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沉又看了她一眼。
這才倏地鬆手,往後退了一步。
白錦曦恨恨瞪着他,伸手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服,轉頭看着徐司白:“你怎麼來了?”
徐司白這種重量級的法醫,一向只在命案現場纔出現。
陽光透徹而明媚,徐司白站得筆直。白皙清雋的臉上,眉頭依舊皺着。
“今天正好沒事,就過來看看。”他答。
白錦曦點點頭:“強姦案,有點棘手。”
說話間,他已走到她跟前,低頭看着她:“哭了?”
白錦曦真的有點無奈。
怎麼今天人人都關注她的紅眼圈。
她笑笑答:“沒有,你看錯了。”
徐司白盯着她,漆黑清澈的眼眸,如兩汪安靜的深泉。
片刻後,他也慢慢笑了。不再拘泥於這個話題,而是看向她身後,目露探究:“剛纔那人是誰?你怎麼跟人槓上了?”
白錦曦也轉身望去。身後空蕩蕩的,韓沉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
她嘆了口氣,答:“一言難盡。”
——
一小時後。
二樓,案發現場陽臺。
白錦曦站在陽臺上,極目遠眺。
老城區低矮的民居像混亂的棋盤,縱橫交錯,在陽光下顯得一片灰禿禿的。但這裡又是政府重點扶持的經濟新區,所以又有無數高樓大廈環繞而建。老舊與繁榮,和諧共存。白錦曦看久了,還覺得挺順眼。
徐司白摘下手套,推門走出來,跟她並肩站立。
“有什麼發現?”她問。
徐司白搖搖頭:“是個謹慎的人。”
他說的是罪犯。
白錦曦點點頭,補充:“冷靜、自制、計劃完善。”頓了頓又說:“目前監控錄像和現場鑑定都沒線索,羣衆走訪也一無所獲。他也許會再次犯案。”
徐司白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問:“韓沉提的幾點疑問查了嗎?”
在現場呆了這麼久,他自然也聽刑警們添油加醋講了剛纔韓沉與她的推理PK。
“那幾點還要深入調查,沒有頭緒,挺棘手。”說到這裡,白錦曦轉頭看着他,淡笑,“說起來,我是在夜總會掃黃時遇到韓沉的。”
韓沉的風流傳聞,徐司白自然也是聽過的,聞言照舊輕蹙了一下眉頭,沒說話。
白錦曦卻話鋒一轉,說:“不過,我總覺得這人身上有事。甚至可能經歷過什麼大的挫折,否則不會這麼……”
戾氣十足。
沒錯,儘管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麼
但他舉手投足間,總令她感覺到某種自我放縱和沉淪的氣息,某種壓抑的戾氣。一個最好的刑警,沉淪在他秘密的世界裡。
然而徐司白微怔了一下,挑眉看着她。
“沒什麼值得同情的。”他淡淡地說,“無論任何挫折,一個潔身自好的男人都不該自甘墮落,去那種地方。那是對今後伴侶的不負責任。”
這下換白錦曦愣住。
他一向性子淡,對不相關的人漠不關心。今天卻難得地對他人發表瞭如此嚴肅地評價。白錦曦忍不住笑了,伸手戳戳他的胳膊,狹促地問:“說得冠冕堂皇,難道你這二十多年,就從來沒爲這樣的誘惑動心過?”
太陽已經完全升上高空,碧藍的天空雲層盡散。陽臺上有徐徐的清風吹過,城市一如既往的繁榮而忙碌。
徐司白看着遠處,神色平靜而認真:“我向你保證,從來沒有過。”
——
沒日沒夜的監控、蹲守、盤查、探訪開始了。
儘管白錦曦的犯罪心理畫像,給出了罪犯可能的範圍;橫空而至的大神韓沉,也指出了一條可能的明路。但刑警們想要獲得進一步的突破,就必須從大量繁雜瑣碎的工作入手。
隔週週三。
正午,陽光熾烈。
白錦曦跟兩個刑警靠在車裡,汗流浹背,一身疲憊。
上午的羣衆走訪剛剛結束,調查案發地點周圍是否有目擊者和可疑人員。可惜依然一無所獲。老城區監控攝像頭很少,罪犯顯然也對環境很熟悉,他們篩查了所有錄像,沒有線索。
周小篆抹了一把汗,愁眉苦臉:“老大,這得查到什麼時候去啊!怎麼一點線索都查不到。”
白錦曦眼睛還盯着車窗外那片沉寂的民居,曲折的小巷,零落的行人。她拿起礦泉水瓶喝了一口,答:“急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看一眼已經喝空的水瓶,丟給周小篆:“去,買幾瓶冰的來。”
“哦。”
周小篆拉開車門正要下車,看到前方走過來的一個人,眼睛一亮。
“徐法醫!你又來了!來給老大送什麼好吃好喝的?”嗓門大得隔一條街都能聽見。
白錦曦和另一名刑警同時轉頭望去。
午後陽光耀眼,透過片片樹葉漏下來。徐司白穿着套休閒便裝,手裡拎着個塑料袋,不急不緩朝他們走來。對於周小篆的打趣,他只是微微一笑,從塑料袋裡取出瓶奶茶和兩個山竹,拿在手裡,剩下的都遞給周小篆:“你們自己分。”
周小篆打開一看,都是些冰飲和水果,不由得喜笑顏開:“謝謝徐法醫!”轉頭特別客氣地朝白錦曦說了句:“也謝謝老大!”
白錦曦懶得理他的揶揄,單手託着臉,衝徐司白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周小篆卻朝另一名刑警遞了個眼色,兩人都下了車,提着冰飲水果躲到不遠處一棵大樹下去了。
把車內的空間留給他們。
徐司白扶着車門,低頭看着副駕駛位上的她:“累嗎?”
白錦曦伸了個懶腰:“還好咯,就是不夠睡。”
徐司白笑了笑,將手裡的奶茶和山竹遞給她。白錦曦快活地接過:“謝了!烈日送山竹,禮輕情意重。”
徐司白臉上再次泛起笑意。
他的皮膚本就白皙,此時站在樹蔭下,眉清目秀,笑容溫煦,牙齒潔白,看得白錦曦有點晃眼。
她拍了拍身旁座位:“站着幹什麼。”
徐司白拉開車門坐進來。
車內空調輕輕吹着,白錦曦三下五除二幹掉山竹,又擰開奶茶喝了好幾口,心滿意足往後一靠。
徐司白本就是個很靜的人,雙手搭在膝蓋上,側眸看着前方,一直沒說話。
白錦曦靜了一會兒,開口:“我前幾天做夢了。”
徐司白微怔。
“你知道我從來不做夢的。”她輕聲說。
“嗯。夢到了什麼?”
白錦曦靜默。
夢中的情形再次在她腦海中浮現:森林深處的瀑布,眼中含淚的男人,手起刀落的殺人魔。還有那個瘋狂糾葛的吻,以及鋪天蓋地的悲愴。
她笑了笑,答:“具體記不清了。但我感覺跟以前有關。”轉頭看着他:“徐司白,你說我的記憶,是不是要慢慢開始恢復了?”
徐司白一時沒說話。
他望着她,目光平靜而溫和。
“沒有記憶的人生是殘缺的。”他緩緩說,“你一定會恢復記憶。”
很少看到他用如此重的語氣,強調什麼。白錦曦的心頓時一陣柔軟,鼻子也有點發酸。
兩人都沒說話。唯有他的目光,始終注視在她臉上。
清亮而專注的目光。
白錦曦突然感到一絲不自在。
她轉過頭去,笑了笑:“好了,我睡會兒。昨晚才睡了三小時,困死了。”
“嗯。”他答,“午安。我走了。”
“慢走不送。下次別來了!天太熱!”白錦曦看着他推門下車,清瘦的身形好像一棵高挑的樹。跟來時一樣沉靜而灑脫,背影修長、漸漸走遠。
白錦曦閉上眼,戴上眼罩。
心中默唸:做夢做夢做夢!
很快就陷入沉睡。
只可惜跟這幾天晚上一樣,睡得好酣暢,連只蚊子都沒夢到。
——
後半夜。
整個城市已經完全沉寂下來。老城區的燈火稀疏,偶爾有夜行的人,步伐匆忙而零碎。絕大多數人已陷入沉眠中,惶然不覺外間的事。
韓沉穿着黑色T恤,黑色長褲,坐在思思的小店中。指間照舊是一根香菸。透過重重夜幕,望着巷尾安靜停靠的那輛警車。
思思從內間走出來,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烏黑俊雅的眉目,只是那眼神極爲涼薄。他長腿交疊坐在一把藤椅裡,一隻手搭在扶手上,另一隻手夾着細細長長的香菸,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令人難以接近的冷肅氣息。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屬於黑夜的男人。
思思走到他身邊,站定,笑着說:“豆豆終於睡着了。”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問道:“那些警察還在通宵值班?真不容易。”
“本來就是他們該做的事。”他淡淡地說。
思思:“韓大哥,你的事辦完了嗎?什麼時候回清嵐市?”清嵐市是K省省會,也是省公安局所在。
“這個案子完了就回去。”
“哦。”
韓沉長眸微斂,吸了口煙,問:“你什麼時候換工作?這附近治安不好,考慮孩子,最好換個房子。”
思思臉上綻開笑容:“我明白的。存夠錢就換。”
韓沉眸光清亮地看她一眼:“錢不夠我有。”
思思卻沉默了一下,搖搖頭:“韓大哥,你已經幫我們很多了,爲了我們不相干的母子。謝謝你,你是好人。但是不能再麻煩你了。”
韓沉就沒再說話,輕輕點了點頭,眼眸微闔着抽菸,繼續望着夜色蕭條的遠方。
思思看着這樣的他,莫名感到有點難過。
大約是一個這樣英俊而正直的年輕男子,形單影隻地坐在深夜裡,這樣沉默而寂寞,會令任何女人都感到不忍心吧。
思思想了想,又笑着說:“有你留在這裡幫忙,小菲的案子一定很快能破……”話還沒說完,突然就見韓沉眼睛盯着街尾方向,眸中一片寒意,完全沒聽她說話。
思思意外地也望過去。
只見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一個人影飛快拉開警車的門,跑了出去。瞧那身形樣貌,不正是白錦曦!
而她身後車上,其他兩名刑警神色十分緊張。其中一人發動了引擎,另一人是周小篆,他跳下車,對着對講機低吼:“道南巷5棟發生強姦案!重複:剛剛接到報案,道南巷5棟發生一起強姦案。所有人馬上向該方向包圍!”
思思驚訝地捂住嘴,一轉頭,卻見韓沉霍地站起來,將菸頭往地上一丟,拉開門也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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