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成幕,已經淅淅瀝瀝的下了整天,雨水急急,洗過翠瓦碧檐。
垂落細流入注,沿着石階傾瀉而下,天地間一片飄搖的雨色,巍巍羣山,依稀可見。
憶兮隨意的坐在山巔的小亭裡,纖細的手指亦觸碰那冰冷的雨滴,雨水帶着淡淡涼意,落到她手中,滴濺,散開。
憶兮嘴角勾笑,便是衣袖有些侵溼,她也未在意。
不過說到衣物,她竟還是有些吃驚,方纔明明因淋雨溼透的衣物,卻被凜瞬間用內力烘乾。
她雖是醫生,但也不知道這傳說中的內力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僅能用來打架,還能當烘乾機使。
峻冷身影站在原處,凜眼中無情無緒,目光卻未從眼前女子身上移開,淺笑依舊,那乾淨的笑容裡,沒有一絲複雜和雜質。
看着那平靜玩雨的女子,望了望巍巍羣山,凜低沉的聲音卻也道:“爲何來此?”
此時雨勢並不小,可她卻偏不回將軍府,而是要來離將軍府較遠的翼山。
“因爲只有這裡,纔不會被將軍府的人發現。”福伯說,十二衛中亦有受了輕傷的,但護衛一職卻並未忽略。
而一直以來有十二衛護衛她亦是昨晚才知曉,父親的暗衛她是有所耳聞的,可全部留下來保護她未免也太誇張。
而以十二衛的性子,或者說父親的性子,這幾月她的行動只怕並未逃過父親的耳目。
唉!只怕回來又少不了被責罰了,可凜不同,至少現在不能讓十二衛知道凜忽然回京了。
忽然回身,卻也道:“凜,聽聞此次是你摔三百將士打的頭陣,纔會使橫海大捷的對嗎?”
憶兮見過他在戰場之上的英姿,自也能想到他此次的模樣。
她其實很想知曉這幾月他都做了些什麼,每日的日程等,她還是不想與他的世界隔的太遠。
然而凜卻似未聽到般,低沉的聲音透過雨聲傳來。“此後,不要再隨意出將軍府了,外面的事,亦不要再參與了。”
憶兮微愣,這是他第一次出言勸阻自己。
“世事無常,哪裡是由我們自己做的了主的,我不可能見死不救,也無法忽略太多在眼皮子底下的事。”
憶兮自然知曉他的意思,此次若非他來的及時,怕自己已成爲那女子手下亡魂了吧!
她或許是過了太久平靜的日子,亦或者是她根本未容忍到這裡,做不到冷眼旁觀,安然自保。
“我知道,此次我又闖禍了,害的凜不顧一切的回來救我,連累夜梓逸攪入到是非之中,甚至連累了不少將軍府的人,害的他們丟了性命……”
“不怪你!”低沉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憶兮的自責,憶兮緩緩擡眸,看到那冷冽俊逸的容顏。
他的身上始終散發着令人望而卻步的凌冽,黑衫疏朗反更添無聲冷然,那聲音雖無一絲溫度,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在意。
憶兮嘴角勾笑,她可以把這當作維護嗎?
“那本賬目,是你送去的吧!”白日便也聽說了,而她的確再也想不到第二個人。
凜未說話,卻也未否認。
只有姚家真正受到打擊,纔會知曉收斂,也僅有這樣,才能確保她的安全。
“你早便知幕後之人是姚家嗎?”
微微有些吃驚,其實在凜回來時她亦有些吃驚的,凜遠在東海,京中的消息便是傳去也需要時間,而私鹽案的事情皇上更會有意隱瞞的。
即便是將軍府私傳給父親的私信,凜亦不可能知曉當中的內容。
更不說直接就猜到是姚舜所爲。
“很明顯。”凜低聲開口,卻也看出她心中的疑慮,未再答話,他不願騙她,可是卻不能言明,是兀殤告之。
“的確很明顯,但是秦裕的證詞就已經足夠了,可缺的證據,讓皇上不得不懲罰他的證據,未曾想,你竟一下就能找到。”
連夜梓逸都會有所懷疑,只怕夜梓珏早已察覺到幕後之人了吧!一切不過是礙於那是姚家。
而凜卻一語道明,甚至找到了最關鍵的證據,不知該欣喜還是如何,凜,始終是獨一無二的,任何人都無法阻擋他的光芒。
凜別開眼,不再與她對視,怕一個不小心,便會被她看穿。“昨夜路過,碰巧發現的。”
昨夜的確路過姚府,但並非碰巧,而是故意,其實連姚葉都不知道有那本賬目的存在,只是事情敗露,姚舜雖惱,但也是怕死的,本想毀了這關鍵的證據,卻被他攔下了。
憶兮嘴角勾笑,卻也不再打算多過問,她低着頭,卻也淺聲開口。
“你知道嗎?你們走的這幾個月,我做了很多事情,我救了兩個孩子,他們一個叫毅兒,一個叫凝兒,雖年紀小,卻很乖巧。”
“我還研製出了亞甲藍,雖然是粗品,但卻救下了好幾個孩子的性命,若再細細提去,以後就不缺還原劑了。”
那雙黑眸亦清峻無垠,彷彿倒映着整個山林翠色,卻又讓這繁花碧葉在那冷然的眸底寂滅無聲。
他靜靜的望着她,她的聲音很輕,神情亦是他少見的。
他就這般靜靜聽着,直到她終於擡起眸。
眼中有些酸澀,憶兮亦靜靜看着他。“凜,你快離開了對嗎?”
悄悄回京,若是被父親發現,指不定又是一頓責罰了。
“明日啓程。”
果然……
“東海那邊熱嗎?快到夏日,那邊的溫度比皇城要高不少吧!”憶兮的聲音很低,原來分離,竟真的是這麼難的事。
“嗯。”
“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我……”
凜還未答話,一個嬌小的聲音便也闖進他的懷中,憶兮反手抱緊眼前的人,吸取着他身上的溫度。
凜身子亦是一顫,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看着懷中的人兒,強忍住要擁住她的衝動,他就這般站着。
“好想,就這樣自私將你留下來,不用每日便等着那久久纔來的書信,盼着皇上傳召回京的聖旨,望着那遙遠的地方……”
胸口凝着一股氣,他緘默片刻,半闔着眼眸,掩下了所有的情緒。
“可是,我卻還是狠不下心,現在才體會到,生離竟是這般難受……”
“不會……等太久的。”
低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雖知道這話包括的太多,但她嘴角還是牽動。
“我會聽你的話,以後少出將軍府,不再參與外面的事,不會,再讓你擔心……”
凜微頓,剛想擡手攬住那纖細的身影,卻發現環在自己腰間的手緩緩鬆開手。
憶兮嘴角勾起無力的笑,剛想從他懷中退出的時候,卻也見皇城方向有陣陣濃煙浮現,在雨中是那般明顯。
憶兮一頓,凜亦察覺到什麼,放眼望去,凌厲的眸亦收緊了幾分。
“是戶部尚書曳中維的府邸。”
夜瑾瑜雖下旨秋後處決曳中維,卻未提及過連累家族,而看曳府的火勢,在大雨之下都無減退的意思,又怎麼可能是無故起火。
而且偏在毒鹽案破,姚舜和曳中維皆受罰的時候,未免也太過巧合。
憶兮望着那熊熊火勢,明黃的火光倒影在那清澈的瞳孔之中,似像魔爪般無限延伸過來,憶兮瞳孔瞪的老大,臉上的恐懼亦未遮掩半分。
“啊……”一雙狠絕的眸從腦海中閃過,憶兮額間亦多了一層冷汗,無力的後退了幾步,凜亦察覺到她的不對,擡手攬過那女子肩頭。
看到那女子蒼白的臉色,神情亦收緊了幾分。“怎麼了?”
憶兮亦被這聲音拉回,擡眸看着那熟悉的容顏,嘴角無力的牽起一笑,卻也淡淡搖頭道:“無事。”
可轉過眸,神情亦複雜了幾分,腦海裡卻也始終浮現出那雙狠絕的眸,視線落在原處的火勢之上,憶兮眸光亦緩緩收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是什麼記憶,爲什麼自己會突然有這麼害怕的感覺。
“先回去吧!”她的面色難看到極致,看了那依舊沒有要熄滅的火勢,她是看了那火勢才這樣的嗎?
憶兮卻也淡淡點頭。“好。”
···
曳府的府邸連續燒了大半夜,火勢很大,將整個夜空照的半清明,便是漫天細雨亦難將其熄滅。
便是有軍巡鋪的人及時趕來滅火,卻也未果。
一夜時間,曳府七十二口皆葬身火海之中,無一倖免。
這場火勢雖來的蹊蹺,便是皇城中的普通百姓亦難察覺到其中的端倪,這滅門的火引,只怕是曳中維的無故出賣導致的吧!
只是皇城中雖輿論滿天飛,但在火場之上卻未查出什麼證據,連皇上亦將其定做是意外,又有何人敢再多言?
只是苦了那七十二條性命,無端端喪命,連具全屍都難留。
姚舜始終未逃過流放的命運,流放那日,卻無一百姓圍觀,只怕是見識到了姚家的狠絕,畢竟姚舜只是流放,而曳家的地位依舊根深蒂固。
一時間,皇城似又恢復了平靜,無人再議論私鹽之事,亦無人再提及曳府火勢,一切的一切,彷彿一張書頁,翻篇了,便不會再吸引他人眼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