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齊浩宇 忽而今夏 青豆
說起齊浩宇。記憶就回到了離開家的前一天晚上。我知道祖父去世已經一週的消息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他們因爲擔心我的期末考試所以就沒有通知我,直等到我考完最後一門考試爸爸纔打電話告訴我祖父去世的消息。爸媽都不說話,不管我怎麼任性怎樣胡鬧,他們覺得是他們有愧於我,所以他們什麼都不說。
齊浩宇吼我:夏川川,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呀,不要搞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似的。我真受不了你這副樣子。
你以爲你自己就無愧麼?當初如果不是爲了你,我能被送走?所以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我。我都替你可恥。
總算是說出真心話了,你不就是怨恨爸媽當初把你送走麼,那你幹嘛把祖父當做藉口。我真受不了你這種人,虛僞,讓人看了噁心。當初爸媽送走你也是明智的決定。
我只覺得一股憤怒衝上頭頂,我也吼道:齊浩宇,你有種再說一遍。
爸上去給了齊浩宇一個耳光,齊浩宇向我偷來怨恨且惡毒的目光。他說:夏川川,你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
那一瞬,那麼多年的委屈,那些年的在黑暗角落生長的黑暗的自尊都衝上腦門,我抄起桌上的玻璃杯向齊浩宇砸去。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我聽到杯子落在地上碎裂的聲音,血從齊浩宇額頭流出來的紅色,父母錯愕驚住的眼神,似乎要把空間凝固撕碎。齊浩宇那雙有神的大眼睛像是要熄滅的蠟燭,他說:不欠你了。
爸爸抱起齊浩宇就往樓下奔去,媽媽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地板上的血跡和媽媽的眼淚讓我有眩暈的感覺。我久久站在那裡,以爲這是場幻覺。
七年前我回到T城,那時候我看到那個小男孩,帶着明媚陽光的嘴角的小男孩,站在門口對我笑。只那一瞬間,我的心裡的嫉妒就瘋狂的燒遍了我的每一根神經末梢,他是那麼美好,臉上的毛孔在陽光的照射下都是透明的,他的衣服乾淨整齊,他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他的鞋子鋥亮的閃着光芒,他伸出手說:“姐姐,歡迎回家!”我低頭看到他的手指也是白皙修長而漂亮的。那一刻,我站在這個叫做“家”的地方,看着自己皺巴巴的衣服,毛躁的頭髮,已經磨了洞的鞋子,生出深深的自卑來。我突然很畏懼進這個家,我很畏懼會弄髒他們擦得亮晶晶的木質地板,我很畏懼他們上下打量我的目光,我甚至畏懼那個我該叫做媽媽的人含着淚的眼睛。我才明白,這完全是個不同的世界,它離我那麼遠,我們之間的距離是遙遠的七年。
我沒有理會那個叫我姐姐的小男孩,除了自卑,我對他的心情很複雜,那時的我並沒有洞悉。我愛那個美好的小男孩,因爲我們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可是我也恨那個小男孩,如果不是他,我的童年也不會在被人家的嘲笑中度過。我們的對比是那麼鮮明,一個明亮一個黯淡,一個美好一個陰鬱。於是他的美好促使我變得更加陰鬱,沉默,暴躁,彷彿要跟他對着幹。
不記得是回去後的第幾天,齊浩宇坐在沙發上看《四驅兄弟》,我拿起遙控器就換了臺,其實本沒有什麼愛看的電視節目,只因爲回到家看到他那樣開心的樣子就忍受不了,忍受不了他的無緣無故的快樂。他憤怒的看着我,說道:“我要看《四驅兄弟》!我要看《四驅兄弟》!”我端坐着,不理會他的叫囂。母親從廚房裡走出來問發生了什麼事,聽了齊浩宇說過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對齊浩宇說:“小宇乖,你去玩遊戲,不要給姐姐爭。”她拍拍齊浩宇的頭,口氣裡滿是抱歉和寵溺。齊浩宇生氣的甩開母親的手,跑過來搶我手中的遙控器,他剛把臺找回來,母親便翩然而至,給了他一個耳光,齊浩宇哭了。母親拉着他的手走開了,終於客廳裡只剩下我和《四驅兄弟》。
我有過內疚,可是卻無法管住自己的心,讓它不去欺負齊浩宇。而漸漸的,似乎齊浩宇也已經習慣,不管我做什麼,他只是默默走開。母親這種堂而皇之的“保護”,使我更加覺得我是這個家的外人,是個“例外”。他們讓我的暴躁變本加厲,我們始終學不會怎樣和彼此相處。他們從不過問我的任何事情,對待我和齊浩宇在物質上也是不偏不倚,我知道他們這麼多年都是隱忍的。
我始終記得祖父的話:要讓他們喜歡你。川川。
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樣讓他們喜歡我,而且我真的想讓他們喜歡我麼。
我和爸媽的關係是客氣的收斂的,和齊浩宇的關係卻總有些劍拔弩張。我們暗地裡總是在較着一股勁,我也不知道那股勁究竟是什麼。我常常想起那一年齊浩宇站在門口叫我姐姐的模樣,想一次心就痛一次。
高中的我一直成績優異,有着好人緣,是老師寵愛的好學生。我在別人面前總喜歡笑,因爲祖父說,笑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武器。但小小的青春裡畢竟寂寞,有那樣深沉的心思和往事,我的心總是沉重。我有朋友,卻不會對任何朋友說我的心事和往事。我有一張完美的假面。
可是在家裡,我沒有辦法戴起那張假面。我歇斯底里,我劍拔弩張,我誇張的痛着,也連同我的家人同我一起痛着。而陽光的齊浩宇,依舊明媚鮮妍,討人喜歡,這是我討厭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