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聶無雙剛用過早膳,高太后的隨行傳旨內官就到了,他先是溫言問候聶無雙的傷勢,然後手一揮,身後一衆宮女魚貫上前,她們手捧漆盒,盒子打開,俱是滿眼的珠釵玉器。
“太后娘娘十分關切聶美人的傷勢,若聶美人哪裡不適,太后身邊還有御醫,到時候讓宮人前去傳喚即可。”內官說道。累
聶無雙看看自己的腳踝,已經消腫了,而且並不再疼痛,在牀上微微躬身恭敬道:“請公公代無雙謝過太后娘娘的恩典,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等無雙傷勢好了,一定親自去拜見太后!”
內官拱手笑道:“聶美人好好養傷,咱家不打擾聶美人的休息了。”
聶無雙等他們退下,這才細細看着太后的賞賜,無非是金銀器皿,滿目的珠光寶氣,華麗奢侈,但是彷彿傳達出一種信息:高太后依然還是不喜歡她。賞的人漫不經心,而她接受的人自然也不用多多費心。
聶無雙命茗秋夏蘭收好,又拿了一些金裸重重賞了她們,在前天的刺客遇襲中,她們兩人飽受驚嚇,自然要好好撫慰。
夏蘭想要推辭,聶無雙悵然道:“還是好好收着,若是宮外有家人便給他們吧。誰能知道下一刻自己是否還能幸運脫身?”
夏蘭與茗秋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劫難過後的僥倖。悶
到了傍晚時分,聶明鵠得了太后的恩旨前來看望。他踏着一地的落日晚霞,大步走來。聶無雙看着他,彷彿在他面上依稀看到自己父親的容貌。
“大哥……”未語先流淚,聶無雙下了牀撲到他懷裡,不由哽咽。
聶明鵠緊緊抱着她,俊眸含淚:“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本公主就說她沒事嘛!”一聲嬌俏清脆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聶明鵠放開聶無雙,回頭微微有些不悅:“公主不用伺候太后娘娘麼?”他已千方百計想要甩開她獨自與自己的妹妹說幾句話,沒想到她依然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
聶無雙擦乾眼淚,看着依在門邊玩鞭子的雲樂公主,笑道:“公主怎麼來了?”
雲樂公主吐了吐粉舌,蹦跳着進來,看了一眼聶明鵠:“還不是他不放心說要過來,不然這裡哪裡有什麼好玩的,一羣光頭禿驢,天天唸經,煩也煩死了!”
聶明鵠俊臉微紅,不自然地拱手道:“微臣還未謝過公主。”
雲樂公主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要怎麼謝本公主?”
聶明鵠聞言一呆,半晌才頹然道:“自然是公主想要微臣捉鳥還是放紙鳶,微臣都奉陪。”
雲樂公主見他說話口不對心,不滿地哼了一聲:“誰稀罕!”說着別過臉去,恨恨地拿鞭子抽着地上。
聶無雙連忙朝聶明鵠使了個眼色,聶明鵠嘆了一口氣,上前溫言道:“公主,聽說這寺中有好幾處好玩的,等等微臣帶你去玩。寺後面還有不少飛禽走獸,微車也陪着公主去打獵。公主不是說想要養一頭老虎?微車瞧着這山後一定有老虎的。”
“真的?!”雲樂公主又驚又喜:“你真的肯打來老虎?”
聶明鵠傲然一笑:“當然,早些年我還獵過一頭黑熊。老虎也打過好幾只,自然不在話下。”
雲樂公主圓圓的眼中笑意深深:“我就知道你身手厲害!”
聶明鵠又勸了一會,她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聶無雙在一旁含笑看了,等雲樂公主走遠了,她才笑着道:“恭喜大哥了了。”
聶明鵠嘆了一口氣:“喜從何來?難道你真的要讓我去尚公主做駙馬?”他俊臉上掠過無奈:“難道我們千里來到應國,就只能依附權貴而生活嗎?”
聶無似笑非笑:“史書上也曾有一無所有起家,最後權傾天下的人,哥哥何必計較這一時的得失,總有我們兄妹出頭的一天!”
聶明鵠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說,關切地問:“到底怎麼回事?爲什麼好好地會遇到了刺客。”
聶無雙把遇刺經過簡略說了一下,略去了其中驚險。聶明鵠越聽越是眉頭緊皺:“到底是誰還不肯放過你?”想起之前的謠言,他忽然一拍桌子:“是不是顧清鴻那廝!”
他的手勁奇大,拍得案上都裂開一條縫。聶無雙心頭一跳,低下眼:“他身爲使節,恐不會在此時發難。”
聶明鵠心中憤怒欲狂:“要查出真的是他,拼盡這一身我也要他血債血嘗!”聶無雙看着自己哥哥悲憤的臉龐,在長袖中緊緊地捏緊了拳頭,長長的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提醒着她要冷靜再冷靜。
“哥哥要相信,惡人自然有惡果。”她輕聲地說,拿起桌上玉念珠,淡淡地說:“哥哥,我已經沒事了,你去陪雲樂公主吧。”
……
在寺中,彷彿時間也被拉長。聶無雙早晚誦讀經書,傷勢漸好之後,她覲見高太后。彼時高太后正在佛前唸經,身旁是一位身披大紅色袈裟的年老僧人,看樣子是東林寺的住持。
高太后頭髮雪白,面容平靜,正在聽住持講經。她今日穿一件雲灰色宮裝,宮裝上繡着如意祥紋,素雅中帶着雍容高貴。
聶無雙在佛堂外就拜下,久久不敢起身。高太后正聽到住持講完一段經文,回頭看到聶無雙還伏跪着,笑道:“聶美人起身吧,陪哀家一起聽住持講經。”
聶無雙應了,慢慢擡頭。擡頭的一剎那,她對上了太后那雙彷彿洞悉人心的眼睛,那雙歷經宮中滄桑的老眼令她心頭猛地一跳。聶無雙連忙垂下眼,恭敬進入。
高太后似漫不經心地回頭,看向住持,溫言道:“住持師父,這位是皇帝新納的聶美人。”
東林寺住持已是七十多歲的高齡,他目光和藹,看向聶無雙:“見過聶施主,不知聶施主傷好了麼?”
“謝謝住持關心,傷勢已經好了。”聶無雙恭謹回答:“還虧的是佛主庇佑。”她說着恭恭敬敬轉身向佛前磕頭。
住持見她如此誠心,眼中大是讚賞:“聽說聶施主當日上山,雖腳上有傷但是依然親自步行上來,其向佛誠心實在是可嘉。”
聶無雙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忽然守在殿前的內侍匆匆而來,在高太后耳邊說了幾句話。高太后臉色微微一變,不由看向住持,歉然道:“住持,雲樂又闖禍了!”
住持微微愕然,此時有沙彌上前,也如此這般在住持耳邊說了幾句。住持聽了微微尷尬:“太后,一起去看看吧。”
高太后嘆了一口氣,起身:“唉,哀家不知做了什麼孽,生了這麼個孽女。”
聶無雙想要去扶她,高太后不動聲色地掙開她的手,伸向一旁的宮人。伺候太后的宮人連忙接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向外走去。聶無雙放下手,隨後跟上前去。
一行人走到寺前,只見一堆僧人正圍在一旁,在衆人前有個大鐵籠,鐵籠前坐着一位年輕的僧人,他閉目盤膝,正在念經。而鐵籠中囚着一隻斑斕大虎,虎嘯聲聲,它煩躁地一次次撲向鐵籠。老虎旁邊還有幾隻未睜眼的幼崽,也隨着母虎嗷嗷叫着。一衆侍衛則神色緊張地護在四周。
雲樂手拿鞭子,對着那盤膝經的僧人怒道:“禿驢!快快滾開!不然本公主的鞭子可是不長眼的!”
那僧人停下誦經,目光明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公主只要放了籠中的老虎,小僧自然會離開。”
雲樂氣極,腳上穿的精緻馬靴在地上狠狠跺了跺:“這老虎又不是你獵來的,憑什麼放了它!你滾不滾!不滾我就抽你!”
聶無雙定睛看去,那年輕的僧人可不就是那夜她在觀音佛堂中看到的僧人嗎?她再轉眸,只見侍衛中,自己的大哥聶明鵠身上衣衫似被猛獸抓破幾處,正在包紮身上傷口。她心中擔心,但是卻也不敢當衆前去詢問,但是看這架勢,這籠中的老虎十有八九是他捉給雲樂的。
僧人宣了一句佛號,泰然閉上眼睛:“既然公主執意不放,小僧只能繼續替這隻母虎求命!”
雲樂公主看向一旁正在包紮傷口的聶明鵠,扭頭看着那軟硬不吃的僧人,氣得俏臉通紅:“你你……”她手中鞭子高高揚起:“你再不讓開本公主就抽死你!然後把你大卸八塊去喂老虎!”
“雲樂!放肆!”高太后怒道:“佛門聖地是你撒野的地方嗎?”
雲樂恨恨放下鞭子,看見自己的母后來了,丟下鞭子委屈地跑上前,跪着哭道:“母后,他欺負人,這老虎又不是他獵來的,憑什麼要兒臣放了?!”
高太后一向最疼自己唯一的女兒,平日見她哭都要千方百計哄着,但是今日她竟然公然在寺中行獵,這豈不是讓一向自詡尊佛的她難堪?頓時臉色一板:“你還胡說!這老虎是寺後山上的,你竟然要殺生,你也不怕佛祖怪罪!快把老虎放了,然後去向住持陪不是!”
雲樂一呆,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只是不允。住持見狀,溫言勸導:“公主,老虎也是性命,你看它也有自己的孩子。若你把老虎帶走,那幾只虎崽不就是失去了母親,公主一向與太后娘娘母子相依,難道也忍心別的生靈母子分離麼?”
雲樂公主止住哭泣,看着住持,口中依然倔強:“誰說要它們母子分離,本公主就是要養着它們。”
“爲了自己的玩樂,難道要它們離開賴以生活的山林麼?公主太過自私了!”那年輕僧人睜開眼,責備道。
高太后這才注意到他,敢於責備公主的人,恐怕在她面前只有這僧人一人而已。
“這位小師父是誰?”高太后問道。
住持輕聲一嘆:“清遠,過來拜見太后娘娘。”
清遠起身上前,不慌不忙地拜見高太后,隨後說道:“太后仁心,一定會放了這老虎。小僧先行替老虎謝過高太后。”
高太后見他相貌清秀俊逸,身姿出塵,不由讚道:“清遠師父年紀輕輕已得了佛緣,幸甚!”她轉頭看向雲樂,緩了口氣:“快去放了老虎,不然哀家要重重罰你了!”
她目光如電,看向一旁的聶明鵠:“是聶侍衛去獵的老虎嗎?來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聶無雙心中一跳,正想要跪下求情。雲樂已經一把抱住高太后的腿,大哭:“母后打死我好了,何必遷怒別人!反正母后也不要兒臣了!嗚嗚……”
她哭得驚天動地,高太后又是心疼又是惱火:“誰說哀家不要雲樂了?是哪個奴才胡說八道!”
“不然母后都不陪兒臣玩,如今好不容易有人陪兒臣了,母后又要打死他,兒臣一個人孤零零的,還不如死了好了,嗚嗚……”雲樂邊哭邊蹭着高太后的腿。
高太后心中一酸:“誰說的,雲樂別哭了,好了,好了不打聶侍衛了,不過也要責罰!就罰他在佛前跪一個晚上吧!你起來!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好不容易把雲樂勸住了,聶明鵠上前領罰謝恩。雲樂靠在高太后懷中,趁人不備,朝他眨了眨眼睛,眼中俱是得意。
聶明鵠看了,俊臉一紅,連忙退下。這一幕都被聶無雙看到,她心中一喜,放下心來。
高太后目光沉沉地轉頭看着聶無雙:“今日的晚課,聶美人陪哀家一起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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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字更新求月票!麼麼各位!其實覺得聶明鵠和雲樂也是一對歡喜冤家。要不要多寫他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