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功夫,一個農村婦人走了進來。
那婦人是個賢惠的,手腳也很麻利,在她的服侍下柳婧洗了一個澡後,感覺整個人都輕了半斤,不過經過這麼一折騰,穿好衣裳後,柳婧也累了,回到榻上又睡了過去。
轉眼十天過去了。
經過摟半個月的休養,柳婧已好了一半,除了氣疲神虛容易疲憊,形容還顯憔悴外,已可以說是痊癒了。
一大早起來,柳婧便看到原玉等人忙忙碌碌的,擡頭看到柳婧過來,原玉大步走到她身前,他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笑道:“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馬上就可以動身了。”
柳婧低頭看着相牽的兩手,想要掙開,卻還是不好意思——這原玉不但是她的救命恩人,並且這十數天中,且對她服侍得無微不至,體貼入微,有時站在他身邊,她都有一種兩人相識已久的錯覺。
這人便是這樣,危難時結交的情誼,特別感動特別讓人難忘。每次柳婧對上他自然而然的親密動作,想要甩開他時,便會回想到自己重病垂死,無人理會時,那輕輕擦拭着額頭的手,那夜半時在耳邊的溫柔低語,那喂入她脣邊的粥——在所有人,便是生死與她相連的宮女也避之唯恐不及時,這個男人堅定而體貼地站在她身邊,不怕傳染,不在乎生死,一點一點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尋思了一下後,柳婧沒有甩開他的手。而是在他地扶持下朝着馬車走去。
此時衆人的行李已經裝車,原玉在把柳婧扶上馬車後,自己也爬了上去,他細心地把褥子鋪好,把枕邊墊得高高的,示意柳婧躺下後,這才翻身上馬,指揮着隊伍衝上了官道。
上半年雨水多,官道已被輾出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泥坑,可馬車再顛簸。柳婧也是舒服的。因爲原玉在馬車中鋪了太厚的褥子。令得她整個人便是被馬車拋得高高的,落下時也可如落入雲端一樣,不受一點力。
感覺到原玉的體貼,柳婧又透過車簾看向他。
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有點怔忡。
大病初癒。恢復精神後。在洛陽的一點一滴,便重新出現在腦海。
她記起了陛下的逝世,記起了對鄧九郎的失望。記起了皇后娘娘,不對,現在是皇太后,她對自己毫不留情地驅趕。
……她得了這種疫症,鄧太后要把自己驅趕出洛陽,那也是正常,可自己也是堂堂公主,怎麼連一隊金吾衛也捨不得派上?就連半個願意忠心服侍她的人也不曾有?便任由一些陌生的,與她毫無感情的宮女太監跟在左右?自己躺在馬車上,半死不活,口乾得都裂開了,卻連盅水都不曾有人願意哺餵?她怎麼就不做半點自己會痊癒的準備?
還有鄧九郎……
想到失望處,柳婧都不想回洛陽了。
是的,她不想回洛陽,她現在還太過虛弱,還沒有那個精神心力去應對大權在握,天下至尊的太后娘娘,還沒有精力去應對氣勢如虹,無人能及的鄧氏一族。
胡思亂想一陣後,柳婧轉眼看向原玉。
也許是在最危難的時候相依相扶過,她現在看到原玉,會有一種淡淡的溫暖和依戀。於是,看着看着,她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來。
就在柳婧淺笑時,一陣馬蹄聲傳來,車簾被人掀開,原玉露出那張俊朗陌生的臉,含着笑看着她,輕聲問道:“悶了麼,要不要騎一會馬?”他拍了拍自己的坐騎前面。
聽到他溫柔的聲音,柳婧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地說了聲‘不用’,又回他一個笑容後低聲問道:“這是到哪兒了?”
“這裡?”原玉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的官道,說道:“應該是離洛陽有四百里遠的芡縣。”
說到這裡,他回過頭來朝着柳婧溫柔一笑,道:“公主殿下,原某把你送入洛陽城後,你我便分道揚鑣……”
果不其然,在聽到要分開時,柳婧睜大了雙眼,流露出了不捨。
看着比平素任何時候都要脆弱的柳婧,原玉忍不住伸手在她秀髮上撫了撫,低沉地說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們以後總會再遇上的。”
他越是這樣說,柳婧越是難捨,她想着那空蕩蕩的和樂公主府,咬了咬脣,半晌後低聲說道:“現在別跟我說這些……別跟我說離別的事。”
聽到她話中的不捨和依戀,原玉溫柔地應道:“好,我不說。”
隊伍在途中休息一會後,再次啓程。如今正是六月時,天氣炎熱,樹林森森,來往的商旅也格外的多。
柳婧體虛,倒不怎麼怕熱,不過爲了舒服,她還是打開車簾,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細細地看着這個她差點永別的世界。
第三天,在官道上走了一天後,車隊和一個從洛陽方向來的商隊在同一個地方紮了營。
太陽落山時,營地上到處燃起了火堆,無數少年男女放聲歌唱,他們的歌聲笑聲,把這片營地都變得熱鬧喧囂了。
在原玉不放心地跟隨下,柳婧在營地上走去。望着這一個個興高采烈的人羣,聽着這一個個南腔北調,柳婧突然不可自抑地思念起柳父柳母來。
她最親的人,最愛她的人,真是離開得太久了。
就在柳婧因思念而心潮起伏,幾次想要向原玉開口說,不去洛陽了,改而去豫州汝南,卻又想到洛陽近在咫尺,沒有必要這樣避着時,突然的,左側吹來的熱風中傳來一些對話,“……洛陽還亂嗎?”“陛下已經繼位,鄧太后也是個有手腕的,洛陽根本沒有亂過。”“是這樣嗎?可我聽說,洛陽前陣子死了不少人。”
第二人哧聲一笑,冷聲回道:“哪一天不死心?”
第一人連忙說道:“我是聽說,先帝過逝時,給病死了二個公主還有幾個大臣和權貴什麼的。”
第二人還是在冷笑,“死這麼點人算什麼?再說了,和樂公主和清雲公主都是染了疫症後死去的。她們病時,整個洛陽的人都怕着呢。說起來還是太后娘娘有手腕,公主那樣身份的人,她說封園就封園,說隔離就隔離。要不是太后娘娘有手段,只怕整個洛陽城都成爲疫區,哪像現在這樣熱鬧繁華的?”
“是啊,太后是個了不得的人……聽說皇太后已給那兩位過逝的公主風光大葬了?那個和樂公主什麼的,據說是陛下的嫡親妹妹,她的墳就在陛下的陵寢不遠處。”
……
剩下的話,柳婧聽不清了。
她只是呆呆地聽了一會,身子搖晃了幾下,在原玉連忙扶住時,擡頭看着他低聲笑道:“原大哥,你聽到沒有?和樂公主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太后娘娘不但把她風光大葬,還給葬到了離陛下不遠的地方!”
見她笑容蒼白,原玉扶着她的手輕輕用了把力,在幾乎是架住柳婧後,他低沉溫柔地安慰道:“別傷心了……你能死裡逃生,乃是上蒼不忍,阿婧,你便當你這條性命是撿來的,便當現在的你,是新生的你。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不管怎麼樣,你還活着就很了得了,是不是?”
柳婧靠在他的身上,低低說道:“……是。”
她聲音,真是沒有半點力氣。不是又如何?現在鄧太后如願以償了,她和樂公主不但死了,她還大仁大義地讓自己風光入葬,而鄧九郎,只怕看在他姐姐如此仁厚地處理自己身後事的份上,也會姐弟和好,一家人歡樂地聚在一起吧?
……鄧九郎哪怕有一丁點懷疑,有一丁點不滿,這個風光大葬的消息,便不會傳得這麼遠。
任由原玉扶着走了一陣後,柳婧突然啞着聲音低低地求道:“原大哥。”
“恩?”
“我不去洛陽了。”
“好,不去洛陽。”
“你想去豫州汝南郡,我的親人應該已回到那裡了,原大哥,你可以送我去嗎?”柳婧不是個習慣求人的人,所以說這話時,她的聲音怯怯的,濃濃的鼻音外,還有隱不可見的撒嬌。
原玉低頭看向她美麗的臉蛋,以及那臉蛋上,在陽光直射下顯出來的細細茸毛,在感覺到柳婧因自己的沉默而緊張時,他輕輕一笑,極溫柔地輕嘆道:“傻孩子,你的要求,大哥哪一次沒有達到過?”
說到這裡,他又輕輕說道:“能夠不與阿婧分開,我真高興。”說這話時,也許他湊得太近,那呼吸之氣直噴過柳婧的耳洞。就在柳婧怔了一下轉過頭看來時,原玉已輕輕掙開了她的手,轉身大步離去。
目送着原玉離開的背影,柳婧垂下眸來。
……聽原大哥這語氣,似是對她有情?不過她現在心中一片空茫,對那個情字,真是不想再沾了。
原玉很快便來到自己的隊伍旁,在回到馬車時,一個遊俠兒湊近過來,小聲說道:“大哥,再不改道就要多走數百里了。”他指着前方一指,又道:“從那條路走過去,二百里外便進入洛河支流,我們由那裡上船,到進入長安不過一月。”
原玉聞言眯了眯眼,他微笑道:“恩,當然需要改道。”他優雅地拭去額頭的汗水,溫柔低語着,“到得長安時,都已七八月許了,恰好可以趕上兄弟們的那場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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