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蕁點燃邀月臺內的燈盞之時手都在抖,怎麼也沒想到只是個春日宴卻鬧成這般模樣,船竟然沉了,且那沉船之上還有她家公主,她今日本是抱着瞧熱鬧見世面的心思跟着一起進宮來的,這會兒想着卻有些後怕,點燃耳房的燈盞,外面便響起了說話人聲,子蕁眨了眨眼,轉身走出去便看到了幾個侍婢手中拿着幾個檀木盒子等在外面。
“姊姊,奴是王總管派來給搖光公主殿下送衣裳的。”
子蕁抿了抿脣,背脊下意識挺直了些,此刻是在宮中,她可算是朝夕身邊的大宮女,自然不能怠慢,她掃了一眼那檀木盒子,“打開瞧瞧。”
侍奴看起來比她年紀大了許多,爲人也十分持重,想來是內府司中有些地位的人,可饒是如此,在子蕁面前也是十分乖覺的,將蓋子的鎖釦一扳,又將盒子打了開來,盒蓋一開,入目便是一片大紅之色,子蕁見此情景頓覺意外,彷彿……這衣裙真是爲朝夕量身定做的一般,可時間這樣緊張,怎麼可能爲朝夕現做衣裳?
子蕁到底不會掩藏情緒,來人看她面帶訝異便笑着解釋道,“此前王上爲公主殿下準備了許多封賞,這衣裙便是那封賞之中,只是封賞分了幾撥送去,這衣裙還未被送到公主府中,今日王總管特意吩咐下來,我們料想着總不能隨便選幾件衣裳,便將此物拿了過來。”
內府之中常年爲各宮各院備下衣裳,除了每個季節的份例,還要時不時的應付鳳欽下令的各項封賞,雖然朝夕剛回來不久,鳳欽卻是真的賞賜了許多東西,而內府的人各個都是人精,自然早就知道了朝夕愛着紅一事,這纔有現在的投其所好。
子蕁看着那料子便是極品的錦緞,心底也微微一喜,於是一笑從袖中拿出一把碎銀出來塞到了領頭侍婢手中,“麻煩你們了,這是公主的一點心意,且收下。”
那侍婢本來一副持重模樣,看到子蕁這打賞面上倒是微微一慌,連忙後退一步道,“這些都是奴應該做的,可不敢收姊姊的賞賜。”
子蕁眨了眨眸,她進宮之前專門問了藍新,這才知道宮中打賞乃是常事,爲了朝夕的顏面她才捨得了這麼些銀兩,可這人卻怎麼不敢要似的,見此人是真的作難,子蕁倒也不強求,只是讓開身有禮的道,“那就麻煩送進去吧……”
來人鬆了口氣,和一衆侍婢進去將檀木盒子放下,又行了一禮之後方纔轉身離開,子蕁驚惶的心有了幾分安定,往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這纔打開盒子將一應衣物取了出來往內室的方向走,邀月臺雖然不是宮中嬪妾常年居住的殿閣,卻也是有寢殿的,從前的莊姬便喜歡整個夏日都住在此處,子蕁輕手輕腳的走到了內室門口,裡面卻是一片安靜。
眨了眨眼,子蕁有些拿不準的想要上前去敲門,可她剛動了動腳,閉着的門卻忽然一下開了,子蕁擡眸便看到商玦去了外袍只着了雪色的常服站在門內,看到她手中抱着衣物,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給我吧,外面蜀王只怕會派人來,你看着些。”
這話便是在說這裡有他她可以去外面了,子蕁自然不敢違抗商玦,只是將衣物遞過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的朝內室之中看了一眼,可卻是什麼也沒看到,而商玦剛接過她手上的衣物便將門合了上,子蕁悻悻的聳了聳鼻子,從前都是她侍候朝夕,怎麼今日反而是她不能近身了,屏住呼吸聽了一瞬,裡面還是安靜非常,搖了搖頭,子蕁依言去外面守着。
內室裡,商玦正抱着子蕁拿來的衣裙往內室耳房的方向走,內府準備的衣物從裡到外一應俱全,連褻衣褻褲都一併送來了,商玦往手中衣物上看了兩眼,掀開簾絡,一腳邁入了帷幕四垂水汽繚繞的耳房,這耳房正是這處邀月臺的浴房,白玉石地磚是暖的,哪怕光腳踩着也不覺得冷,而不遠處的湯池之中,商玦只能在朦朧的輕紗掩映中看到個背影。
朝夕靠在池邊,彷彿是睡着了,商玦腳步極慢,可仍然朝着朝夕的方向走着,並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漸漸地,輕紗阻隔不了他的視線,只有些微的水汽在朝夕周身環繞,墨發如瀑,而商玦一眼看到了朝夕光潔消瘦的裸露肩頭,她肌膚白膩似雪,因爲水汽的蒸騰耳後又有一圈微粉,水珠捨不得走似得掛在她肌膚上,叫人想用舌去採擷。
“你若再往前走,我的寒蟬怕要派上用場了。”
商玦腳下微頓,脣角彎了彎,他這一瞬間的遲疑只叫人以爲他會停下,可也只是那麼一瞬之後,他的腳步再度動了起來,十幾步之後,商玦停在了朝夕身後,將手中的衣物放在池邊,他忽而在朝夕身後蹲了下來,池邊還放着香膏玉梳,他竟自然而然拿起玉梳爲她梳起了頭髮,白玉梳齒鑽進朝夕的發間,順着絲絲縷縷的墨發一路往下,而商玦的手也一路滑到了水面才停下來,朝夕背脊繃的極緊,本來恰到好處的池水忽然有些燙人。
“今日的沉船絕非巧合,你就不曾發現半點異常?”
商玦只是爲她梳髮,聲音平穩如常,朝夕繃緊的背脊緩緩的鬆快下來。
“不曾,當時所有人都在船艙中。”
商玦輕輕“嗯”了一聲,“不過倒是巧合的揭出莊姬王后的事來。”
商玦手上的動作不停,目光卻輕輕拂過她的頭頂和肩頭,“你回來巴陵,有一半是爲了當年莊姬王后逝去,雖然此前你極少提起,可我還是知道你在想什麼的。”
朝夕巍然不動,輕輕閉着眸子彷彿快要睡着。
停了停,商玦繼續道,“此番於美人瘋癲乃是意料之外,卻是將此事揭了出來,只是她如今已經瘋癲,她說的話恐怕也不能爲人盡信,而這宮中必定也有人不想此事鬧開,若無後續,只怕會被當做瘋癲之人說了瘋話,你以爲呢?”
朝夕仍然未動,商玦微微頓了頓,“於美人爲何會揭出此事?”
這一問來的意味深長,今日春日宴本不該生出這樣多事端,先是十一公主鳳念芷被白月傷了,而後又是撞船,撞船之後又是沉船,沉船之後瘋了一個內宮嬪妾,且這人還將莊姬之死有隱情揭了出來,這樣多的變數看起來似乎毫無關聯,而於美人便是其中最大的變數,若是沒記錯,起初在未央殿之前時於美人還是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瘋了?
朝夕聽見這一問倒是開了口,只是語氣淡然聽不出喜怒,“於美人失去了七公子,已經憂思深重,沉船之後受了驚嚇,精神不正常有何好意外的?”
“你回來便抱着爲你母后查清當年內情的心思,可卻未曾聽你說過。”
朝夕動了動,齊肩頭的水便漾出一波接着一波,商玦的目光微動,卻仍然落在她溼漉漉的墨發之上,“於美人是段錦衣身邊之人,她今日的話是否在說當年莊姬王后之死和段錦衣有關?若是這般,只怕於美人活不久了,你想要此事如何解決?”
“母后當年忽然染病,而後故去,我本就存疑,她今日如此說了倒是印證了我的猜測,既然如此,我自然是要查下去的,只是畢竟是十三年前的事,不好查。”
朝夕語氣平和,彷彿是在說她本來只是簡單懷疑沒有打算專門爲了此事做些什麼,而這次於美人忽然瘋癲開口倒是給了她機會,商玦略一沉吟才點頭,“不好查的確是不好查,卻也不是沒有法子,不過此事還要看蜀王的意思,畢竟是已故王后之死。”
朝夕十分平靜,就好似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一般,由此可見她的確早就這樣想過,既然如此……爲何不在上一次孫岑在宮外示好之時就表態呢?
朝夕背對着商玦,雖然沒看到商玦的表情卻也猜出了商玦的心思,“我不信任何非親非故的示好,孫岑是爲了自己的兒子報仇,我對她而言只是棋子並非朋友。”
商玦低笑一聲,對她的警惕心不感分毫意外,他也不急着說什麼,只默默將朝夕的頭髮梳完,朝夕落在湖中受了涼,泡了個浴湯纔算緩過來,她此刻不着寸縷,雖然背對着商玦卻是不敢隨便動,見商玦在她身後遲遲不走不由的有些無奈,“你該出去了。”
商玦聞言放下手中玉梳,“今日你我婚期已定,在天下人眼中你已是我夫人了。”
朝夕挑了挑眉,冷笑一聲,“婚儀未成,哪門子的夫人?”
商玦聞言也擡了眉頭,“看來你還未將自己當做我的夫人,這怎麼行……”
朝夕閉眸,語氣冷靜而自持,“賜婚諭旨未下,冊封詔書未啓,我怎麼敢真將自己當做了燕國世子夫人?我若如此不識時務,豈非讓你難做?”
商玦忽而傾身,口中的熱息幾乎要落在朝夕耳廓上。
“莫不是真要做點什麼你才……”
“你才能將自己當做世子夫人”的話剛說到一半,大抵是因爲商玦忽然離的太近,看似在閉眸養神的朝夕忽然擡手朝他襲來,朝夕手臂帶起的水花四濺,商玦更看到她指間有寒光一閃,心底無奈一笑,他沒想到朝夕竟然真的對她用了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