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將臣妾推到水中的!”剛剛醒來的許年華剛說完欲蓋彌彰的第一句話,便發覺身邊的氛圍有些不對。
果然,儘管燈色朦朧,她還是看到了柳如蜜微微勾起的脣角,得意而毫不掩飾。她心中一驚,再擡眼時,卻見她剛纔的笑意已然毫無蹤跡,清麗端莊的面容上只帶着無比惋惜而無奈的神色。
“哦,是嗎?”柳如蜜冷然一笑,“可是喬妹妹怎麼說是你自己跳下去的,和賀蘭將軍毫無干系呢?”
許年華神色一緊,顯然有些不信。
“許妹妹,你還是如實交代吧。方纔紫青已經承認,那香毒,是你讓她從宮外買來的。而後,你便將香毒放到了從御膳房拿來的醒酒湯中,故意在萬喜殿門口等着。賀蘭將軍出來醒神,你便將醒酒湯端給了他,還將他帶到了這涼雁亭中,爾後你便離開。這時,紫青請來的喬妹妹已經到了,賀蘭將軍體內的毒性發作,險些做下了糊塗事。你看時機成熟,便假裝自己第一次現身,從賀蘭將軍手中救下了喬妹妹。後來,爲了擺脫自己的嫌疑,你還自己跳進了水中,栽贓給賀蘭將軍,意圖脫了干係。”
柳如蜜站在她身旁,居高臨下地冷冷瞧着她,厲聲道:“許貴人,後宮最忌爭寵嫉妒,皇上雖對喬妹妹情有獨鍾,但對你我姐妹也並無冷落,你怎麼對她如此狠心,偏要毀她清譽辱她名節?!”
林放和於子碩對望一眼,心中均已瞭然,都暗自舒了一口氣,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們原以爲賀蘭將軍遭暗算說不定是敵國細作所爲,不是侖國賊喊捉賊故意挑起事端便是後楚有意挑撥,沒想到只柳如蜜的幾句話,便將這樁幾國紛爭化成了後宮爭風吃醋的芝麻小事。
不過,不論此事幕後主使是誰,能將主意打到侖國使臣身上,膽子也忒大了些,若聰明反被聰明誤,丟了自家性命都是小事,恐怕還要牽連九族親友。
皇上身邊的女子,果然膽大包天如狼似虎。
“姐姐,你在說什麼,臣妾……臣妾實在不懂。”愣了半晌,許年華才反駁道,“臣妾從來沒有下毒,只是,只是見這位大人似有醉意,纔將醒酒湯端給他的。”雖有反抗之意,但聲音顫抖,不知是因爲冷意滲骨還是心中驚懼,“臣妾此舉,不過是想替皇上分憂……”
“既然你沒有下毒,那爲何千叮萬囑地讓紫青把盛過醒酒湯的玉碗扔掉?”柳如蜜冷笑一聲,叱問。
“紫青?扔掉?”許年華更是驚愕,懵然道,“姐姐在說什麼?那玉碗,明明是越樂拿走的啊。”
柳如蜜一愣,斜睨了越樂一眼,問道:“哦?妹妹說是見越樂拿走的玉碗,可是說今晚你私下裡見過越樂了?”
“當然。”許年華雖然氣力不足,卻斬釘截鐵地道,“我剛把那位醉酒的大人扶到亭中,越樂便過來喊我,說和我有要事相商,我便隨她去了蜜林殿。”
“蜜林殿?那不就是本宮的寢宮?”柳如蜜臉色一變,冷冷瞪向身旁的越樂。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是出去過一次,前前後後不過兩刻鐘,而且只是去替娘娘去寢宮中拿了大氅。”還未待柳如蜜質問,越樂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急急辯解道,“奴婢今晚從沒有私下見過許貴人,和奴婢一起取大氅的,是洗雲,並不是許貴人啊。”
“本宮想起來了。”柳如蜜細想片刻,似乎想起一事,道,“本宮記得你和她一起隨本宮去參加夜宴,後來洗雲突然說肚子痛,本宮便命她先行回宮,你說要送她一程,順便幫本宮將大氅取來,對嗎?”
“啓稟娘娘,絲毫不差。後來奴婢看洗雲歇下,取了大氅,便回來了。”越樂點頭道,“無論回去還是回來,都有人作證,今日宮中守衛森嚴,哪裡都是御林軍,奴婢哪裡敢胡說。”
“你!”許年華一驚,本來已然有些血色的臉上因怒極而霎間蒼白,掙着便要起身。
“娘娘體力還未恢復,還是先躺着吧。”剛寫好藥方的盛千世見了,起身將她按下,又將藥方疊好放到她的手中,囑咐道,“娘娘身子本來虛弱,前些日子因爲跳湖留下的體寒尚未消退,如今又受了風寒,若不好好休養,恐怕日後要留下禍根了。這是藥方,一定要記得,每日三次,三月爲期,萬不可間斷。”
她的語氣平靜而淡雅,全然沒有因她捲入一場風波而避而遠之的意思,更似一方郎中語重心長的淳淳叮囑,仿若一縷清風徐徐吹過,散了漫漫硝煙。
許年華似乎也沒有料到她會對自己如此關懷,激昂的心情在她的三言兩語中平復下來,慢慢收了藥方。
盛千世似乎對周遭之事恍若不見,見她默然點頭,便起身拿起藥箱欲告辭而去。
“盛姑娘請留步。”柳如蜜卻開口阻道,“過會兒還要請盛姑娘作證,再說,賀蘭將軍是貴國使者,也不能無人照料。”
盛千世聞言,只微微頷首,立在賀蘭融身邊。
“既然許貴人說陪她去蜜林殿的是越樂,而越樂卻說是越樂和洗雲一起回去的,那不妨請沿途的御林軍到此指認,或者請來蜜林殿的人盤問一二。”蘭榮王提議道。
“王爺所言有理。”柳如蜜微然一笑,揚聲喚道,“來人——”
“不必了。”許年華虛弱啓脣,擡了擡自己的袖子。
衆人這才注意到,原來她沒有穿自己宮衣,而是一身宮女的宮服。怪不得她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將賀蘭將軍扶到這裡,估計守在宮門口的侍衛都只當她是當值的宮女。
大周權貴人家的丫鬟和宮城宮女的髮髻皆是盤發流雲髻,宮女再着上相同宮服,又是進進出出穿梭不停,燈光昏黃下,御林軍是根本不會留意到一個宮女的模樣的。
“如果妹妹信得過本宮蜜林殿中的丫頭,”柳如蜜走近她的木榻,撩衣蹲下,幽然道,“本宮可以讓她們過來作證,妹妹放心,本宮平日裡對她們教導有方,從來是一說一是二說二,絕不妄下斷言。”
她佯作要替許年華遮掩被子,雙手用力在她肩頭上一握,一字一句地問道:“妹妹可還記得以前越樂說過什麼嗎?如果妹妹記得,那一定不會忘了,她其實也不是個能撒謊的,妹妹怎麼就要冤枉她呢?”
碰上她決然而凌厲的眸光,許年華心中驀地一緊。
沒錯,她不能忘了越樂不久前剛剛說過的話。
見她的神色由迷惘便爲驚怒又變成絕望,柳如蜜輕揚脣角,勾起一個滿意的笑,再起身時,已化成無限哀憐的嘆息:“若妹妹還是不信,本宮也沒有辦法了。”
“不用了。”許年華突然木然開口,“不用再查了,是我在撒謊。”
聽到她突然承認,衆人皆是一驚。
見柳如蜜的臉上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輕笑,蘭榮王不由暗自搖頭,這柳貴妃雖然設下這樣一個看似天衣無縫的陷阱,但終究是有勇無謀,這樣與她自己有千絲萬縷的嫁禍,即便沒有證據,也讓人一眼便能看穿。
“這麼說,你是承認自己在醒酒湯中下毒了?”蘭榮王問道。
許年華無力地閉上雙眼,似無力再爭辯一般,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那喬娘子也是你故意讓紫青叫過來的?”柳如蜜趁熱打鐵,問道。
停了片刻,許年華才又微微點了點頭。
一直靜靜坐在石凳上的喬深倏地撲了過來,抓住了她的衣領,驚怒道:“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陷害我?難道你忘了剛入宮時我們曾結爲金蘭姐妹?難道你忘了你父親被貶後只有我一人對你一如往昔?難道你忘了你曾說過,說過你會是整個宮城中對我最好的人?”
她的聲音因一直低泣而嘶啞,明明是充滿憤怒的質問,到最後,卻化成了絕望而淒涼的無奈控訴。
一行清淚從許年華雙眼中蜿蜒而下,在喬深的抗拒中,她勉力湊到她的耳旁,低語了一句。
喬深愣了一愣,便被柳如蜜扶了起來。
許年華看着她,目光清澈無暇而笑意盈盈,燦爛仿若三年前她們入宮時望向她的第一束眸光。隨後,眸中湮滅的光華化爲一絲決絕,她閉上雙眼,向後無力地躺到了木榻上。
喬深看着她靜靜躺着,宛若一隻待宰的羔羊,原本的激憤之情似驀地被冷水蓋下的熱火,只留下淡淡的餘熱。
“好了,鬧了這麼久,終於真相大白了。”柳如蜜嘆了一口氣,對蘭榮王道,“多謝王爺相助。”
“貴妃娘娘足智多謀,本王毫無用處。”蘭榮王望着許年華心中一嘆,拱手對柳如蜜道,“此事多虧娘娘明察秋毫,纔不至於驚動六娘和皇兄。”
“宮城無後,本宮代掌鳳印,爲皇上和六娘排憂解愁乃是分內之事。”柳如蜜謙讓道,“只是後位無人,總有些心有不甘之人總要想法子興風作浪,實在讓人頭痛得很。”
聽到她有奪後之心,蘭榮王微微一笑,不予置評,只道:“只是,這賀蘭將軍是侖國特使,萬一侖國追究,恐怕此事不是娘娘所想那樣簡單。”
“這……”柳如蜜似乎剛剛意識到這個問題,微蹙柳眉,爲難道,“本宮在夜宴上見賀蘭將軍爲人和善可親,應該不是那種斤斤計較之人吧。”
“但願如娘娘所言。”蘭榮王表示自己亦無他法,喚了魯沙,“本王去萬喜殿看看皇兄醒酒回來沒有,你隨着賀蘭將軍先去迎客殿歇息,若有事,立刻前來稟報。”
魯沙應聲隨着賀蘭融與一衆御林軍離去,蘭榮王也隨着於子碩先行回了萬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