闔,嘴角卻扯出無奈一笑,“這個二公子,風流性子……”
“你說什麼呢!”晚珞一瞪眼,伸手打了他一掌,“你個小公公,是不是被柳貴妃打傻了,我是卓逸的結義妹妹,你別胡說!”
這打在肩頭的一掌雖然沒有打在臉上那般清脆,卻也十分響亮,他皺了皺眉,疼得悶哼一聲,睜了雙眼,皺眉:“小公公?柳貴妃?”又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義妹?”
門口,忽然想起一陣腳步聲,想到卓逸的吩咐,晚珞忙將手指放在嘴脣上,對着他“噓”了一聲,出了門去。
“晚珞,晚棋回來了。”李應天站在門口,臉色鐵青,沉聲道。
知道他一向愛慕晚棋,晚珞本想勸他不必多想,卻無法開口。
縱然不願承認,但她心中知道,就如烏搖所說,蘭榮王如此大張旗鼓,恐怕不止是送晚棋回府這麼簡單。
他是故意的,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卓府的丫鬟晚棋,已經是他的人了。無論事實如何。
可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即便他看上了晚棋,在小姐嫁入王府之時提出晚棋陪嫁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是現在,卻在明裡得罪了卓府。
“二公子呢?”心念電閃,卻毫無頭緒,恐怕他的目的,就是要把這件事鬧大,她暗自嘆了一口氣,問道。
“二公子早先便得了消息,去了老夫人那裡。他讓我帶話給你,說這幾日不太平,不要再擅自出府了。”李應天失魂落魄一般,顯然心不在焉,“還有,這裡我來守着,你先去看看晚棋吧。”
知道他心明如鏡,晚珞不再多說,點點頭,去了中院。
中院的西廂,已經鬧成了一團。
“晚棋,你昨天去了哪裡,怎麼會被王爺送回來了呢?”
“你是不是去了王府,那裡是什麼樣子啊?”
“王爺好像對你很好的樣子呢……”
晚珞猛然推開了房門,冷着臉喝了一聲:“都出去!”
七嘴八舌的小丫鬟登時閉了嘴,紛紛散了出去,誰都知道,這府裡,最沒脾氣的是晚棋,可平時沒脾氣卻偶爾發個脾氣便最可怕的,便是晚珞。
“姐。”一直垂眸的晚棋見她進來,忙迎了上去,俊俏的小臉慘白無一絲血色,還未等她開口,幾欲哭着道,“姐,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昨夜我明明只是和他去了沐雪河……”
“別急。”晚珞握緊了她的手,來到牀邊攜她坐下,試探着問道,“昨天,你是不是沒有回來?“
“我……我也不知道。”晚棋平靜許多,方纔蒼白的小臉微微泛紅,但眸中卻泛着點點淚光,“我只記得,我在沐雪河邊,然後,然後今兒早醒來,卻是在……”
她心中當然知道,被他如此送來,在其他人眼中,意味着什麼,可是,即便在路上,自己仍然手足無力,連話都說不出,哪裡能反抗一分。
晚珞心下一沉,驀地想起昨夜來看晚棋時,自己只一叩門,門便開了,根本就沒有上鎖。
看來,蘭榮王是早就設好了這個局,恐怕昨夜在晚珞房中的人也是蘭榮王安排好的,因爲怕起來開門時被自己識破,所以才故意不鎖門。
只怪自己當時太過大意,看道牀上有人便以爲那是晚棋,當時更沒有想到晚棋在夜裡從來不會不鎖門便入睡。
可是他如此大費周章地設這個局有什麼用,難道只是爲了讓小姐難堪嗎?
還是,她心中一凜,難道他已經知道了小姐和林大哥的事?
“姐,怎麼辦?”晚棋見她神色凝重,知道這次自己深陷險境,以老夫人的性子,怎麼可能容她過了今日?“我聽說,當年二公子的生母便是……”
“你聽過的倒挺多!”隨着一聲冷喝,羅芙蓉邁進房中,身後,跟隨着神色悠然的卓逸。
“晚棋她受了驚嚇,口不擇言,還望老夫人……”晚珞陡然一驚,慌忙拉過晚棋,跪倒在地。
“晚妹,快起來!”見她跪倒,卓逸趕忙上前,一把攙起她,心疼道,“這地面潮溼得很,傷了腿怎麼辦。”
晚珞頗爲尷尬,瞪了他一眼,卻見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似乎絲毫沒有將方纔晚棋的那句話放在心上。
羅芙蓉冷哼一聲,瞟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的晚棋,冷言道:“起來吧。”
卓逸對晚珞努了努嘴,示意她把晚棋扶起來,使了個眼色,讓她放心。
知道他在得了消息之後便立時去了老夫人那裡,這件事本錯不在晚棋,分明是蘭榮王有意爲之,老夫人一定也已經瞭然於心,晚珞心中的憂慮登時少了大半,側身扶起了晚棋。
見晚棋臉色慘白雙眼通紅,羅芙蓉暗歎一聲,道:“想活命,就走吧。”語氣雖軟了許多,但這六個字,卻說得斬釘截鐵,不留分毫餘地。
晚珞和晚棋心頭皆是一震,連卓浩,也登時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