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是……人肉現場直播機。
離公審還有十二天,春荼蘼急忙通過整件案子的聯絡人,大理寺丞康正源,申請探望犯人影子。皇上剝奪了影子的姓氏,從此他就是有名無姓之人。
再見影子,他雖斷一臂,曾經大量失血,但後來恐怕調養得極好,身處地牢,居然還長胖了些,氣色更是不錯。
“看起來你心情很好?”春荼蘼不知是該驚訝還是佩服,還是爲了能見識到第一皮厚之人而感到榮幸。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然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沒心沒肺到一定程度上了。
“我的願望就要實現了,爲什麼心情會差?”影子坐在粗大的木柵欄之後,悠哉樂哉地抿了一口茶。孃的,雖然春荼蘼不習慣唐代人喝茶還要放香料,有時候甚至是放胡椒和食鹽,但她分辨得出,影子喝的是當代名茶。
而且天牢的條件也太好了些,除了氣味有些陰暗潮溼,一切全是嶄新干淨的。皇上也不怕遭人詬病,現在身邊更連半個獄卒也沒有,都躲到遠得聽不見裡面說話的地方去了。
太優待了!
“你的願望就是騙得驚天動地,然後讓人五馬分屍?”春荼蘼冷笑,不滿這個人給她帶來的一切麻煩。他雖不是皇上,卻有皇上病,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完全不顧忌別人的感受。
“我以爲你熟知唐律的,卻原來是唬人的嗎?”影子甩甩空着的袖管“咱大唐沒有那種慘無人道的酷刑,頂多就是砍頭而已。”
“頂多?哈!你覺得自己死不了,所以有恃無恐?”
“我有你做狀師。”
春荼蘼挑挑眉,從不知道她給人如此的信心“你高估我了。”
影子卻不搭她的話茬,只心滿意足地道“我這輩子的願望就是站在陽光之下,不再做無主無魂的影子。現在,我逼得他讓我站出來了,又能保住性命,所以我真的很高興啊。”
“有陽光,纔有影子,哪怕是被遮擋在陰暗的角落中。你早就擁有的東西,我不明白你爲什麼還要強求?”春荼蘼毫不猶豫地打擊他“說實在的,你已經很幸運了。”
“你把被囚困着,連名姓都不能有,對別人來說都是不存在的,活得如同行屍走肉稱爲幸運?不是錦衣玉食的苟活着,就叫人生在世。”影子突然有點激動。
但春荼蘼想起夜叉,毫不留情的駁回去“至少你不需要用這麼激烈的方式,還把很多人牽連進來,更讓在意你的人爲難。這世上有很多人,連活下去都很困難,要承受很多痛苦。聽說過‘掙扎求生’四個字嗎?真這麼憤懣不甘,覺得人生無趣,你直接去死好了。沒有骨氣和勇氣去死,卻活得像個任性的孩子。那樣大鬧一場,你覺得是個成年男子該做的事情嗎?到後來,還不是要別人幫你擦屁股,難道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有這時間和精力,你知道皇上能救多少災民?你知道我能爲多少蒙冤之人找回清白?你知道你浪費了多少司法資源?”
影子怔住,不怒反問“我錯了嗎?”
“世上的事,難道是非黑即白,非對即錯的嗎?虧你一把年紀,比我爹還老,居然說出這麼幼稚的話。每件事、每個人都有千思萬縷的聯繫,都有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所處的位置不同,態度和觀點就不一樣,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春荼蘼想拍死影子。
若不是因爲他,她也不必到長安來,不會見到夜叉,不會現在心中如一團亂麻。要是能一直保持那種若即若離,多好。也許多年後會淡忘,但至少會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更也許幾十年後,她會對自己的小孫女說:祖母年輕的時候,曾經遇到一個特別英俊的綠眼睛男人,他欠祖母半條命,總是在夜裡和最危險的時候出現。說的時候,滿心滿眼的溫柔。或者酒醉的時候,微微的落淚。
可是現在……
“但我既然接手了你的案子,就會盡一切力量幫你爭取最大的利益,這叫職業〖道〗德。”她甩甩頭,把沒用的情緒全摒除在外。這個時候,容不得她傷春悲秋的,分分鐘可能小命不保。
影子臉上的得意沒有了。他活了快四十歲,沒讓一個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數落過,還被說得啞口無言。而在天牢外的隱蔽處,韓謀和韓無畏靜靜站着。
聽到那番話,韓謀不禁點頭“這個丫頭聰慧,說的話硬是直達本質,好多自詡爲有識之士者,都未必強過她。無畏,她真是才過了及笄之禮嗎?”
“皇上,這世上總有天才的。也是大唐國運昌隆,纔有此奇女子。”韓無畏大拍馬屁。
韓謀不置可否,繼續聽,仗着自己武功好,耳聰目明,擺明欺侮人。
牢裡的二人不知道被監視了,其實春荼蘼是所謂。反正皇上本來就是要徇私,不過想做得光明正大,所以才找了她。這時候,是她發揮把黑說成白,把彎說成直,把死說成活的本事了。
“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她問影子。
“你還嫌死得不夠快?”影子詫異“你有多好的運氣,才能誤打誤撞的立了功,纔算項上一塊免死金牌啊。現在,還來?”
“你想贏官司嗎?”論起公事,春荼蘼很正經嚴肅“告訴你,你詐騙的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人證物證都無可辯駁,這場牢獄之災是跑不掉的。所以我必須另闢蹊徑,保證你不掉腦袋就是勝利。而人只要活着,後面就有希望。爲了贏,只要是於案件有利的,事無鉅細,我都得打聽打聽,然後把事實化爲武器,並把小武器磨練成必勝之利刃。”
“爲此,不怕猜忌嗎?”
“怕。”春荼蘼老實的承認“所以,你不用給我講你的生平,只講那些看似最不經意的瑣碎小事,我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幫你的地方。”
笑話,身爲皇家雙生子的影子能活下來,就是個大秘密。他還能平安長大,更是巧妙的安排。他一直在哪兒生活?爲什麼會逃掉?照理,皇上讓他能偷生,就不會讓不相干的人知道完全的底細。可是他不但逃出生天,在外面還有人可以安排支使。就拿他詐的那筆鉅款來說,居然安排得妥妥當當,官府大張旗鼓的查,都沒有查到。這其中有他的先謀後動,卻肯定也有一股不小的勢力爲他所用。後來他被皇上抓回來,成了廢棋。就算如此,當他被扔到不知多少年沒人來的冷宮裡躲藏,卻還是有高手潛入,擺明要殺人滅口。
影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後面操縱的人。大唐看似江山和皇位都穩當,但哪朝哪代沒有意圖篡位的人呢?何況立國也才兩代而已。還有之前,他出現時,皇上正好“病”了,太巧了吧?
這些,都是不能闖的禁區,那些政治角力、圍剿與反圍剿,都不是她摻和得了的,是她絕對玩不起的。影子到底向皇上招了沒有,皇上到底有沒有開始追殺那些意圖操縱影子的人,也是與她無關的,是她根本不關心的。她只是在走鋼絲,於是只能揣着明白裝糊塗,只撿踩不到雷的地方走,還得贏了官司,實在是太難了。
所以,她只打聽生活細節。別的,一概不入耳。
而既然她這樣要求,影子也明白她的意思,就盡撿這麼多年來的軟禁生活中,那些好笑或者有氣的事說,包括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看了什麼歌舞,遇到什麼玩伴。
“我六歲的時候,有一次看到一件特別好玩的事……”
他越說,越回憶,越發覺其實有很多快樂的事,只是越長大,這種快樂越少。但這些仍然令他說到眉飛色舞,情難自禁。而外面,韓謀也聽得津津有味,直到韓無畏扯他的袖子,低聲說“皇上,快回吧,天牢陰冷,再說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那意思:皇上您偷聽也要有個限度,太不像話了啊,失了爲君的風度。
韓謀這才意識到在侄子面前做了丟人的事,當下咳嗽兩聲,一臉正色的離開,好像剛纔他是在爲國家操勞似的。
只是君臣二人回到皇宮,才經過御huā園,一身微服還沒有換下,迎面就遇到左僕射大人。
“參見皇上。”從二品的大員上前施禮“爲臣有要事稟奏,恭候皇上多時了。”
“哦,你去甘露殿的書房去等着,朕馬上就到。”韓謀對政事,還是很勤勉的。而且尚書省左僕射是他的近臣,君臣相處比較隨意。
只是韓無畏望着那道清癯儒雅的背影,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有口無心地道“哎呀,我一直覺得荼蘼很面熟,原來跟白相的面容有幾分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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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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