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什麼人？”沈策站在岸上看着陳伯指揮着船離岸而行，淡聲問道。
“是京城太常寺寺丞莫府家的私船，莫四老爺帶着女兒送四太太靈柩去湖州安葬回京途中。”
“有長進！”沈策點了點頭，轉離開岸邊，“找家客棧，買些衣物換上，儘快和流風驚雲聯繫。”
“送衣服的丫鬟看着是個老實丫頭，奴才便乘機多問了她幾句，她竟都說了。可是爺，人家送的衣服不是好的麼？這衣服穿着既妥帖，又合適，爲什麼還要換？爺的衣服還是全新的呢！”阿澤難得被三爺誇，一高興話就多了起來。
沈策皺了皺眉，不是新的爺我會穿麼？可再是新的，爺我穿着也覺得彆扭。
“囉嗦！”他才懶得對阿澤解釋那麼多，說了他也記不住。
剛被爺誇，轉臉又被斥責的阿澤呆了呆。
也是的，三爺什麼時候穿過別人的衣服？！
在船上三爺讓他去問陳伯要茶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他把茶端回去三爺根本滴水未沾，陳伯讓人送去的湯三爺更是動也沒動。
自己真是白跟了三爺這麼久，竟然還會忘記三爺的這些脾！難得三爺竟不嫌棄，來淮南這麼重要的事都讓自己跟着，！
阿澤反省後，忙追上沈策：“爺，咱還沒吃飯呢。”
“太常寺寺丞……莫驕的船？”沈策腳步慢下來，卻答非所問。
莫家四老爺莫駿當年以狀元之才被皇上欽點探花郎，而後又尚惠安長公主，在京中名震一時。那時沈策雖也在京城，卻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兒童，還是追雞攆狗的年齡，並不關注大人那些事。
莫駿尚了長公主後，莫家便被摒棄在京城權力圈外，莫駿更是低調異常，除了和三五個知己談文論畫偶爾相聚外，素極少出門應酬，才名也不如當初。
前生今世，沈策和莫駿都沒有什麼交集。
不過他記得前世宋恪邊那位助紂爲虐無惡不作的“莫大老爺”，正是太常寺寺丞出莫驕。宋恪登基後，莫驕搖一變，進了六部，沈家後來慘遭滅門，裡面也少不了莫驕的手筆。
沈策目光不由凌冽起來，沉聲道：“找人留心莫家船的去向，和流風驚雲匯合後讓他們去把船上人做了，造成意外事故，做得乾淨利落些！”
“做……了？”阿澤不由結巴起來，“是……什麼意思？”
雖然爺自上次落水醒來後子驟變，做事比以前狠辣了許多，可把剛救過自己的命的恩人轉頭就給殺了，會不會太違天道啊？
“爺，不是……那什麼，船上的莫家老爺不是太常寺寺丞那個莫家老爺，船上是五品奉直大夫惠安長公主駙馬莫四老爺莫駿，先前救爺的姑娘是莫四老爺和長公主的女兒莫七姑娘。”阿澤是個善良的少年，只顧爲莫家父女說話，驚慌之中竟的忘記了答應莫少璃要替她保密的事。
“惠安長公主駙馬？”
雖然沈策因爲厭惡莫驕，而對莫家人沒有什麼好感，但當年惠安長公主在先帝葬禮上痛斥當今皇上宋淵，怒撕裂孝衣與宋淵割袍斷義的事他卻印象極深。
先帝庶弟宋淵矯詔登基後，雖然對弒兄篡位之事極盡粉飾，但真相終究無法被掩蓋，沈策有心無意中聽到過各種版本。只是他格天生乖張，最厭世俗正統，信奉勝者爲王強者至尊。他對子太過溫和以至於落到任人宰割的先帝並沒有多少好感，所以便對處心積慮謀朝篡位的宋淵沒有多少惡意，反而對他的狠辣果斷有些欣賞。
但雖然如此，他卻極看不起那些曾經在先帝面前信誓旦旦分明忠心耿耿，卻在先帝屍骨未寒時便轉而投奔宋淵表白忠心的王公大臣們，還好鎮國公沈獻一直是忠於宋淵的，不然沈策也看不起他。
所以沈策對以弱柳資質公然對抗宋淵的惠安長公主一直心存敬意。
去年秋，長公主歿的那天他重生。御花園裡宋恆對他道：“大哥被幽了，姑母歿了，母后又病倒了。沈三，我到底該怎麼辦？姑母的喪禮我們到底要不要去？”
“莫家四太太發喪，我們以什麼份去？”沈策淡淡道。
“可是，姑母她……”宋恆垂下了頭。皇伯父葬禮過後，父皇便奪取了姑母惠安長公主的封號，貶爲庶民，從哪時起姑母就和他們宋家斷了來往，並恢復了原來的姓氏，改名武昭。而他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姑母，也沒有再見過七七表妹。
後來宋恆磨着沈策，讓他無論如何想個法子讓自己去莫府送送姑母，最好能見到七七表妹。姑母不在了，還不知七七會哭成什麼樣子。
沈策被他糾纏不過，含糊答應，其實卻並不打算去想什麼法子。他知道長公主過完頭七後，皇后便就會薨逝，他和宋恆哪裡還有多餘的時間精力去莫府。他雖然自信能夠改變沈家和宋恆以後的命運，但對已病入膏肓的皇后卻無能爲力。
皇后薨逝後，朝中形勢激變。
沈策除了要照顧因皇后姨母離世而悲傷成疾的母親外，還要管住被一連串變故打擊得緒失控的宋恆，更要防着狼子野心的宋恪乘亂奪權。一來二去，竟不知長公主靈柩已被送回莫家祖籍入葬，駙馬都已經帶着女兒回京。
沈策忽然想起，前世惠安長公主駙馬在長公主離世後沒有多久便也去世，只留下一個名聲極差的孤女，後來那孤女怎樣了，他卻完全沒有記憶。直到莫驕依附於宋恪時，莫家纔再次出現在他視線裡。
莫駿早逝，莫驕後來做的那些自然和他無關。
沈策眸中寒光漸漸褪去。
阿澤猶自在試圖勸說自家爺：“……爺！人家爲了救你可是連清……”
“停！”沈策揮手打斷他，“阿澤，你再這麼聒噪，下次出門爺就把你留在家裡掃地！”
“別啊，爺！”阿澤忙捂住了嘴，卻仍悶聲道，“爺在哪兒，阿澤就要去哪兒。”
沈策嫌棄的看了他一眼，徑直離開。
阿澤人又笨，嘴又聒噪，又沒有什麼武功，可是無論去哪裡，他卻偏偏把阿澤帶在邊。
前世沈家被滅門時，阿澤和他一起去了馬武家，兩人才逃過了滅頂之災，後來無論遇到什麼，阿澤都沒有離開過他。直到他最後刺殺宋恪那次，他在桃花林被侍衛用箭圍攻，阿澤在擋在他面前，被成篩子……
“爺，那駙馬和他女兒……”阿澤雖然很怕爺下次會真的把他留在家裡掃地，可是想起那個美得跟朵花似的小姑娘，卻爲了救爺犧牲自己的清白，又硬着頭皮追了上來。
“暫且留下他們的命。”沈策微微仰面，頭也不回的說道。
船上的人並不知道，在沈策一念間他們已是生死兩世界。
午後。
被拘在艙中一上午不得出門的雪鳶站在客艙門口向外張望着，看見墨言從長廊盡頭走過來，不由兩眼冒光，快走幾步迎上去：“墨言，那個，咱們救上船的那兩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走了。”墨言說道，“四老爺請小姐午睡醒來後到樓下見老爺。”
“走了？！”雪鳶驚叫一聲，正想問個分明，卻聽見紫萱在艙中叫她：“雪鳶，墨言來做什麼？”
雪鳶只好收起滿肚子的好奇，進去回話。
莫少璃已起重新梳妝過，聞言站起來，對紫萱道：“你留在艙裡照看着，晚一點記得告訴廚房，把我的晚膳送到爹爹那裡。”
她便帶着雪鳶和青橙下了樓。
莫駿住的是主人艙，格局極大，裡面不但分臥房和書房，還有客廳。
進客廳後，莫少璃先瞄了瞄莫四老爺的神色，見他一如既往的溫和淡然，並沒有想象中的怒氣，便放了一半的心，問過安後她在對面坐下，笑嘻嘻的問：“爹爹今天忙什麼？”
莫四老爺緩緩放下手裡的青花瓷茶盅，看着她笑道：“自然是忙着聽七七救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