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腳程非常慢,反正被人綁架應該算是正當理由,偶爾有個好藉口當然要偷會懶。
我就這麼晃晃悠悠地走回營地,象徵性地鬆了鬆筋骨,被人綁架一回,總要做點被綁架過的樣子來。
這麼一來一回,就已經傍晚了,現在應該是放飯的時間,我不是應該看到一羣餓狼捧着鍋碗瓢盆往某個方向衝刺嗎?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我掀開宿舍營帳的簾子,還是一個人都沒有,稀罕了,這羣人倒是溜得快,今天提前放飯嗎?
廢了!
我的飯沒了!
就在我嗚呼哀哉今晚大概沒有飯吃之際,一隻乾淨細長的手從帳外伸進來,掀開簾子,接着是一張清爽的小白臉,原來是期殊羽身邊的陳爽,他怎麼會來找我?
雖然不說破,但我感覺得到陳爽這傢伙其實挺不爽我的,當然我也沒多爽他,我們兩個完全不對盤,他吧,一瞧就知道是那種一板一眼又臭又硬的傢伙,我吧,正好就最不喜歡這樣的人。
接着他就開口說話了,又是那種吩咐任務的語氣:“嬰珂蓉,將軍回營了,讓我帶你去他那兒,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他用那種語氣說這句話的感覺,很像我以前看警匪片,那些重案組的帥哥警察對着古惑仔,突然來一句:“我懷疑你和某某xx案有關,請你跟我走一趟。”
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神經質地彈起,問他:“哈?去幹嘛?”
陳爽突然無比詭異地展開一個親和的微笑:“請你去喝茶。”
我感覺十分不妙。
我半低着頭走近期殊羽的營帳,自陳爽退出去後,我就覺着渾身上下火辣辣的疼,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只覺得期殊羽現在一定目露兇光,眼神灼燒地盯着我。
抱着一死百了的心態,我憤然擡起頭,想問他個究竟,才發現,他竟然一直都沒看我,正側身對着我坐在幾前品茶。
我倒是白激動了一回,也搞不懂自己老是像打了一口雞血一樣憤慨幹什麼。
大概是意識到我在看他,他緩緩放下茶杯,也沒正眼瞧我,只冷冷淡淡地說了一聲:“坐。”
覺得他今天與平時好像有什麼不同,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硬着頭皮坐在他的對面。
他單手執茶壺,優雅地替我滿上了茶盞,那杯中水冒着熱煙,一看就是滾燙滾燙的,也不知道他剛纔是怎麼得下去的。
我盯着茶盞愣了半宿,又聽到他清冷的聲音從腦門前方位傳來:“喝。”
他倒是簡潔明瞭,惜字如金了,可這分明是開水,就不能涼些再喝嗎?
我尷尬地笑笑,想委婉點和他說過會再喝這件事,雖然他是我的頭兒,但也不能強制要求我喝開水吧。
只是一擡頭,卻見期殊羽面色冰冷,眸泛寒霜,看得我直哆嗦,那眼神彷彿在說:你喝是不喝?不喝?呵呵……
我始終沒把頭給完全擡起來,就又埋了下去,看來今天是非喝不可了,沒事兒,死豬不怕開水燙!
呸呸……
我本來想小啜一口矇混過關,可嘴脣一碰到那水就燙的受不了,零點幾秒就迅速離開了茶杯,可剛想擡頭抱怨這水怎麼如此燙,又被期殊羽的眼神嚇得怯怯低下頭去。
期殊羽和開水哪個比較可怕一點?
我還是喝開水吧。
早死早超生,猛地灌了一大口,那茶也不知落了多少茶葉,正可謂是又燙又苦,灼燒感從嗓子眼直衝進胃部,幾秒後,只覺得口腔和喉嚨都不是自己的了,麻得要命。
我一邊拼命哈着氣,一邊用手掌再嘴巴前扇風,試圖緩解疼痛:“燙燙燙……苦……”
他用那精緻的兩根手指掂着茶盞,茶杯裡同樣是那冒着熱煙的水,他看了一會茶杯,又看了一下我,接着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簡直就是瘋子。
我一邊哈氣,一邊用驚詫的目光盯着他,他放下茶杯,微微側了側頭,軟聲問我:“是燙還是苦?”
我口齒不清地說道:“都……都。”
他淡淡地一笑,笑容很官方,就與那些二十一世紀的明星的標準笑容沒什麼兩樣,一點發自內心的感覺都沒有,果然,他說的下一句話,令我一點也笑不出:“這是對你私會吳王男寵的小小懲罰。”
搞了半天,原來是這茬?
他是怎麼會知道的,難道是聶上薰的巫蠱術失效,偉哥他們來告的狀?應該不是。
再仔細回想了一下,我頓時就明白了,一定是那個時候,那草叢裡的窸窣聲,原來是期殊羽在那兒?
我冷笑一聲,感情期大將軍還做起偷窺別人不當面揭發的行徑來了,那翩翩濁世佳公子,不染纖塵的模樣原來也只是做給別人看的,這倒是,別以爲就只有二十一世紀人人臉上需戴個面具,那人家古代人也不是吃素的啊,又不是神仙,難道我還真會以爲有那種十全十美的完美人嘛。
我剛纔只喝下了半杯開水,嗤笑一聲過後,發覺現在最適合乾的事兒就是把那剩餘的半杯開水一飲而盡,於是我便拿起茶盞。
才放到嘴邊,茶杯便被身前人猛地拍掉,哐嘡碎落,半杯開水也撒了出來,沒濺到我身上,倒是濺在那人的手背上,白皙的皮膚上很快便紅了一大片。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沒有看我。
他神色很快恢復往日寧靜,只是眼神一直就沒落在我身上,只是獨自念道:“早前還說弄影公子的巫蠱之術如何下三濫,現今看來我期殊羽也不是什麼正當之人,哪有資格說別人,不過,我此舉是爲了我手下士兵,若你未入西營參軍,與聶上薰如何親密我便也管不着,可你既入我西營,便是我西營之人,聶上薰是吳王的人,若再發現你與他私下會面,當軍法處置。”
我緘默,看來期殊羽這次回宮,吳王要謀反的事已經擺上檯面了,兩兵相見之日爲時不遠了。
雖然他這麼說,可我心裡還是有些悶得慌,就連是因爲他哪句話悶我也不明白,只想反駁他兩句,心裡大概纔會爽一些:“看來吳王是要起兵謀反了?那屬下還真是犯下大錯,竟然私會敵兵的人,實在是罪無可恕,賞賜我小小一杯熱開水怎能作數?還請將軍用軍法處置屬下,當衆鞭撻,浸開水,斧頭釘,上蒸鍋什麼的直接來吧!”
他眉頭微微一皺,雖然只是一皺,但我明白,他能做出這個反應一般已經是聽到可怕至極的事情了:“珂蓉,你覺得我會如此對你?”
我撇了撇嘴角輕聲哼笑:“將軍是怎麼樣的人,嬰珂蓉實在是看不懂。”我也看不懂。
他終於是看着我的眼睛:“我一直以爲我先前說的,已經足夠明白,現在看來還須再說一遍,你好好聽着。”
我將面部表情故作漫不經心的模樣,再微微點了點頭,擡了擡眉毛,抿了抿嘴,做了個洗耳恭聽的姿態。
即便如此,他還是說的認真:“你的身份,我都知道,我會保你周全。”
我滿臉歡心地朝期殊羽抱了抱拳:“真是多謝期大將軍,如此照顧小的。”
“若換了別人,我不會做出如此……如此違反軍紀的事。”
我暗自傷懷地搖了搖頭:“哎,真正是對不起期大將軍,是我害期大將軍違反軍紀了,實在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我的頭突然被一雙柔軟溫潤的手搬正,不得動彈,不得再搖頭,眼神也無處迴避,他昔日溫和目光不再,滿目凌寒:“你能別這麼說話嗎?”
我本來想說一句,小的謹遵將軍命令,後來想想還是不說了,只是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鬆了手,那雙溫潤黑眸添上了少許迷惘,看向別處:“對不起,我罰你飲沸水,只是爲了我一己私心。”
我揮了揮手想化解凝重的氣氛,臉上又寫着:小意思小意思,那開水不成敬意,開口道:“雖然不知道將軍的一己私心到底是個什麼,但是男子漢大丈夫……不是,反正那點開水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再來猛個十倍的我都受得住,再說,將軍不是也喝了嘛,有將軍陪我一起喝開水,小的萬分榮幸呢!”
他嘴角勾起了微微一絲,但我卻覺得苦澀,連帶着才往嘴裡灌得茶的苦味也泛了出來。
好像是話在嗓子口哽咽了一會,才低聲開口:“那不同,沸水灼口之痛,不及我見到你與聶上薰在一起一半難受。”
……
哈哈哈,他有必要麼……
我真正愣住的時間大概有三秒,然後我就開始打哈哈:“期大將軍何必那麼矯情,老實和你說吧,即便我是女人,我也不會喜歡男人,真不好意思令你失望了,所以有什麼軍法要處置我的還是儘快吧,免得以後後悔恨我恨得牙癢癢。”
我話還沒完,他乾脆利落的三個字就截了下來:“你撒謊。”
我翻了翻白眼,比他更乾脆的回嘴:“我沒有。”
他竟然像個小孩兒似地又甩給我堅決二字:“騙人。”
我一陣無語,怒瞪着他,順便把那攪成一團亂的思路給整理了一番,老半天終於想出該怎麼說:“好,我是騙人,不喜歡男人是假的,我真是喜歡,喜歡得緊啊,可我喜歡的人不是你,而是他,弄影公子。”
他的身體好像一震,眼眸雖不動,卻是一沉。
我裝作沒看見繼續道:“將軍,如果你方纔命我喝沸水是爲了我私會敵軍之人,那我無話可說,如果說你只是吃醋我私會情郎,才逼我喝沸水,那我倒是要好好思考一下是不是對將軍人格分析有誤,我,最討厭就是別人這樣幼稚的行爲了。”
我說完最後一句話,纔敢偷瞄他一眼,只覺得他面色有些蒼白,我想我說的差不多,應該夠了。
可又見他氣息極弱地說出三個字來:“我不信。”輕飄飄的三個字,不仔細聽還真聽不出來。
可既然我聽出來了,我便又要費口舌去解釋了:“將軍,我該說的都說了,、反正我以後都是要同那聶上薰在一起雙宿雙棲的,你不怕我謀反的話,就留着我好了,不過正所謂養虎爲患,也別怪我沒提醒過你,你如果現在就一刀解決了我,我也不會吭一聲的,畢竟,那是你當將軍的責任嘛。”
“哐!”他竟抄起旁邊的一個茶杯就砸在地上,從未見過他有過這樣激烈的情緒,我倒是有點慌了,耳邊隨即又充斥着陌生吼聲:“閉嘴!”
聲音陌生是因爲我從未聽過期殊羽大叫,就連他操兵時也只是極有涵養的稍稍擴大自己的聲音,而現在卻……他真的很奇怪。
我撞着膽子再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額頭有虛汗,面目森冷,呼吸很不平穩,好像虛弱到馬上就要倒下的樣子,我想伸手去扶他,他卻冷冷道:“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