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炮竹聲報着歲歲平安,淺雲居一片漆黑,格外安靜。
鳳未央則安安靜靜地坐在屋子中守歲。
天已入五更,辛月悄無聲息的出現屋子中道:“小姐,咱們可以啓程了。”
“好,走吧。”鳳未央起身穿戴上黑色的披風,由着辛月護送下悄悄出了鳳府,穿過幾條滿是孩子點炮竹的小巷,便看見一輛馬車早已候在那裡。
辛月扶着鳳未央上了馬車,便駕着馬車急急駛離金陵城。
天亮不亮,城門樓上站着兩個男子,正看着一輛馬車在灰濛濛的天色中消失成一個點。一身白色狐裘裹肩的男子,目光一直緊鎖那輛離開金陵的馬車,薄薄的脣緊抿成一線。
寒風呼呼吹來,開始吹散頭頂上的雲翳,尚未隱退月光傾瀉而下,很好地照亮遠行的道路。
辛無命雙手抱着劍,問他:“這樣縱容她們離城,難道公子你不擔心?”
鳳瑾珏輕聲笑道:“這是她選擇的路,我擔心也沒用。”
嘴上是這般說,但除夕佳節本該舉家團圓纔是,可小妹卻唯獨要選擇離開,鳳家今日一早起來肯定無端陷入恐慌,鳳瑾珏怎能不擔心?
可正如他說的一樣,擔心也沒有用,這是鳳未央選擇的路,也是她所要磨礪的事。
鳳未央此行而去,必須得徹底佔有宋志軒的整顆心,才能確保往後的地位。哪怕將來地位有變,不變的還是男人那顆愛她的心,這樣她往後的日子才能善始善終,不至於連累身後支持她的整個家族。
這時候城樓的另一端緩緩爬上一個人來,略微喘着氣開口道:“但你本該能阻止她的不是嗎?如今世道紊亂,四處是流竄的寇匪與敵軍,她一個弱小女子,如何能過五關斬六將的直達溧陽?”
鳳瑾珏含笑地轉過身子,看着賀知章一步步走來,“賀先生這樣早,晨露濃重就登城吹風。”
所謂高處不勝寒,呼呼的北風吹得三人的衣裳獵獵作響,賀知章對着已頗負盛名的鳳瑾珏作揖笑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可今年的除夕佳節只除卻爆竹聲,並未見人語笑,知章心中堪憂天下黎民,自是難以安眠,只好隨二位於城頭迎風把話。”
鳳瑾珏打趣地道:“寧爲百夫長,勝作一書生。這話說得不錯,賀先生與其在此憂國憂民,何不棄筆從戎匡扶社稷?”
賀知章也不生氣,徑自笑道:“如果天下的讀書人都如鳳二少爺所說的都棄筆從戎的話,那儒家之道豈不是要憑遭沒落?太平盛世皆以文制武,如今天下四亂,不代表儒生便可劇減,相反天下初定百廢待興,更是需要讀書士子匡扶社稷,何況匹夫之勇不過適逢一時,並非符合治世理念!”
知道對方闡明儒家以仁治國的理念,直言武能定國,但不能安邦。
鳳瑾珏只是笑了笑,輕聲道了一句:“人各有志吧。”
確實人各有志,有些人認爲從戎出征,平定戰事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而有些人則看得比較長遠,認爲百廢待興之下只有熟讀儒家典籍,方能經綸濟世。
而這隻能說是因時制宜。
國破山河在,春寒草木深。
三人便不再言語,齊齊望着城外,遠行的馬車逐漸沒入夜色,再也尋不見蹤跡。
鳳瑾珏當年玉衡宮一行,與那玉虛子落子戰了三回合,雙方各一勝一負一平,沒有分出勝負。
自詡棋藝無雙的玉虛子,便宣稱從此退退隱江湖,永不再現世。玉衡宮也不再點評天下英雄豪傑,妄自揣測天下走勢。
鳳瑾珏便滿意下山,奈何卻自此不知去向,消失一整年後纔在金陵出現。
賀知章敬佩鳳氏兄妹二人,只覺此二人能成就他的宏偉夙願,這便是他投靠金陵的目的。
一路顛簸的鳳未央未敢闔眼,此時已經出了金陵地界,直朝豫州而去。
黎明早已是撕破天際,可天空仍舊是陰沉的色彩,鳳未央耳邊逐漸響起哀鳴聲,不由得掀開一絲簾縫,露出一雙水潤靈動的大眼看着路的兩旁。
鳳未央的雙手狠狠抖了一下,這路的兩旁全都是飢寒交迫的難民,家園備受戰火摧殘的無辜百姓。
戰火肆虐,田地被毀,家園破敗,官兵四處捕捉壯丁,百姓唯有逃離家鄉躲避災害,此刻纔會出現一路餓殍的景觀。
他們有的彼此攙扶着趕路,有的老弱病殘孕則耗盡體力,只能坐在地上乾等死。一路過去,餓殍遍野,鳳未央只得重重的放下簾子,不忍心再去目睹生命的流逝。
“小姐,您沒事吧?”辛月知道鳳未央心善慈悲,而且眼前的慘狀只怕鐵石心腸的人,都難以目睹下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鳳未央哀嘆了一句,纔對辛月說:“咱們趕緊趕路吧,我沒事的!”
鳳未央還能說什麼,她也不過是一介螻蟻,有心也無力。這就是戰爭下的產物,每個人必經的生死倫常,無法避免之事!
直至中午,辛月纔在一個小村莊停下馬車,準備讓鳳未央下來休息一下,然後再繼續趕路。
鳳未央伸手取下頭上的風帽,看着空落落村莊荒涼蕭條,便不由得問:“這裡未被戰火波及,且良田完好,屋舍也無缺,爲何不見半個人影?”年輕力壯的人離村還有可能,沒道理連老幼婦孺都逃難去。
村子挺大,可鳳未央總覺得有絲異樣,便吩咐辛月陪她四處查看。一個拐彎,便看到一個乾瘦枯槁的人匍匐在地,虛弱地向鳳未央伸着一隻手,再也無力向前爬。
那是一種求生的慾望,主僕二人看在眼裡。
而放眼一望,橫七豎八的人躺的躺、坐的坐,呻吟聲微不可見,全是一副將死的模樣。
辛月面色駭然地問:“小姐,他們都是怎麼了?”
鳳未央走過去,對那個已經沒有力氣再往前的爬的人搭手號脈,然後翻開對方的眼皮,看着滿是散焦的眼珠子,才驚得起身連着後退了幾步,失聲喊到:“這是瘟疫!!!”
瘟疫是人類向來恐慌的疾病,它流通性大,死亡率高,可以輕而易舉的奪去十里八鄉全部人的性命,可謂聞者色變。
通常在天災人禍下瘟疫纔會容易出現。瘟疫一旦出現,若不即刻採取措施,萬一大肆擴散開來,方圓百里的村子也將會成爲空巷。
辛月沒有出聲,等着表情凝重的鳳未央做抉擇。
鳳未央雙目眯縫,猶豫了半餉才嘆氣道:“月兒,你去附近找一找乾淨的水源,這裡的井水與溪流肯定是不能飲用的了。我竭盡所能姑且試一試,些許他們還有得一救。”
她畢竟是學醫之人,救死扶傷本是分內之事,如果試都不試一下,就此揚長而去,那她有愧於孫老太醫這幾年的諄諄教誨,也怕日後良心上會過不去。
而且萬一被她治好了,她的名聲也會更上一層。
“好,辛月這就去。”可還沒等辛月轉身,就看到幾個村民遮住口鼻,正用推斗車運着幾具屍體往這邊走來。
這幾個村民遠遠看着兩名不知死活的女子立在前面,其中一位看着十分貴氣,容貌也出衆,出於好心便不由得大聲喝道:“你們是誰,不知這裡感染了瘟疫嗎?”
見前頭兩名亭亭玉立的女子沒動靜,但生死攸關,這幾個村民也顧不得她們,直直把車上的屍體拋下來,趕緊夾着尾巴逃離此處。
“辛月,你去截下他們。”鳳未央吩咐辛月去攔人,自己則舉步緩緩朝那幾具被扔下來的屍體,才發現他們並未斷氣,只是染了重病被扔在此處等死。
四五個人,被辛月一把長劍逼得退回來,眼看就要越過安全線,便撲通幾聲跪下來哭喊着求饒道,“女俠放過我們吧,這裡的是瘟疫災區,不能逗留太久,被感染了咱們也是死路一條。小人看二位衣着光鮮,也該是途經此處歇腳的人,還是勸你們速速離去,因爲晚上就要放火燒燬這裡,以免牽連到你們啊!”
“難道,官府都不管着這件事嗎?”鳳未央舉步走過來。
女子的聲音很好聽,這幾個人紛紛回頭看着婀娜多姿走過來的人,直看傻了眼,不過在辛月的長劍動了動下,才趕忙道:“眼下四處戰亂,烽火瀰漫,哪裡有什麼官府肯管百姓的死活!不願捨棄田園家鄉逃離的村民,只有把感染瘟疫的人隔開並一把火燒掉,餘下的人才能好好活着。”
“縱然把這裡燒了,也不能解燃眉之急。瘟疫是流通性的,可以依靠水源、空氣以及食物等讓你們染病,指不定你們中間的某些人,已經的攜帶了瘟疫,只是尚未發作罷了。”鳳未央對他們細心解說着。
只要村民們從根本處入手,纔能有效的防禦瘟疫的擴散,以及減少染病。
其中的一個村民喊道:“姑娘懂醫術?”
“尚且懂得一些,”鳳未央環顧四處呻吟的病患,“這些人並非無藥可救,所以你們要幫我把他們擡到通風處,還要給他們準備一些流食,估計大半也是跟餓着了有關。”
可那個村民卻嘆氣一聲道:“姑娘,您若只是途經此地,那還是趕緊走吧,之前也來過幾位行腳大夫,但沒過幾天就走了,有的還把命白白給搭上!您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若也把命搭於此,多半不值!”
鳳未央知道對方是好意,更是道:“我當初跟隨恩師學藝,雖不爲懸壺濟世,但也不能見死不救,他們既然被我碰見了,我總得要憑一己之力試上一試,不然日後我高枕臥榻也恐難安眠。”
鳳未央讓他們取來筆和紙,依序畫下幾株藥草的樣子,然後讓村民去採摘回來:“剛纔我一路過來,便看到幾株具有解毒功效的藥草,你們吩咐人去採來,然後村子的通風口架上幾口大鍋,把草藥放於鍋內熬煮,直到藥草煮爛,再分食這裡的人,沒病的村民也可以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