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將一把月琴抱於身前,率性彈挑,放聲高歌,因其歌詞歡快,多爲祝福之語,曲調亦是朗朗上口,往往便能吸引大批觀衆。而他們的這種彈唱之風從唐代時起便頗爲流行,至此清代,在湖南的長沙、益陽、桃花江一帶更是空前繁容,而在桃花江,因爲他們彈唱之時常是隨便往人羣中一站,便開口而唱,即興揮灑,這裡的人們便稱之爲“站月琴”亦或是“唱彈詞”。
此時這歌者聲音高吭,這月琴之聲,音色清脆,只聞他彈一句,唱一句:
清清嗓音撥動弦,
唱一段這桃花江繡芳園,
繡芳園繡盡天下好,
十指纖纖繡春風,
春風不敵心思巧,
繡朵相思贈愛人……
他聲音討巧,唱詞亦是討巧,吳喜香聽這人老者的歌聲,聽得心花怒放,帶頭拍掌叫好:“好,站得好,張先生您老大才,勞您力,再多站一會,那大包封,定然少不了您……”
那被稱爲張先生的彈詞之人聽得大喜,唱得越發賣力:
道一句這吳家裡吳老闆耶,
她原是羞山腳下羞山人,
羞山出了個吳家榜耶,
生了個貌美如花,如花貌美的吳大人,
吳大人自有鬚眉氣耶,
三拳兩腳抓賊人,
吳大人就是那吳家滴五小姐耶,
五小姐十指春風繡女紅……
吳香喜聽她竟將自己也都誇了進去,不禁臉上一紅,心上卻是大喜,屁癲癲便將一包封塞了過去。葉玉笙平時甚少瞧着這樣的市井之鬧,這種的發乎內心的快樂與熱鬧今生亦是經歷的得甚少,見這老者所彈之曲調歡快,言詞亦是朗朗上口,心下亦是大喜,附和着衆人,哈哈笑起來。
突然間有人在後頭猛拉葉玉笙的衣裳,她愣了一愣,回過頭去,便看到大少奶奶任娟的一張驚恐的臉,她許是從肖府一路跑將過來,跑得氣喘吁吁,見葉玉笙終於回過頭來,拉着她便走,葉玉笙大驚,便呀的呼叫了一聲,她的聲音驚動了站於她身旁的吳喜香與吳清遠,見她被任娟拖走,他們二人亦慌忙趕了上來。
葉玉笙被任娟拖着,又不知是所爲何事,一把掙脫了她的手,說道:“大嫂,出了什麼事?”
任娟氣喘吁吁,見葉玉笙問她,方停了下來,拍着自己的胸口,斷斷續續道:“快,跟我回去,家裡,出了,大事了。”
“什麼事啊?”吳喜香不耐煩的道,“我今天可是替玉笙向你大太太告了假的,她今天一天都在我們這裡,我吳喜香新店開張,豈能少得了她?你要回去自己回去,莫要壞了我的興致。”
“不是,不是的。”任娟急急擺着手,慌張道:“肖家真的出了大事了,爹讓我來叫你回去的。”
“到底是什麼事嘛?”
“唉,”任娟長嘆一口氣,道:“罷罷罷,反正事已至此,只怕紙包不住火,約摸着族裡怕
是早就傳了個遍了。是這樣的,今天族長突然帶了許多人過來,他們氣勢洶洶,只說是,只說是……”
“是什麼?”
“他們說你大哥他,他,他是個女人。”任娟急得快要哭出來了,“說什麼她心事這般重,居然女扮男裝,一裝就是二十幾年。她既然是個女人,就不能繼承肖家制作貢品的技術,要另選他人,繼承大任……你說,你說,他,他們怎麼能這樣?”
“什麼?!”葉玉笙心下大驚,與吳清遠對望一眼,眼滿是疑惑,在心底嘆息一聲,心道的確是紙包不住,這事還是被說出來了。
吳喜香在一旁哈哈笑了起來,“開什麼玩笑?你以爲是唱戲文呢?這樣的事都有?怎麼可能?我與嶽軒哥哥從小玩在一塊的,他是個女人?哈哈哈,別逗了你……”
葉玉笙心下慌張,又不能顯然出來,附和着吳喜香哈哈笑起來:“當真是豈有此理,肖話的那個族長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總是別人說什麼,他便信什麼,簡直莫名其妙。”
然而總還是擔心肖嶽萱的處境,心知她不同於肖家的其他人,是有良心在的。上次的事,如果沒有她,自己只怕已經如同楊勇亭,葬身黑水潭了。恨大太太是一回事,如果能儘自己之力,救了肖嶽萱,又是一另一回事,她一打定主意,已是沒有達多心情理會繡芳園的事了,只得朝吳喜香擺了擺手,道:“算了,喜香,我看這事也是麻煩,族裡都來了人,只怕要起爭執,我還是一起回去看看,這繡芳園的事,就要多勞你費心了。”
“好好好,”吳喜香大手一揮,道:“去吧,你去吧。”
“等一等,”吳清遠道,“我同你一塊去。”
“你還是留在這裡吧,”葉玉笙低聲道,“你不是肖家人,到底還是不要趟這淌渾水爲好。”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拖起任娟的手:“走吧,大嫂。”
兩人回到肖家時,只見前院裡擠擠挨挨到處是人,他們剛到門外頭,管家已經跑了出來,連禮都懶得行了,慌忙道:“三少姨娘回來了,快快,老爺夫人正在等着您。”
葉玉笙與任娟被迎了進去,只到堂屋門口,便見堂屋裡赫然跪着兩個人,一人是肖嶽萱,而跪在她身旁的,竟然是二少爺肖嶽哲。
堂上正首,比肩坐着老夫人與肖家族長,左首分別坐着肖老爺與大太太,其他人便都是上次在肖氏祠堂要將葉玉笙沉潭的衆人了。
堂上的族長眉頭緊皺,聲音凌厲,“即然你如此否認自己並非女兒之身,你又因何不敢進到後堂讓你嬸孃替你驗明正身。”
“哼,”肖軒萱冷笑,厲聲道:“當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堂堂肖家長子,朝廷欽定的“御竹堂”的貢品技藝繼承者,我的身體髮膚除了父母至親,又豈是你們這幫人輕易可以褻瀆?”
“哼,”一旁另有冷笑之聲傳來,“肖家長子?你分明便是個女人,你冒名頂替了嶽哲的長子之位,現如今竟還如此恬不知恥?諸
位可還記得?”他揚聲道,“前兩天我們將肖葉氏沉潭之時,便是這假扮男兒身的肖嶽軒紅着眼框跑了過來,臉上脂粉未盡,她爲了救肖葉氏,竟稱自己喜歡男人,說什麼是他自己在與楊勇亭幽會。大家仔細想一想,他若當真是個男人,何以要在自己臉上塗脂抹粉?再者而言,如他當真是男兒之身,兩個大男人在一起行那等噁心人的苟且之事,何以卻要肖葉氏一個女人在一旁?按她的說法,這肖葉氏該是個恪守婦道之人,一守婦道的女人,她有何膽量,敢與自己的大伯共處一個空間狹小的衣櫃當中?豈非不合常理?而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便是,肖嶽軒,她是個女人!她與楊勇亭幽會,因爲心裡害怕,所以才叫上肖葉氏作陪!當時她們二人共處櫃中,肖葉氏爲了救了她,自己跑出來冒名頂替,你說,你答應給她什麼好處?她竟然連命都不要。”
這說話之人,赫然是便是那個之前要極力主張將葉玉笙沉潭的本家二叔。
“二哥。”一旁的大太太早已變了臉色,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不可胡說。”
本家二叔又哼了一聲,一回頭便看到了立在門口的葉玉笙,他見到她,眼中一亮,衝將上來,說道:“你說,她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麼死心踏地的幫她?”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葉玉笙冷冷道。
“你…..
”
“肖葉氏!”赫然是族長髮了話,“你可知嶽軒她,到底是不是女兒之身?”
“族長,”葉玉笙笑了起不,“是不是女兒之身,你們將他架進去,脫了他的衣裳一看不就知道了麼?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你們敢!”肖嶽萱怒道:“你們今天這般侮辱於我,來日若是讓朝廷知道了,定要將你們個個問責。更何況,你們如此中傷於我,說我是女兒之身。我自出生那天起,身份便已由官府造冊登記,你們說我假扮男裝,豈非說我欺騙官府?肖家的貢品技術,向來是傳長不傳幼,我是長子,朝庭早已備案在冊,你們現在這般說法?豈不是說我騙了朝廷,罪犯欺君?欺君之罪,你們可知該如何處罰?”
“哼,”本家二叔冷冷道,“還能如何懲處?自然是命你交出貢品的製作之法,再將你這欺師滅祖之人逐出肖家!”
“哼,”肖嶽萱冷聲笑起來,“我知道二叔你自幼讀書不多,大字也不識幾個,想必大清律例您也知之甚少了?您可知道,那欺君之罪,是要誅九族的!九族你知道麼?二叔你雖是我家的堂親戚,但九族之內,還是包含有你的,不僅有你,你的父母兒子、妻女叔伯,個個都在內。”
本家二叔聽她此言一出,已然大驚,雙目瞪得溜圓,指着她,“你你你,你好狠的心啊你!”
“這還不止呢。”葉玉笙揚聲道,“今日在場的諸位,只怕個個都是九族之內,到時候你們只怕一個個的,都難逃大刑,不過也好嘛,大家這麼多人,要死一起死,人多熱鬧啊,是不是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