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這一次孤一定給你們母女一個公道。”
鳳欽拍着朝夕的手背,語氣之中滿是痛心,朝夕眉頭微蹙,鳳欽便又接着道,“那一日在船上於美人說的那些話,孤後來雖然沒有立刻讓孫昭去查,心底卻一直記得,於美人說你母后死的冤枉,在夢裡,你母后自己也說自己死的冤枉。”
說着鳳欽滿是嘆然的搖搖頭,“說起來,當年你母后好端端的因爲一場傷寒而過世,便是連孤自己都懷疑過,可那個時候亂子太多了,孤根本沒來的及查證。”
說罷,又眸帶歉意的看着朝夕,“在那之後,欽天監又做出了那樣的卜測,孤沒能護着你們兄妹,還將你們趕出了巴陵,你母后在夢中哭,哭的好生哀慟……”
鳳欽雖然未曾直接道歉,可這話卻已經表明了態度,說完這些,他方纔看向站在後面的商玦,在此之前,但凡是朝夕和商玦一同出現他必定會當先招呼商玦,先和朝夕說話這還是第一次,商玦見鳳欽看着他便上前了幾步,鳳欽便道,“孤現如今最欣慰的便是有燕世子愛重你照顧你,你放心,你的大婚孤一定不會輕忽的,一定給你最好的,讓你母后在天之靈安息,聽藺辭說御懲司裡面的兩個宮女已經畏罪自殺了,你放心,孤這就將楊氏貶斥成庶人打入冷宮去,當年的事也必定讓孫昭查個清清楚楚讓你母后泉下安慰。”
朝夕眉峰微動,卻是沒想到鳳欽聽到藺辭的稟告之後真麼快就要下定論,她略一猶豫,神態有幾分擔憂,“父王,此事是否和廷尉大人商議之後再行定奪?”
鳳欽搖搖頭,“不必,孤心意已決。”
楊蓮心出身楊氏,且也是在莊姬之後便入宮陪着鳳欽的人,算起來已有近二十個年頭,不論現在是否還如此前那般寵愛,二人這麼多年相伴自有情誼,可鳳欽眼下卻是未等孫昭那邊有個定論便想懲治楊蓮心了委實奇怪,朝夕脣角微沉面露凝重,鳳欽卻安撫的道,“你放心,就算她沒有犯下此前的事,便是藏毒這一條也是足夠將她貶斥的了!”
鳳欽說完也不多言,只揮了揮手叫來王慶,“去,去給孤擬旨意!”
王慶面上也有幾分惶惑,聞言卻不敢耽誤,應了一聲“是”便轉身離開,朝夕站在鳳欽身邊,表情一時間有些怔然,早上見她之時還十分正常,可就午時這一會兒便不對勁了?見王慶去擬旨鳳欽便呼出一口氣放鬆了下來,卻是忍不住輕咳了兩聲,朝夕面色微變,忙將他身邊的茶杯端了來,“父王,請用茶……”
鳳欽接過茶杯,抿了兩口才緩了些,“真是不中用了!”
說着纔看向商玦,“怎不給世子上茶看座?來人……”
他往常都是第一個招呼商玦的,今日卻讓商玦在旁站了許久,一時間覺得十分失禮,商玦聞言則一笑,“王上不必如此見外,我是晚輩,站着也無妨。”
商玦是要和朝夕大婚的,且輩分本來便算是晚輩,可他說自己是晚輩,鳳欽卻不敢真的將他當做晚輩來對待,侍奴奉上茶點,商玦還是坐了下來,不多時,王慶捧着一道旨意走了過來,彎身站在鳳欽身前,“王上,您看看吶,可有疏漏之處?”
鳳欽轉眸看了一眼,片刻之後點點頭,“好,去傳旨吧。”
說着看了一眼這屋內,指了指藺辭,“藺辭,你和王慶一起去。”
藺辭反應倒是快,可王慶應聲之時卻有些猶豫,似乎連他也沒反應過來鳳欽下令擬旨這樣的快,可鳳欽到底一聲令下,王慶分毫不敢耽誤的帶着兩個近身侍奴跟着藺辭走了出去,他們一走,這室內便剩下了三人,鳳欽靠在偏殿窗下的長榻之上,面上仍有倦怠的疲憊之意,似乎午睡並沒有讓他去乏,朝夕和商玦都未說話,鳳欽卻躺下閉着眸子嘆了口氣,“這幾日孤****夢見你母后,竟然喜歡這入夢的感覺,你母后當年性子清冷,如今入了夢卻是願意多說些話了,孤瞧着甚是愉悅,恨不能時時都在夢裡不再醒來。”
朝夕眼睫微動,不論鳳欽從前如何叫人失望,此刻說的這幾句話卻應當是真的,朝夕抿了抿脣,“母后能入父王之夢,必定也是十分欣慰的,朝夕已有多年不曾夢見母后了。”
鳳欽聽着這話脣角彎了彎,語聲也低了下來,當着朝夕和商玦的面,像是卸下了君王的威嚴一般自然隨性,“那孤便越發欣慰了,這麼多年,孤都盼着她入夢。”
朝夕看着鳳欽閉眸微笑的樣子目光復雜了一瞬,而鳳欽說完彷彿真的在期盼入夢一般的不再說話凝神靜氣下來,不出片刻,他呼吸平穩,竟然像是進入了淺眠之中……室內再無第四人,而鳳欽竟然如此沒有防備……足見其對朝夕二人乃是真的開始信任,朝夕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鳳欽,看着這張君王權勢也無法阻礙的皺紋滿布的臉。
片刻之後,鳳欽的呼吸更爲低緩,竟是真的睡着了。
朝夕轉身看了看商玦,這邊廂商玦緩緩的站起了身來,朝夕看了他一眼,便轉身朝外走去,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偏殿,守在外面的宮奴靜靜的侍立着,這偌大的崇政殿瞬時間安靜的嚇人,朝夕也未曾徑直走出去,只是站在崇政殿的廊檐之下未語。
她的目光落在崇政殿之前連綿的宮羣之上,崇政殿建在高臺之上,不僅位置在宮中的正北方,便是視野都比別處更爲高闊,朝夕擡眸一望,視野之中的殿羣屋脊連片起伏,飛檐斗拱層疊綿延,蜀國兩百年的風光,都銘刻在蜀王宮的金檐玉瓦上。
朝夕不知怎麼,心底忽然有些發沉,鳳欽的態度明明有所轉變,可她心底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愉悅和快意,她目光沉暗的站着,直到看到遠處再次出現王慶的身影。
“看起來今日午間這個夢對蜀王影響甚大。”
看着王慶回來,商玦這才緩緩出聲,連他也發現了鳳欽的異常。
朝夕沒說話,而王慶已經走到了近前來,看到朝夕和商玦連忙行禮,又好奇的往裡面看了一眼,“公主和世子殿下怎麼站在外面?沒去裡面和王上說話嗎?”
朝夕脣角微彎,“父王睡着了,看起來好像很累。”
這麼一說王慶方纔恍然,他兩手在身前一搭也不急着往裡面去,只是憂心忡忡的道,“王上此前身體便不好,這兩日又出了這麼多事端,也委實累極了,於美人和十一公主的喪儀辦的簡單,王上想到這些難免心底不愉快,白髮人送黑髮人……哎,王上這兩晚上也睡不好,夜夜很晚睡着很早又醒了,老奴看着都覺的辛苦,這不,御醫開的藥便有安神的……”說着還面露歉然,“必定是午時喝了藥,然後那會兒沒睡好,這會兒才又睡着了,真是失禮了。”
這話自然是對着商玦說的,朝夕聞言又問,“父王怎麼忽然想着現在就懲辦楊夫人了?”
王慶聞言也一臉意外,“老奴也不曉得呢,早間孫大人來稟的時候王上還說的是讓他繼續查下去,可就午間那一會兒……”說着話,王慶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哦對了,王上午間又做了夢,夢醒來王上眼眶都是紅的,說是……說是見到了莊姬王后,然後便喊着要見您,剛好藺統領要去御懲司,便說他去請您過來……”
藺辭主動說要去請朝夕過來?素來冷情冷麪不會多說一句話也不會和外臣有任何一點瓜葛的御衛統領會主動說去請朝夕過來?何況……他又怎麼能料到一定會在御懲司見到朝夕?王慶和鳳欽都沒發現藺辭說話的深意,可商玦卻是聽得明白。
藺辭早就想到會在御懲司見到朝夕……
商玦的眉頭便是一皺,脣角抿着的弧度一下子鋒利起來,隨即又眉頭一挑,所以,驅使鳳欽下了這般命令的就是因爲午間那個夢嗎?
鳳欽適才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說他的夢,只是說了王后對他說了很多話,卻不知道到底說了什麼,可不管是說了什麼,鳳欽也不應該因爲一個夢倉促下決定,這委實詭異,這般想着,商玦轉眸看向身邊的朝夕,卻見朝夕表情漠漠的,彷彿一點都不驚訝鳳欽因爲一個夢而如此武斷,眯了眯眸,商玦眼底生出幾分若有所思。
說完這些,王慶面色也更爲奇怪了,朝夕卻又回神看着王慶,“既然這樣,我們便不多留了,父王這般疲累,便讓他睡着,等他醒來就靠王公公照看了。”
王慶連聲道“不敢”,朝夕聞言卻是當真不再多留的朝外走去,商玦落後她半步,目光一直留在她漠漠的側顏之上,“蜀王這幾日似乎一直多夢,且都夢到莊姬王后。”
朝夕走在前面聞言仍然一派平靜,“母后託夢於父王罷了。”
商玦眉頭微蹙,是莊姬託夢,還是有人想讓他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