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荼蘼,你要幹什麼?公堂莊嚴之地,怎可如此輕侮?”刑部尚書萬大人拍案而起“正在審案之中,你弄來歌舞是什麼意思?嘲笑我大唐律法嗎?”
“萬大人,您別陰謀論好不好?”有皇上壯膽,春荼蘼毫不客氣的頂回去,臉上卻笑眯眯的,讓人無法繼續生氣“凡事,您總是往壞處想,好像我身爲小民,就一定要和官做對。”
“那你這是……”大理寺卿於大人又來打圓場。
“大人,我這樣做,絕不是戲耍於公堂的意思,只是要說明本案之因。”春荼蘼正色“很多時候,口說無憑,不如讓大家親眼驗證。這還有個說法,叫案件重演。事實上,這是刑偵手段的一種,能做到心明眼亮,比任何言辭都更有說服力。”
“這丫頭,huā樣真多。”韓謀低語,是第二次給春荼蘼這種評價。
三位審官距離他很近,所以雖然他很小聲,可那三人雖然背對他,耳朵卻豎得比兔子還要長,此時完全聽到,又體會到他語氣中並無怒意,反而很感興趣的樣子。於是,於大人就連忙說“好,那你開始。但若無的放矢,必追你之責。”
“是。”春荼蘼斂衽爲禮,回身揮揮手。
公堂中間巨大的空地上,有十幾個人來回穿梭,擺上了簡單的佈景。接着,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歌舞者上前,照之前的排練,開演。
大唐還沒有戲劇,但歌舞表演的造詣很高。皇家的歌舞樂坊和教坊,歸掌陵廟羣祀,禮樂儀制,天文術數及衣冠之屬的太常寺統管。具體的,由下屬的太常禮樂宮負責。除此外,民間的樂坊、教坊也很繁多,達官貴族之家,更多有蓄養私人樂舞者的。
這些樂舞不僅僅是唱唱詩詞歌賦,或者跳跳春huā秋月,也像現代的歌舞劇一樣有故事、有情節,目前民間最流行的,就是太祖皇帝大敗突厥的戲。
春荼蘼接到這個案子,很清楚核心的一點就是說服力,就算影子有罪,也要讓人覺得有情可原,說服所有參與審判的人,覺得他其實無辜。儘管他並不無辜,可是要讓人明白,他這樣做有充分的理由,因而值得原諒。
她想過很多辯護的方法,最後在天牢見過影子,之後又求見過白相之後,突發奇想,決定要排一齣戲,把前因後果演出來。因爲……藝術嘛,容易加工潤飾。藝術家做了不着邊際的事情,也比較容易讓人放棄追究。
這些天她忙得晨昏顛倒,雙眼紅如兔子,不是埋首於律法,而是寫劇本、排歌舞劇。當然是在暗中進行的,而且大萌和一刀奉命去尋找證據支持。十天的時間,她一共寫了三齣戲,排演了這一出,另兩出huā錢印了數十冊。要知道在古代印刷不發達,書是多麼貴的奢侈品啊。春荼蘼下了血本,希望之後跟皇上能要回來。
而且,無論劇本還是演出環境,她都借鑑了現代戲劇的要素。比如那些立體佈景,她親自畫出,由韓無畏找了最好的木匠做的,還上了顏色。而歌舞者,是康正源從太常禮樂宮借來的人,個個都很有才華,歌舞配樂什麼的,根本沒讓她操心,她只負責了故事。要知道在上大學時,她可是戲劇社的活躍人物。這是她除了法律外,惟一擅長的東西。
所以,大堂上一演起來,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包括,看起來很不配合的萬大人和夏大人在內。韓謀更是對韓無畏使了個眼色,把屏風都撤掉了,以便觀賞得清楚明白。可惜衆人的注意全在歌舞上,竟然都沒人注意皇上露了天顏。
故事很簡單,但配上音樂舞蹈,還有演員的投入感情,真的很引人入勝。是說在突厥人被驅走之前,鎮守南方蠻夷之地的一位漢王,打算推翻突厥的暴*,恢復漢人江山。這位漢王手下有一個白姓軍師,無意中救了一隊流落四地的樂舞者,就收留了,打算排演歌舞,留作慰軍或者接待來使之用。而樂舞者中,有個六歲的小男孩,長得很漂亮。巧合的是,與那位漢王最喜歡且被封爲世子的兒子,長得特別相像。
有一天,漢王的兒子到白軍師家裡去玩,那個小舞者遠遠看到小世子,立即爲小世子天生的威儀所震懾,突然生出強烈的仰慕和崇拜之心,想做小世子的手下,追隨他、忠於他,爲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可惜,他只是樂舞者,地位非常低下。他也沒有練武,不能做小世子的侍衛或者士兵。於是他着魔一樣的模仿小世子的行爲舉止、想耗盡自己的一生去扮演那個人。讓人們知道小世子的各種好,不因爲地位太崇高而被人誤解。他還願意代替對方做任何事,用這種方式效忠和爲小世子做事。因爲他知道身份地位會束縛人的行動,他可以做到小世子所想卻很難做到的事。
他願意成爲小世子的影子,於是也改名爲影子。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因爲白軍師與漢王世子的關係親近,所以影子得到好多偷偷觀察和模仿的機會,多少年下來,他沉浸在這個角色中,把自己當成了替身。但,也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影子長得與漢王世子越來越像,甚至相像到會讓人認錯的地步。白軍師發現了,覺得有些不妥,可他是忠誠又仁慈的人,即不能驅趕影子離開,怕他被人利用,又不願除掉他,犯下殺孽。沒辦法,只好把影子軟禁於府中,想着只要他不露面,就不會造成傷害。
開始,影子安心留在白府,從不曾惹麻煩。他看着漢王世子幫助父親奪取天下,看着大唐建立,世子變太子,很快的又在太祖殯天后即位爲帝,僅十幾年時間,就把大唐治理得天下昇平,四海歸心。
本來,他會這樣生活下去,可是這一年,淮南道遭遇天災,顆粒無收。他看到私訪到相府的皇上憂心忡忡,卻因爲國庫不豐盈而嘔心瀝血。於是,他想出一個主意,偷跑出相府,扮演爲皇上,到除京都外的首富之地,說服士家貴族捐銀賑災。那些望族,本來就很有社會責任心的,只是無人挑頭,才一直沒有動作。現在皇上親臨,哪有不伸援手之理。短短十數日,就籌得三百萬兩白銀,解了淮南災民之苦。
就在影子要完結這齣戲時,忠心耿耿又聰明伶俐的小將軍發現了端倪,把影子抓拿回了京城。於是,成就了驚天大案。
這個故事,半真半假。故事裡的人物雖然沒有點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知道是誰。其實這種隱喻式的手法,更容易讓人深信不疑。至於白軍師收留一隊樂舞者這段,水分很大,但是確有其事。她就是在聽影子說起這件童年趣事,又從白相那裡知道其中一個小舞者後來莫名其妙的失蹤之後,才決定了打這場官司的方針和方法的。
失蹤,意味着影子可以頂上那個人的身份,只要白相配合,點頭認下。而白相,當然不會拒絕,畢竟影子的〖真〗實身份他知道,還一直是關在他府裡秘密院落的。最後,更是從他那裡逃脫,正等着將功折罪。另一方面,大萌和一刀從已經從被取消賤籍,回到家鄉養老的樂舞者領隊那裡,得到所謂輔證。於是,故事的邏輯就圓滿了。
歌舞畢,春荼蘼給了扮演皇帝的演員一個眼色。這個眼色值一個〖自〗由的身份,康正源會幫着辦到。所以舞者得了暗示就突然匍匐於地,叩頭如蒜。
正當堂上衆人詫異又糊塗之際,春荼蘼像男人那樣深施一禮,越過三位審官,直接對皇上請罪道“皇上,民女找人扮演皇上,雖然是爲了說明事情的前因後果,雖然只是故事,可卻沒有事先徵得皇上的同意,請皇上降罪!”
韓謀明知道那個故事除了影子愛模仿他,以及影子被軟禁在白府這件事外,全是假的,卻仍然忍不住心情起伏,遂擺擺手道“歌舞罷了,何罪之有?”話音一落,略略怔住,突然明白掉進了春荼蘼的陷阱。
春荼蘼等的就是這句話,這句不能推翻的金口玉言!於是,她當即跪倒,大聲接口道“皇上聖明!歌舞罷了,扮演而已,能有什麼罪?影子冒充皇上,從洛陽之地取財,用於災難中的淮南道,且是以皇上的名義,是因爲他長年揣摩皇上的心意,深知皇上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所以才行此舉!因爲他知道皇上必會這麼做的,只是國事繁重,暫時沒有精力。” 這是宋代范仲淹《岳陽樓記》中的話,此時她說出來,甚和聖意,拍馬拍得那叫一個舒服。
“好一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混在看審大員中的白敬遠,非常巧妙的插了句嘴。看似情不自禁,卻是恰到好處。而且,他確實喜歡這句話。
春荼蘼對白相點頭致意,並接着道“影子有錯嗎?有!他錯在太投入,誤把這個天下爲舞臺,讓所有參與者都成爲了樂舞者,共同演出了這個故事!皇上,各位大人、先生,影子之罪在於混淆了現實與歌舞,卻罪不在欺詐,更不及其他。他在賣命的表演,爲皇上,爲大唐、爲天下!他,只是一個沉溺於故事中的樂舞者,努力扮演好他所扮演的人。所以皇上說,他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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