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春光越發明媚。花園裡頭的玉蘭開了,一園子的清香,煞是怡人。
宋相宜可喜歡春天時候的宋家花園,鍛鍊起來都是渾身帶勁兒,碧雲手裡拿着大大的巾子,守在池子旁邊,每當宋相宜跑圈經過的時候,趕緊地擦一把。
要說今天,其實清晨的時候已經她已經戰過一次,實在是捨不得辜負這一園子的玉蘭飄香,午膳前得閒,又來了。
可是偏偏,喜歡這清香的還不獨宋相宜一人。宋天藍拉着宋相若也來了。
從園子的另一頭,宋相若正一臉不樂意。
“好好地在屋裡歇着,你又跑出來幹什麼啊。”
宋天藍卻笑道:“三娘你是看慣了,都不覺得好。”
“打小在江南,見多了花兒草兒,京城這些,真是看不上眼了。”
宋相若對京城的感情挺複雜,一方面京城洋洋大觀,讓她看不透、望不盡,總覺得還有浩蕩青天,等着自己去扶搖直上。
另一方面,又覺得在望不盡的同時,她又把不住。不似在江南,就憑着一等一的宋家、憑着一等一的自己,走到哪兒都是焦點,永遠被捧在掌心。
這是落差,讓她對京城這個地方又愛又恨。
宋天藍卻沒有這等顧慮,她對京城的一切還在好奇和新鮮中,除了京城有一個讓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感情去對待的施效然之外,其餘的,她都熱愛。
“那是相若妹妹見了世面,心大了。花兒草兒,各處有各處的美,別的不說,江南的玉蘭,這會兒已經開過了,京城的開得晚些,時令也有不同的。”
宋相若對這些也沒什麼興趣,只是點頭應着,到底是堂姐,不好太冷淡了。
遠處,宋相宜正跑得大汗淋漓。以前是走路,走多了,早就不適應她的減肥需要,她已經改成慢跑了。
大良朝的姑娘,講究的是笑不露齒、行不動裙,輕移蓮步,步步生輝。
哪會像宋相宜這樣,撒丫子就跑的。這不叫步步生輝,叫步步生風。
大忌啊!
宋天藍看得目瞪口呆:“相宜妹妹在幹嘛?”
這一幕宋相若早就視若無睹,輕哼道:“身子不好,跑步治病呢,說是宮裡太醫的法子。”
這法子當真聞所未聞,宋天藍驚道:“這太醫真不尋常。”
一想到太醫是世子府給請的,宋相若就氣不打一處來,冷哼道:“鬼知道,也沒見她身子就特別強健了,還是那麼肥。”
宋天藍笑道:“是治病的,又不是爲了減重的,相宜妹妹也不容易,天天這樣,需要很強的毅力。”
從不遠處跑過的宋相宜,基本上聽到了她們的對話,臉上面不改色,心中卻暗自思量。
別看這兩個堂姐妹眼下是形影不離,但其實,根本不是同一種人。
若宋天藍一直這麼倒黴,這友誼還能持續。只要哪天宋天藍日子好過了,宋相若必定就要翻臉。
不當面翻,也要暗中使絆。
其實在宋天藍心裡,對相宜並沒有惡感。只是因爲少時在江南,這個相宜妹妹實在笨拙,跟大家完全玩不到一起,所以不熟悉而已。
今天看到她爲了治病這般辛苦,宋天藍倒是生了幾分憐憫之心。
午膳後,宋天藍見到相宜,很客氣地與她打了招呼,又道:“相宜妹妹每日要跑幾次?”
宋相宜也是客氣地作答:“早晚是必要跑的,中間不拘幾次。”
“我們都是半步都跑不得的,得累死。真羨慕你體力好。”
宋相宜笑道:“也是爲了治病,不得已罷了,女孩兒家誰不想在屋裡歇歇,逗逗貓兒,賞賞花兒,看看書,繡繡荷包,哪用得着像相宜這般辛苦。”
聽她說話竟比在江南時候好了百倍,宋天藍也是驚訝,可是驚訝歸驚訝,她還是很有教養地憋在了肚子裡,並沒有問及原因。
就當是相宜妹妹開竅了吧,畢竟在江南的時候,她還小呢。
宋天藍嫣然一笑,卻含着一絲絲苦澀:“是啊,世人眼裡,這就是女孩兒家的宿命麼。”
這讓宋相宜怎麼說呢?
宋天藍說這話,恰恰因爲對方是宋相宜。如果是對着宋相若,宋天藍一定不說了。
畢竟宋相宜比較遲鈍一些,也從來不會多嘴傳話,從小,宋天藍還是瞭解她的脾性的。當她是個垃圾桶,倒一倒負面情緒,好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比對着樹洞講要強。
宋相宜心中一動,宋天藍很有想法啊,以前的宋相宜傻乎乎的,竟沒發現這個堂姐比家中兩個姐姐都強。
不動聲色道:“宿命是一回事,認命又是一回事。”
宋天藍也警覺起來,這兩天宋相若沒少跟她說家裡的事和京城的事,也提到過五娘,言談間,似乎五孃的確變化不小的樣子,而且頗爲貶損。
對她來說,有些先入爲主,卻也有些狐疑。宋天藍是個謹慎的人,對於微詞自己姐妹的人,她還是有所保留的。
“相宜妹妹認命嗎?”
“認命,我就不治病了。”
見她胖胖的身軀,一張幼稚的肥臉,似乎依舊是江南的模樣,可再細看,又分明清俊了許多,尤其是眼神,清冷而又透徹,與她幼稚的長相、以及十一歲半的年齡,完全不符合。
僅僅一年而已,兒時的懵懂與笨拙,似乎在漸漸地離宋相宜遠去。
或許,宋府的人都沒發現吧,只有宋天藍這樣,太久未見的,纔會有這種隔世的恍惚。
“相宜妹妹還小,還有時間不認命。我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說這話,宋天藍有點黯然。
十六歲,在這個年代,對女孩子來說就是當嫁之年,若再蹉跎一兩年,別說自己壓力巨大,過了十八歲,官府都要來治你的罪,到時候隨便找一個胡嫁亂嫁的,命運更加悲慘。
“天藍姐姐不是認命,是不知道如何和命運抗爭。”宋相宜雙眼亮亮地望着她。
宋天藍望她一眼:“你也知道了,是吧。”
怎麼會不知道,就在她來宋府之前,宋家人都知道了。如果從旁觀者的角度,宋相宜是非常欣賞宋天藍這樣的性格。
彼時女子,很少有這麼倔強和大膽。來京城是要揹負巨大心理壓力的,不僅有可能被親朋好友指指點點,還有可能被未來婆家側目,但宋天藍還是堅持了下來,她一定要親眼看一看施效然,確定他到底是病得嚴重,還是壓根不想娶自己。
“相宜佩服天藍姐姐的勇氣,可是,你能見到施效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