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玫見她沉吟不語, 眉目間隱現悽然,知道她又想起了卓昊的事,忙道:“至於那些黑衣人, 的確是皇上設計引出來的。他這麼做, 也是爲了能斬草除根, 保護你的安全。當然, 阿虎喝醉, 原本只是爲了掩人耳目,以他的本事,至少可以堅持到我發了信號叫救兵, 但是我卻沒想到他竟然真的爛醉如泥,果然還只是個小孩子。後來, 我覺得情況不對, 只好親自出手。那些黑衣人現在都在宮刑司受審, 早晚能查出幕後黑手。”
莫醉默然片刻,歉疚地道:“以前, 有好幾樁案子若沒有你的提點,我不知道要多費多大的力氣。沒想到你能在談笑間就知道關鍵所在,我就害怕你會是蘭榮王的人,然後告訴自己不要瞎想,你不過是碰巧而已。現在想想, 真是對不住你, 你對我這麼好, 我卻時時都提防着你。”
“我若有心害你, 你就是再多長十顆心也無濟於事。”西玫抿嘴一笑, “怪不得你這幾日不理我,也不去問皇上我的真實身份, 原來是怕我真的與你爲敵呢。”
“錯。我不理你,是在想法子怎麼能悄無聲息地把你給除了。”莫醉雖斜眼瞪着她,但嘴角卻掛着安心的淺笑,“你這麼厲害,我一張口不就被你發現了嗎。”
心結一解,西玫心頭一鬆,拍着胸口笑道:“把話說出來心裡果然舒坦多了,以後我也不用捏着嗓子細聲細語地小聲說話了,要讓我這從小就舞刀弄劍的粗人老老實實地做個任人欺負的大家閨秀,實在是太難了,這些年,我可是受了不少苦,若不是卓將軍死了,我還……”話未說完,她便猛然堵上了自己的嘴巴,愧疚地看向莫醉。
眸中閃過一絲傷痛,她恍若未聞,站了起來,拉住她的手,咧嘴一笑,但笑意中卻盡是苦澀:“這件事說清楚,你以後在我面前就可以隨意大笑大鬧了。”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回頭一看,不由一驚。
莫虎冷着臉拎着一個偌大的包裹從外面而來,一身的泥水散發着陣陣污臭,連靴子都骯髒不堪,宛然一個泥人一般。
西玫見了,慌忙跳開,捏着鼻子道:“咦,你去掉泥潭裡了嗎?”
“你要的東西。”莫虎啪地一聲將包裹扔到了案上,也不多說一句,轉身就走。
莫醉揚聲對着他的身影道了聲謝,稍一遲疑,深吸了一口氣,微顫着手,回身打開了包裹。
“什麼呀?”西玫好奇地湊過來,看她的手顫顫巍巍,更增驚疑,“你的手抖什麼?”
包裹被緩緩揭開,露出一顆骷髏頭出來,白森森的頭骨上深陷着的眼洞正好對着她們,即便西玫身經血雨腥風無數,也被冷不防地嚇得心口一跳,下意識地擋在了莫醉身前。
莫醉因原本也知道其中之物,倒也沒有那般驚恐,見西玫嚇得臉色煞白,將自己護得嚴嚴實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擋開她的雙臂,笑道:“沒想到你也有今天。”擦過她走了過去,言辭一正,“這是我那日在枯井中碰到的屍骨,我想,他既然埋骨深井,說不定是有莫大的冤屈,那把刀也可能是他的,如果這樣,他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既然身爲尚正,自然有責任爲他洗清冤屈。”
“原來如此。”西玫恍然,道,“原來你是讓阿虎去深井打撈屍骨了,怪不得他一臉不快,看這些屍骨這麼幹淨,怕他還給特地洗了乾淨纔拿來的。”
莫醉無奈一笑,對西玫吩咐道:“我對驗屍之事一無所知,聽說茜姑姑世出刑官,是宮中有名的驗屍高手,你去請她過來。”
“茜姑姑此前事事都針對我們,現在她自知害你不成,早就躲起來了。”西玫爲難道,“要她過來,怕她還以爲大人你要懲治她呢。”
“她只是憤懣不平,我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搶佔了她的尚正之位,這件事換到誰身上都受不了。”她微微一笑,語氣中盡是無奈,“更何況,我在宮中不能再隨意得罪任何人了。”
西玫只好點頭:“是。”
趙茜深知宮人一旦得勢一定會睚眥必報,本以爲此次而來尚正大人必定是要她好看,哪知從始至終她除了公事卻不多說一句,心中雖驚疑卻也不敢多說,戰戰兢兢地自行回了。
“十歲?”莫醉沉吟片刻,側頭問席鸞,“茜姑姑說此人亡時大約十歲,而且是個男孩,死了約有□□年,不知姑姑對此有何印象?”
“其實,宮中每年都有人慘死冤死,屍體尋不到又沒有人前來報案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席鸞沉吟片刻,道,“更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即便我聽說過,也早就忘了。”
“如果查入宮典籍呢?”她又問道,“能不能從其中查處什麼來?”
“不用了。”西玫清亮的聲音從身後響來,“我已經問清楚了。”
“周姐姐知道此事?”雖然她讓西玫去了錦繡園一趟,但時隔多年,當時周念年紀又小,她本沒有報什麼希望,卻沒想到西玫還是問出了結果,不由微有意外,“她怎麼說?”
“周姑娘什麼都沒有說,可奇怪的是,她一聽我打聽林苑的深井,便臉色霎時變白,直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總覺得,她好像知道什麼,也可能當年的事情嚇到了她吧。”西玫隨手拿起一杯茶水一飲而盡,道,“我是從一個老花匠那裡打聽出來的,原來大概九年前,應該是天申元年,一個剛入宮的小內侍無意間闖進了錦繡園,不小心失足掉入了枯井中,當時周姑娘也在場,可能是見人落入井中受了驚嚇,所以纔不願提起此事。”
“天申元年?”莫醉一驚,眼中閃過一絲驚懼,喃喃道,“十歲?”一怔之後,慌忙四下裡去翻,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西玫見她一瞬間便驚慌失措,忙問道:“大人,你找什麼?”
“入宮典籍呢?”她七手八腳地翻着書卷,眸中難掩驚慌,“怎麼不見了?”
“入宮典籍不是已經還給內務府了嗎?”席鸞驚訝地道,“大人不是早就吩咐我還回去了嗎?”
手下一頓,莫醉慌忙奪門而去。
西玫和席鸞對視一眼,皆是不解,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如此驚惶無措,趕緊跟了上去。
暮色四合,本已走到水晴殿的夏池淵擡了擡腳步,終是邁不進去,突然心中一定,驀地轉身而回。
“皇上!”已在一旁急了半天的郭喜見他猝然轉身,不由臉色一變,忙跪倒在他面前,“皇上,萬萬不可啊!”
“朕去哪裡用得着喜公公來提醒?”夏池淵斜睨了他一眼,淡然道,“讓開。”
郭喜爲難,吞吞吐吐地道:“可是,於大人說……”但話未說完,便被他冷冷地掃了回去,只好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垂手讓了路。
到了慎刑司,卻見西玫站在她的房門口,想敲門又有所顧慮,見他過來,如見了救星一般,忙迎了上去:“皇上,大人將自己關在房中半天了,晚膳也沒吃,一句話都不說。”
夏池淵劍眉一皺,也不敲門,直接推開了窗子,縱身一躍,跳進了房中。
正支着下巴發呆的莫醉被嚇了一跳,見是他,神色一柔。
“你怎麼來了?”她微微笑道,“不是說好了這些天要避避風頭的嗎。”
“朕是皇上,來見自己喜歡的女子,有什麼可避的。”他脣角輕揚,問道,“西玫說你把自己關進來半天了,連晚膳都沒吃,怎麼了?”
“沒什麼。”眼中閃過幾許失落,卻旋即又多了些笑意,她道,“只是以爲有了久違親人的下落,但現在想想,多虧那個不是他。”
夏池淵心中一動,卻不多問,笑道:“既然笑了,也就沒事了。走,跟我去吃點東西。”
“都這麼晚了,御膳房的人也早就歇息了,我也不是很餓,就算了。”莫醉忙拉了他,柔聲道,“再說,我們許久不見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夏池淵神色一柔,握緊她的手,笑道:“邊走邊說。”
正值月圓夜,月光靜靜灑下,一路光華。
不知是不是他特地吩咐過,一路上並沒有見到其他人,兩人牽着手,不緊不慢地漫步而行,積鬱在心中的不快漸漸在月光下融化成一片祥寧。
她本想問他這幾日過得如何,但知道他必定回答過得不錯,更何況,難得有這樣寧靜的時刻,她也不願以此而壞了心情。
“我已經安排許貴人離宮了,這件事你不必擔心。”夏池淵輕聲道,“至於喬深,這幾年我的確委屈了她,以前也還罷,現在我實在無法再去見她。不如,也尋個由頭將她送出宮吧。”
“你身爲一國之君,竟然將自己的妃子一個個地送出宮去,傳出去了我可罪過大了。”莫醉笑道,“你成心害我的吧。”
“好了,不說了。”眸中閃過一絲歉疚,夏池淵突然站定,微微笑道,“到了。”
“啊?”莫醉擡眼一看,一驚,“怎麼是這裡?”
“醜媳婦兒總要見公婆的。”夏池淵拉了她的手,笑道,“一會兒可要好好表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