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明媚五月,放眼望去,秀麗山河盡收眼底。
晉安城數百里外,高山延綿聳立,鬱鬱蔥蔥但大多高不可攀。
晚珞收了馬繮,微微擡眸,眯着眼瞧了瞧,心底涌出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她已經許久沒有踏出晉安城一步,更未見過如此高山。漠月山雖遠遠比不得西山的高聳挺拔,但在她的印象中,它總是神秘而雄偉的。
“西山真的就在西山上?”她忽而側頭,對與自己並肩而立的卓昊道,“可是,這麼多高山,他們在哪個山頭上呢?”
“從來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據點。否則,他們也不會數百年來長盛不衰。”一身輕裝的卓昊亦坐在馬上,許是遠離了種種塵囂,他的神色閒適,道,“不過,不知道並不表示找不到。”
晚珞奇道:“難道他們會帶我們過去?”目光掃了掃四周,又道,“可是這裡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人啊。”
“這位夫人,你年紀輕輕,眼力卻有些差了!”
她的話音剛落,一個清脆的聲音便從不遠處傳來,待話音甫時,那聲音已然到了耳邊。
眼前一晃,一個綠色身影從眼前倏地飄過,落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
晚珞擡眼望去,只見一個一襲綠色長衫的少年執扇而立,腳下的樹枝和周邊的濃綠將他團團而圍,映襯得他的膚色白皙如美玉青絲勝墨染。
“卓將軍,久仰!”他雙手抱拳,一雙眸子瑩亮勝星辰,微微笑道,“西山有貴客遠道而來,東陽不勝榮幸。”
見他雖一身男裝,但一顰一笑皆盡女子秀氣,晚珞心中一動。
幾個月前挾持了阿虎的人,便是眼前的東陽。但當時夜色已深,自己又擔心阿虎的安危,竟沒有看出當時她是女扮男裝。
“客氣。”卓昊亦拱手回了一禮,道,“此番突兀打擾,還望海涵。”
“鎮東大將軍名震天下,我西山衆人能有幸一睹大將軍英姿,實乃一生之大幸,將軍不必客氣。”東陽脣含淺笑,朗聲道,“大將軍與夫人車馬勞頓,本該立刻請兩位入山,只是,我西山向來不歡迎不速之客,待在下替兩位解決了這小尾巴,再來向兩位請罪。”
聽她叫自己夫人,晚珞雙頰一紅,還未來得及辯解,便瞥見濃濃翠綠之後,一道白色身影倏地躍上來,只一眨眼間,便飛到了東陽身旁。
那人迅捷如電,連一直注意他動靜的東陽也微微一驚。
只在這一驚的瞬間,那人便趁機摟住了她的纖腰,稍一用力,東陽的雙足便不由自主地離了樹梢。
雖被驀然偷襲,東陽反應亦快,右手收了扇子便向那人眼珠子戳去。
但對方已然先發制人,微微一側,便躲了過去,順手挾制了她的右手,輕笑一聲:“好香……的扇子。”
右手微感酥麻,東陽不由鬆手,扇子一脫手,便被那人拿在了手中。
柳眉微蹙,東陽左手一推,向那人胸口拍去。
那人兩手用盡,無力去擋,撒了手,順勢將她推開。
遠遠望去,兩道人影,一綠一白,輕靈如蝶般在半空中一合一離,瀟灑地落在了地上。
“二公子?”見那人微揚脣角灑脫不羈的模樣,晚珞不由一驚。
聽這位東陽的意思,他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可自從離開相府到現在也已經有了幾日,自己怎麼一直都未發現?
她探詢地望向卓昊,見他對自己微微一笑,心中便明瞭,看來他是故作不知。西山畢竟並非良善之輩,若有卓逸相輔,倒也能安心不少。
“東姑娘,許久不見。”卓逸利落地展開摺扇,細細翻看了一番,滿意地笑道,“東姑娘雖披着男子衣裳,但還好,總算還長着一顆女子的溫柔之心,否則怎會得知本公子出門匆忙,將扇子忘在了家中?”
“在下複姓東陽,單字一個城,並非姓東。”東陽城不氣不惱,微微一笑,道,“卓二公子貴果然貴人多忘事。”
“東陽城?”卓逸面露憾容,道,“這名字不好,還是翠蘭好聽一些。”
東陽城面色不改,點頭笑道:“公子所言極是。”
晚珞不由唏噓,這位東陽姑娘的脾性,也太好了吧。
“東陽姑娘,恕在下冒昧,卓逸是我邀來的,”卓昊翻身下馬,坦然道,“西山本是虎豹之地,我怕隻身一人,難保珞兒周全,是以多帶了一人。在下擅自更改約定,雖有不是,但還望見諒。”話雖如此,但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絕無再改的意思。
晚珞蹙眉,看來這西山防衛甚嚴,只是不知道阿昊和他們做了什麼約定,才得了這次進西山的機會。
東陽城並不意外,略一思忖,便道:“將軍既然已然言明,若我西山再三推諉,反倒顯得我西山待客不周。如此,便請三位隨我入山吧。”
言罷,她微一擡手,三道綠衣人影從綠林深處飛出,似從天而降一般,落在了他們面前。
這三人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女,個個容顏秀美,每個人的雙手都託着一個綠色的托盤,上面放着一隻金樽。
卓昊走到晚珞馬前,伸手將她接下馬,握着她的手走向三個少女,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安心,便端起一隻金樽,將其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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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少女早已站在他的身後,在他有些眩暈之時便及時將他扶住。
那少女年齡尚小,看起來身子也是弱不禁風,但她一手託着托盤,一手扶着高她許多的卓昊,竟紋絲不動穩穩當當。
西山藏得隱蔽,想這酒便是將人迷暈,然後才被人帶入,只有如此,他們纔不會得知西山的具體位置。
晚珞亦拿過一隻酒杯,傾杯倒入口中。只覺這酒入口甘醇香甜,倒比一般的酒更加可口。只是,這酒中的藥性亦強,剛一入口,便覺頭昏腦漲,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已躺在了一張柔軟的牀榻上。
沒想到那藥性來得猛去得也快,她一睜眼,只覺得神清氣爽,好像自己不是剛剛喝了迷藥,而是剛剛飽睡了一頓一般。
“姐姐,你醒了?”
她剛坐起,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便迎了上來,聲音清脆如鈴:“這是小公子的房間,他正在黑崖上練劍,吩咐說若姐姐醒了,便要我帶您過去。姐姐喚我小奴就好,和姐姐同來的兩位公子也已經醒了,正和山主在正殿等候姐姐和小公子過去。”
小奴極爲利落,還不待她問,便將她心中疑惑一一解開。
想是平日裡照顧阿虎起居的小丫頭,晚珞留心,仔細瞧了瞧她。
見她生得眉清目秀,髮絲如墨輕垂,亦是一襲綠衫,倒比山下人家的丫頭多了幾分出塵,看她瞧着自己,也不覺侷促,落落大方仍是笑意不減。
晚珞微微笑道:“那有勞小奴了。”言罷,轉眼看了看這房間。
果然是阿虎的風格。
利落。
四周皆是石壁,顯然是個偌大的石洞,方方正正,密不透風,陰暗潮溼,幾乎看不到一絲外面的光線。石洞中除了自己所躺的一張石牀,幾乎沒有多餘的物事,空空蕩蕩的。只是四周各個角落的高處都嵌着燭臺,燭光甚亮,將整個石洞照得清清楚楚。
這個石洞,未免有些太過陰暗了。
晚珞微微一皺眉,小奴上前扶她下牀,看在了眼中,道:“這是黑崖下的一個石洞,名爲青靈洞。聽說是以前山主住過的地方,因陰氣極重,對練武大有好處,所以才讓小公子搬了進來。”頓了一頓,又道,“小公子很喜歡這個地方,僻靜,平時也無人打擾。”
言下之意,便是勸慰她阿虎不僅沒有被
小奴打開石門,明媚的陽光倏然照進來,晚珞一時無法適應,不由擡手擋了擋刺眼的光線。
小奴卻早已習慣了,靜靜候在石洞門口等她。
擡腳踏出石洞,眼前豁然開朗,晚珞眼前一亮,心中驀然升起萬分感慨。
青靈洞,位於黑山峰的半山腰,但因爲此峰太高,即便在半山之處,也可以將周圍的山景盡收眼下。
鬱鬱蔥蔥的樹木,婉轉脆鳴的鳥兒歡叫,以及仿若觸手可及的蔚藍天空,一切,似乎又突然回到了多年前的漠月山。
一陣酸楚驀然而至,她猝不及防,倉促閉眼,山風吹過,髮絲拂着臉頰,仿若一隻軟軟的小手一般,又酥又麻。
“嘻嘻,姐姐,這裡就是鬼林嗎?”耳邊,響起了一個甜甜的童音。
阿莫趴在她的肩上還不老實,伸手摸着她的臉蛋,奶聲奶氣地問道。
那時他還只有三歲半,自己第一次帶他偷偷去漠月山,他睜着一雙靈動有神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她不由微微一笑,嘴角一勾,一點略帶鹹的液體順着臉頰流了進來。
“姐姐,你還好嗎?”耳邊響起了小奴關切的聲音,“若姐姐眼睛不舒服,可以先在這裡稍稍歇息片刻。”
幻念倏然而滅,晚珞緩緩睜開雙眼,迎上澄清無塵的碧藍天空,道:“無妨,只是一時被刺痛了而已。”
小奴甜甜一笑,微微側身,向旁邊一指:“前面就是石階,我們沿着上去,就可以到黑崖了。”
晚珞順着她的手指望去,果見石洞不遠處的一旁築着石階,每個石階雖不高,但卻只有數十寸寬,旁邊又沒有護欄可扶,順勢向上而望,蜿蜒而上似石梯入天,一眼不見盡處,險峻至極。
晚珞心中一緊,這石梯修來不易,每日往返也是極爲危險,若一個失足,豈不是要掉下萬丈懸崖,那位山主,也有些太縱容阿虎了,怎麼說他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小奴對石梯更是司空見慣,前方帶路,邊走邊道:“本來山主說要姐姐和兩位公子一起去羽扇谷休息的,那裡人多些,也明亮些。但小公子堅持要帶您來青靈洞,山主向來對小公子很好,就依了他。不過說來也怪,小公子平日裡是不許人隨意進青靈洞的,即便是我每次給他帶來口信,也只能在門口候着。沒想到這次他爲了讓我照顧姐姐,竟然許我進去了。”
“那洞中什麼都沒有,不去就不去了,進去也不是什麼好事,你爲何這麼高興?”聽出她語氣中的興奮之情,晚珞笑道,“難不成裡面還有什麼寶貝不成?”
“姐姐有所不知,你是他的姐姐,他對你自然是千好萬好,可是對我們就不同啦。”小奴到底年幼,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小公子整天拉着一張臉,平日裡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能進青靈洞,可是我們的福氣呢。”
晚珞微微一愣,不知是因爲發現阿虎小小年紀便能讓這小姑娘全心拜服,還是因那句“你是他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