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交加,便如她此刻煎熬的心境!
“趙弋就算了,那伴你一年的小奴隸性命你也全然不顧!”
“鳳朝夕,你果然夠狠心!”
腳步聲響,商玦向朝夕走來,腕子上又是一緊,他一把扯住她朝暖榻的方向走去,至暖榻跟前,揚手便將她甩在了暖榻之上,朝夕跌坐暖榻之上,一時不能言語。
他說的話,字字如鐵,字字皆對!
朝夕面色驚慌,心中卻沉靜一片,可接下來商玦之言叫她又一次心頭一縮!
他說,“可你若仁善聖德,我倒要失望了!”
朝夕攥着袖口,聞言下頜微擡朝向商玦的方向!
“蜀國的嫡公主,怎能是心慈手軟之輩?!”
商玦上前一步,冷靜的語聲高高在上懸在她頭頂……
世人皆言他慈悲,可爲何她卻覺得他慈悲的外表之下必定藏着一副冷漠至極的心腸?
嘴厲,眼毒,至於手段,她見識到的還只是冰山一角!
面對這樣一個人,一味的掩飾許已無用!
朝夕拂了拂自己大紅的裙衫,直起身子,脣角撤出嘲諷的薄笑,“世子在說什麼?蜀國的嫡公主?朝夕乃逆生煞星,乃兇命妖物,在許多年前便被逐出了巴陵,早已不再是什麼嫡公主了,現如今朝夕身無長物,薄命一條,爲了活命,什麼都可以做。”
說着話,朝夕笑意趨冷,“朝夕命運坎坷,伴我一年的小奴隸又如何?世子既然知朝夕甚多,總不至於不知道朝夕身邊死去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那小奴隸不過他們之中的一個,將來或許還有下一個下下一個,世子若憐惜小奴隸的性命,那您的世子之位如何得來?”
權利之爭,總免不了枯骨和鮮血,眼前這人的手必然不會乾淨……
回答朝夕的是一陣死寂般的沉默,就在朝夕以爲自己走錯了棋之時商玦忽而低笑了一聲,笑意莫測,如鼓撞在朝夕心頭,她下意識鬆了口氣。
“逆生又如何?崩壞朝綱?禍亂社稷?”
“若術士之言真能左右國運,如今坐在帝君之位上的便該是世間最厲害的術士。”
“所謂命運,不過是由強者主宰的遊戲。”
“沒有到最後,誰也不能料定自己命運如何。”
商玦定定站着,話語卻好似重錘一般砸在朝夕心頭,她一顆心狠顫,落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住了自己的裙襬,這些話她藏在心底多年,如今卻被一個陌生人說了出來!
朝夕忽然意識到,他和她或許有共同之處!
“你想的當和我說的一樣。”
商玦又一次道出了她心底之語,只是語氣比她更爲肯定!
朝夕下意識仰頭,想要再去看看那雙深沉若淵的眸,可是此刻她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除了耳畔他分毫破綻也無的語聲之外再尋不出旁的……
“人的聰明應當適可而止,聰明的過了頭就會犯蠢。”
商玦的話再度響起,凜冽又威懾,朝夕回神,適才一閃而逝的念頭淡去,她垂下眸子,不再刻意卑躬,卻絕對拒人千里,商玦不以爲意,只繼續道,“我不想第二次看到任何岔子出現在你的身上,對付聰明人,你只需要比她更聰明便可以。”
微微一頓,他又沉聲道,“我再說一次,你姓鳳。”
這話落下,商玦轉身便走,不多時帳內便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朝夕微微擡眸,呆坐了一會兒扯下身上斗篷躺上了錦榻!
她姓鳳,是蜀國的嫡出公主,然而這件事已經被人遺忘了十二年。
“知道嗎,她就是那個先出腳後出頭的逆生公主呢!”
“欽天監說她是禍亂朝綱的妖物!”
“南邊的戰事和神山的大火都是因她而起……”
“宮中的瘟疫也是因爲她!”
“這樣的惡人怎麼還能留在世上!弄死她!”
朝夕永不會忘四歲之前巴陵王宮之中的那些駭人夢魘。
她生來貴胄,卻從不知貴胄爲何物!
她曾以爲四歲那年被逐出蜀都巴陵是她王宮悲慘生活的結束。
可等她出了巴陵,她才知真正的噩夢是何種模樣……
朝夕從夢魘之中醒來之時身子好似從冷水之中撈出來的一般,帳外的寒風呼嘯更甚,簌簌的落雪聲亦更大更響,而帳中,卻是一派寂靜無聲。
朝夕愣了一會兒神,不確定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身邊……是空的。
朝夕下意識鬆口氣,擡手按了按額頭。
低幽的簫聲就在此刻猝不及防響了起來——
朝夕一驚,豁然轉身朝向簫聲的來處!
奏蕭之人站在帳中西北角,朝夕記得子蕁說過,那是窗櫺的所在!
能在這帳中奏蕭的人除了商玦還有誰?!
朝夕剛放鬆下來的身子又繃緊,卻是撐身坐了起來。
雪夜蕭吟,實在是美事一樁,若不是在軍營,若不是她和他。
低幽的簫聲在軍營上空迴繞,纏着夜風,和着紛揚的大雪,帶着一股子鑽透人心的蠱惑之力,那是一首朝夕未曾聽過的曲子,她卻聽的格外認真!
許多畫面着了魔似得在腦海之中閃現,彷彿又入了夢魘……
一曲終了,商玦似沉浸曲中未曾言語。
“曲調本是恢弘,被世子吹奏出來卻似格外悲切,看世子如今的身份地位,實難想象世子心中也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悲慘過去……”
朝夕一頓,忽然想起什麼似得到,“想起來了,世子曾流落於宮廷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