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坧拜見公主殿下,許久不見了。”
落日熔金,黑底紅字的燕字旌旗隨風作響,整個隊伍最前,一襲玄色官服着身的鬱坧對着朝夕拱手一拜,出身燕國鬱氏,商玦之臂膀,燕國第一文臣,鬱坧恭恭敬敬的一禮,他身後站着的燕國禮官再不敢怠慢半分,卑恭的模樣甚至如同給商玦行禮。
紅裙墨發,夕陽的餘暉襯得她風華凜然,朝夕彎了彎脣,朝鬱坧身後一掃,淡聲道,“許久不見了,快不必多禮,從燕國來此一路遠行,諸位辛苦了。”
鬱坧直起身來,仍然垂眸頷首,“微臣不敢當辛苦二字。”
朝夕便不再多言,一旁的商玦看着後面的聘禮隊伍和隨行禮官點了點頭,又道,“公主說辛苦,這二字諸位便當的,此去巴陵還有些距離,大家莫要輕慢。”
諸人連聲道“不敢”,商玦便對鬱坧揚了揚下頜,“你隨孤入城。”
鬱坧自然應“是”,如此這見禮官便算完了,商玦一把牽了朝夕的手,轉身朝着馬車走去,身後僕從官屬連連跪地拜倒,口中高呼“恭送世子殿下”。
上了馬車,外面鋪天蓋地的紅便被擋了住,朝夕落座,不由得又掀起車簾朝外一看,紅綢灼目,好似她身上的裙裳,這樣一份貴重的聘禮,難怪蜀王冊封公主的旨意來的如此之快,朝夕擡眸看向商玦,他說的不錯,這一次她當真應該報答他!
兩位主子上了馬車,外面侍衛馬鞭一落馬車便走動起來,一行車隊緩緩出發,直朝着欽州城城門而去,還未至城門口,又見一行蜀國的旌旗在城門之前飄動,戰九城打馬至朝夕和商玦的馬車之外,低聲道,“主子,公主,前面有蜀國迎客的禮官等候。”
馬車之中朝夕和商玦對視一眼,商玦轉而對馬車之外道,“不必應酬了,此番一切從簡,城中的蜀國官員都不必前來拜會,孤送公主歸家,不見外客。”
馬車外戰九城應了一聲,朝夕默不作聲的垂了眸。
商玦看着她脣角微彎,“你若是想見自然可以見的,只是欽州守官身份還不夠高,且距離巴陵太遠,即便應酬也並無助力,索性省去這些繁瑣,還有這城中守將楊衍,出身楊氏,性格執拗剛烈,不是個趨炎附勢之輩,若我們廣見賓客反倒會招致猜忌。”
商玦根本不必解釋朝夕便不想見那些外客,可他如此一解釋倒是顯得誠懇許多,朝夕點了點頭,眸光一轉看打了馬車之中放着的那本冊子,她隨手拿起來,“燕國對每一個諸侯國都如此瞭解嗎?還是……只對蜀國如此?”
商玦既然送來了冊子,便想到了她會問什麼,聞言目光倒是坦蕩,“只對蜀國。”
朝夕豁然擡眸看着商玦,眼底鋒芒畢露,“爲何?”
這份冊子上所寫絕非這兩月之間便可探查清楚,足見商玦早就開始關注蜀國,甚至在朝夕還在趙國的時候或許就已經開始了,商玦那麼早就開始關注蜀國是爲了什麼?!
只一瞬間,朝夕腦海之中的思緒百轉千回,而對面商玦仍然目光坦蕩脣角還掛着一抹薄笑,馬車徐徐行進,不多時便到了城門口,車簾浮動之間外面燦金的餘暉照進來,正映入商玦深不可測的眼底,瀲灩的波光一閃而過,朝夕心頭微微一窒!
“殿下,這就入城了……”
馬車之外傳來戰九城的聲音,商玦在車內默了默繼續此前的話題。
“因爲你。”
朝夕眼瞳一縮,實在沒想到商玦竟然如此直接的說出來。
因爲她?!
莫非商玦早就決定了要和她結盟聯姻?
朝夕垂眸,她並不確定商玦此話的真假,可商玦又爲何要騙她?
“鹿生於南,幽困於東。”
馬車緩緩駛入城中,城市的繁榮嘈雜一下子穿過車壁落在了朝夕和商玦耳邊,就在這時,商玦平靜的道出這八個字,朝夕擡起頭來,在昏暗的光線之中和商玦對視。
“無憂谷給的斷言,你是白鹿星降世,上一個白鹿星你知道是誰。”
商玦很平靜,每一個字都入了朝夕之心,上一個白鹿星乃是殷溱,是大殷的開國女帝,朝夕眯了眯眸子,“因爲無憂谷的斷言……你便廢了如此大的力氣?”
商玦聞言低笑一聲,“當然不能只是無憂谷的斷言,我自然還有我的判斷。”
如此便更有說服力了,商玦本就該有自己的判斷,而這些判斷之間夾雜了多少運籌朝夕不知卻能想象,她心中一定,不打算繼續揪着這個話題。
這麼一靜的功夫,商玦想到了早前的信箋,他擡手掀開車簾朝外一看,欽州城城池果然繁華無比,城樓巍峨堅實,臨街的酒肆坊市更是熱鬧紛呈,商玦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眉頭微皺,“早上那封信箋上所言……只怕這兩日就會有事端。”
朝夕轉首也朝外面看了一眼,“欽州不宜久留,我們何時離開?”
商玦眉頭微皺,“明日便走,疾行回巴陵。”
朝夕點點頭,想起那城外的聘禮隊伍,“那鬱坧他們一行怎麼辦?”
商玦搖搖頭,“他們後一步來。”
朝夕覺得如此安排也十分好,便點了點頭,他們一行人多,車馬也多,入了欽州便走的更爲緩慢了,欽州是附近最大的城池,他們要在此處買辦途中欠缺之物,商玦在此見鬱坧,只怕也有要事要商議,朝夕掀開車簾淺吸口氣,耳畔聽着越來越濃重的蜀音神情莫測。
大殷之上語言相通,可百年來因爲地域差別各處語言略有些詫異,官府王室貴族所言爲官話,平頭小老百姓卻大都說着帶着明顯蜀音的話,販夫走卒的叫賣聲,酒樓茶肆的談笑聲,街道上來來回回的蜀國百姓將蜀國越發真實的展現在了朝夕眼前。
十二年前走到欽州的時候她身邊還剩下幾人?
放下車簾,朝夕的眸色忽而沉鬱起來。
“公主府的儀仗明日就會趕上來。”
車內安靜的厲害,商玦看着朝夕忽然開口,朝夕回神,“哦”了一聲才淡聲道,“儀仗越大,就會越加招人耳目,何況此番來的儀仗之中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眼線,路上容易生出旁的變故,還是我們自己走,就讓那儀仗跟着段凌煙好了。”
商玦彎脣,笑意竟有些微狡黠,“正合我意。”
朝夕被他這笑意感染,更不知他那狡黠從何而來,微微一挑眉商玦便徐徐道,“來的儀仗必然出自王室,諸多規矩,你眼下不好不遵,你我又如何能同車?”
這是直白的表達,朝夕聽得微微一怔。
看着朝夕的怔忪商玦笑意微深,“到了巴陵,便沒了這等安閒之日。”
在淮陰侯府之時朝夕萬事無需操心,暗處有君臨和墨閣,明處有商玦,可到了巴陵,所有事都要她親力親爲,朝夕不理商玦話中之意,徑直揚了揚下頜,“蜀國內政複雜,巴陵更是氏族和權貴紛立,便是後宮也有一本數不清的賬,如此局勢世子竟會陪我入巴陵。”
微微一頓,朝夕看向前面鬱坧的方向,“鬱坧只怕會上諫了。”
商玦搖頭失笑,忽然傾身向朝夕看的近了些,“我陪你同歸,你可會安心些?”
朝夕眉頭一皺轉過臉去,“你以爲沒有你我便回不來蜀國?”
商玦身子仍然傾着,自然想起了早前趙國的紛亂正是因爲蜀國而起,他又是一笑,“趙國亂戰,蜀國趁機提出要你回來,你人雖然回來了,處境卻不會好,眼下你得了冊封,回了巴陵總能少些阻礙,我陪你回去,嗯,總也有些助力吧。”
商玦謙遜,只說了一句“總也有些助力”,朝夕脣角一抿,正要開口馬車卻忽然一頓而後停了下來,朝夕皺眉,商玦也皺眉,朝夕探身朝外看了看,卻是看不到最前面怎麼回事,倒是聽到了一些嘈雜吵鬧,這大街上人來人往,少不得遇見擁堵,見商玦八風不動的看着她,她便也不甚在意,點了點頭,她眸色一深,“世子此話何意?”
商玦笑出聲來,“你對我便如此戒備?”
朝夕斂了表情垂眸,“在淮陰侯府之時你要的是神兵譜,我給你了,到了巴陵你要什麼呢?你我之間素來直接,你要什麼大可直說……”
商玦嗤笑出聲來,看着朝夕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正要說話,前面的嘈雜聲忽然變大起來,他們所停似乎是欽州最爲繁華熱鬧之地,周圍各式各樣的吵鬧聲都有,可忽然之間,幾句撕心裂肺的驚惶喊叫蓋過所有的聲音傳到了馬車中來!
“死人啦死人啦——”
“楊二公子被打死了——”
朝夕和商玦齊齊一愣,下一瞬,二人的表情同時凝重起來!
而外面的人顯然也聽清了這話,街邊的酒肆之中探出許多腦袋,店鋪之中的客人也都徑直衝到了街頭,本就人頭攢動的大道瞬間被圍的水泄不通!
馬車之中,朝夕沉眸,“是楊氏……”
商玦直起身子,下了結論,“衝我們來的。”
夜風帶着血腥味飄散而至,人未歸,局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