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明顯的暗示!
春荼蘼當然懂得,所以當歐陽主典一離開屋子,立即蹦起來,快速翻看文書。剛纔逼出的眼淚使視線模糊,當即又不在意的抹了一把,連帕子也沒用,直接上袖子了,驚得過兒和小九哥目瞪口呆。
“別閒着,快幫我記點關鍵詞。”春荼蘼一指桌上的筆墨紙硯,“小九哥可會寫字?”
小九哥點了點頭,過兒不用人吩咐,麻利地鋪紙研磨。
時間緊,任務重,但春荼蘼知道,這已經是歐陽主典能給的最大權限了。家屬或者百姓聽審是可以的,非重大案件,並不秘審,但一旦形成文書,非有功名且擔任訟師者,就不能閱看。
大唐律法,自然不及現代法律健全,但也有相應的訴訟程序,聽告、立案、抓捕、堂審的事項等等的規定。正因爲知道這些,她纔沒有立即往縣衙趕。可張宏圖違反了這些程序,連差票都沒往家裡送,春大山入獄,還是鄰居通知的,明顯失職。
可是法歸法,下頭操作起來是否嚴格遵守,古代就沒有那麼透明瞭。張宏圖就是違反了訴訟程序,難道她還敢越級上告縣官不成?官官相護,軍籍又不能隨意遷走,春家以後還混不混了?除非人命關天,否則她不會捅這馬蜂窩。
在古代當訟師,實在比在現代難多了。沒身份、沒地位、被人誤解、諸多掣肘、法制屈服於人治,動不動就給訟師定罪,真的……很有風險啊。
三人第一次合作,卻分外默契,等歐陽主典晃盪回來的時候,春荼蘼已經把文書放回桌面上,就像從沒有動過一樣。
她長得並不像美人老爹春大山,算不得頂頂漂亮,但卻繼承了白氏的細白皮膚、討喜的細眉彎眼,加上高挑玲瓏的個頭兒,雖然身量容貌才只初初長開,也是姿色上佳。特別是給人的感覺,絕對是人畜無害的類型。
所以當她狠掐了自己一把,之後眼淚汪汪的向歐陽主典問起訟師的事,歐陽主典毫不藏私的告訴她,“我在本縣已經供職十年,大部分官司都是雙方自辯,偶有事關大戶的案子,有些富家翁不願意自己上堂,覺得丟了面子,倒是有一位訟師相幫。”
“不知是哪一位,懇請主典大人告知。”春荼蘼連忙問。
“你往鎮東頭去,一問孫秀才,人人皆知。他平時就幫人寫訴狀,倒是刀筆鋒利,只是他的要價可不低呀。”
聽起來像個只爲富人謀利的、黑心腸訟棍啊。春荼蘼想。但是,管他呢,只要他在公堂上真有本事,順利還春大山清白,她纔不管訟師是不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對歐陽主典鄭重道謝後,春荼蘼並沒有直接去找孫秀才,而是去了縣衙大牢。
獄卒們薪俸底,又長年工作在大牢這種陰暗的地方,如果沒點外快,也是無法養活一家老小。就連祖父那一個月一兩的工錢,裡面也是包括了非正常收入。至於辛苦押送犯人到流刑之地去,一是因爲別人怕累,推託,二也是爲了多拿點差旅費。
所以常人覺得獄卒狼心狗肺,其實和他們的工作環境與性質有相當大的關係。像洪洞縣的崇公道,范陽縣的春青陽,算是少見的善心人了,算得出淤泥而不染的類型。
當然,這賄賂也要講究個度。太摳門了,人家犯不着爲點小錢冒風險。太大方了,對方反而不敢收。只有求幫小忙,給的銀子即不能少,又不乍眼,大家沒風險,數目差不多相當於受賄者一個月的薪俸就是剛剛好。
春荼蘼孝敬了牢頭一兩,又拿出一兩說是請人家幫助照看春大山,其實也就是分給其他幾名獄卒的。一共扔出了二兩,這才順利的見到了美人老爹。
春大山在堂審時捱了十杖,打的是背部,不過他是同行家屬,還是武官,哪怕是低級到幾乎沒品的呢,也不算平民。所以差役們做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下手並不重。但他因爲神情沮喪,就顯得有點蔫蔫的。春荼蘼一見,登時眼淚就下來了,真心疼啊。
“荼蘼,你怎麼來?”春大山愣住,隨後急道,“快回去,這地方污穢,哪是你一個姑娘家應當來的。”
“這世上沒有污穢地方,只有污穢的人。”春荼蘼哽咽着,咬牙切齒。
春大山誤會了,以爲女兒恨自己不爭,連忙解釋,“荼蘼,女兒,爹沒有!爹沒有幹壞事!”
“我信爹。”春荼蘼擺擺手,心知牢頭給的探視時間有限,不是訴衷情的時候,“但是爹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害你的!”
“你問這個幹什麼?爹沒做過的,抵死也不會招。他們沒有口供,就定不了我的罪。”春大山從牢門的柵欄中伸出手,溫柔的撫摸了一下春荼蘼的頭髮,“你先回去,明天是到營裡點卯的日子,我不去,軍裡自然會着人來問。”
“這案子,縣衙已經接下,軍中知道也沒有用呀。”府兵衛士犯事,是歸當地衙門管,還是歸折衝府自管,管轄權一向混亂。不過如果不是大人物,雙方也沒必要爭執。說不定,軍中還有其他處罰追加。說起來,不管什麼年頭,也是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啊。
春大山搖搖頭,勸慰,“別人不管,你魏叔叔卻不會放任的。他出門公幹,估摸着還有七八天就回來了。到時候,他一定會想法子救我。你就別管了,好生在家裡待着,注意門戶,誰說什麼也不要出來亂跑。”
折衝府的府下有團,團下有旅,旅下有隊,隊下有火,火下有衛士。隊中,有隊長一名及隊副兩名。春大山是一隊之隊副,另一名隊副就是他的好友魏然。兩人負責日常的基層士兵練兵,那位隊長是個凡事不管的甩手大爺。
確實,在祖父不在家,徐氏孃家不大靠得住的情況下,魏叔叔是最好的外援,也必定會插手的。
可是,七、八天後?!
縣令張宏圖好面子,在所謂證據確鑿的情況下結不了案,他必動大刑。春荼蘼不能讓自家老爹受那種皮肉之苦,而一旦動了大刑,不死也得脫層皮。如果犯人還不招,縣令等於騎虎難下。張糊塗絕對不是個有容人之量的,有了錯,抵死也不會認,只會想辦法掩蓋,那就更得治春大山於死地不可。到那時案子已經判了,再想翻案就更難。在封建社會的官場黑暗裡,她絕不能冒這個險!
“我自然是信得過魏叔叔的,但女兒也不能坐視父親受苦不理。”春荼蘼抓住春大山的衣袖,“至少,您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然哪裡吃得下、睡得着?若是再病了,父親和祖父都不在身邊,您叫女兒怎麼辦?”
這身體的本尊先前死了,她才得以重生,在家人眼裡,卻是大病一場,現在聽說她吃睡不寧,春大山不禁又擔心不已。不過,他實在不想女兒摻和進這腌臢事,猶豫着問道,“你母親呢?她怎麼叫你一人出門?”
小九哥機靈又有眼色,看到人家父女相見,怕有什麼不方便同外人說的話,早早就躲一邊去了。但過兒卻一直站在旁邊,此時聽春大山問起,不禁哼道,“老爺快別惦記太太了,出了這麼大的事,太太就只等着親家老太太來,自己在家求神拜佛,別說小姐,連家也不管了。”
春大山皺眉,張了張嘴,卻沒能出聲。
夫妻相差十歲,算得是老夫少妻,因而他對徐氏多有寵愛,何況他本身又就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倒也不是說他性格軟弱怕老婆,卻總是不忍心調教,所以家裡過得不踏實、不順意,他也是有責任的,此時還能說什麼?春氏父子對家裡人向來溫和,過兒從來又是個敢說的,直接就給了春大山一個沒臉。
春荼蘼來這個家的時日還短,對家務事的感觸並不深刻,此時怕話題歪了,連忙道,“父親,您知道親家老太太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您趁早把實話告訴我,我幫您請個訟師來料理,省得她來瞎攪和,沒事也變有事了,最後還要在祖父面前炫耀。”
春大山是極孝順的人,想到老父可能吃岳母的瓜落兒,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咬牙道,“有人要害你爹!”
“怎麼說?”春荼蘼追問。
“前幾天,爹私下存了一點錢,不多,但足夠給你打一根銀簪子的。”春大山深呼吸幾次以平靜心緒,慢慢地說,“鎮上萬和銀樓的首飾樣子時新,都是長安來的款式,爹琢磨你十四歲生辰就快到了,想着送你……”
春荼蘼很感動,她家美貌老爹是很疼她的。所謂私下存的錢,是自己的那點私房吧?他俸祿也不高,平時都交了家用,軍裡還有些應酬,能攢下一根銀簪的錢,恐怕要很久。
突然,她想起現代歌劇的一句唱詞:人家的閨女有花戴,爹爹我沒錢不能買。扯上二尺紅頭繩,給我喜兒紮起來……
東西無分貴賤,在乎的是這份心意。若她爹是大富豪,就算給她大鑽石、大珍珠還有大元寶,也及不上這根普通的銀簪難得。
“然後呢?”她聲音有點發顫。一想到父親爲自己去買東西,結果遭人陷害,就感覺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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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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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崇公道是戲曲《蘇三》中的人物,大家應該知道的,我多嘴一下。
魏然,由原客串貼中七十六樓的Wien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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