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還真是何叔寶啊!
司馬淳實在是沒想到真能見到何叔寶的,畢竟加上前世算起,她已有好多年沒見到這些故人了。
可是事實上,從她離開建業來到長安,也不過是一兩年的時光。
司馬淳擡頭望着眼前這一身貴氣的少年郎君,雖然依舊眉清目秀,脣紅齒白,但她還是覺得,眼前的阿寶,與自己記憶中的阿寶有些不太一樣了。
何叔寶的母親生他時是早產,年幼時的何叔寶便一直體弱多病,明明比司馬淳還年長了兩三歲,但與司馬淳玩在一處,卻常常被人誤以爲,何叔寶年紀要更小一些。兩人玩鬧時,何叔寶也從來打不贏司馬淳的。
可是今日一見,卻有些不同了。那張臉還是那般透白,陽光一照,便如玉做的一般,那麼的,不真實。
司馬淳又有些呆愣了,她看着何叔寶從一塊巨石後轉出來,半晌說不出話來。
何叔寶卻沒和她客氣,上來便敲了司馬淳一記爆慄,又給她揉了揉額頭,笑着說:“越發呆傻了。”
司馬淳遲鈍地向後退了一步,終於“啊”了一聲出來。然後便慌慌張張地回身去看那幾個宮女,發現她們已經不過那處了。
這才又走向前幾步,急切地問道:“你怎麼走這兒來啦?這裡,可是女眷待的地方,要是被人看到了……”
“你以爲我和你一樣傻啊!”何叔寶似笑非笑得看着司馬淳,“這園子再沒有比我還熟的了。”
說着拂了拂衣袖,“我此來,便是想來看看你,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傻。”
司馬淳下意識地反駁道:“你才傻呢!”
司馬淳覺得自己語氣不夠友好,便放輕了聲音說道:“安寧說你早便到了長安,怎麼……”怎麼不早來看她呢?司馬淳咬了咬脣,到底沒說下去。
何叔寶也輕聲回她:“你深居宮中,平素也出不了門,我如何來看你呢?”說着,眉眼閃過一絲複雜,“太子與安寧……”
司馬淳猛地一擡頭,沒防住何叔寶正低下頭來,兩相一磕,司馬淳便“嗷”地一聲抱住了腦袋。
何叔寶也捂着下巴,真是說不下去了。
司馬淳卻記得剛纔的話題,“安寧她,她與太子的事,連你也知道了麼?”
何叔寶一邊留神着四周,一邊說:“他們的事兒,你別摻和進去,當不知道最好。”
見司馬淳還是不明所以,便無奈地笑了下,“對於安寧來說,傍上了太子,自然是好事。但這事吧,畢竟上不得檯面,而且,宮中,還有個皇后娘娘呢!”
安寧有太子殿下做靠山,自然是不錯的了,尤其這個太子殿下在不久的將來,還會繼位爲新君。
只是,阿寶,你們眼下這般大張旗鼓地接近太子,到底所圖爲何呢?
前世時,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你們是不是也有這麼一出呢?
你們到底在謀劃些什麼,我卻半點不知情。
你們聽憑我在宮中蹉跎近十年,到如今重來一回,我還是被你們矇在鼓裡。
阿寶,阿寶,你真的是我認得的那個病弱嬌氣又倔強的阿寶麼!
你到底,有沒有將我當成好友呢!
司馬淳依然呆呆愣愣地看着何叔寶,又聽何叔寶給她講了園子裡的一些景緻,緩緩開口說道:“阿寶,今日能再見你,我很高興。”說着便朝何叔寶笑了笑。
何叔寶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揉了揉司馬淳頭上的兩個花苞苞,似是想起了什麼,從衣袖裡摸出兩個金鈴鐺來:“吶!這個拿去玩罷!”
司馬淳便笑開了顏,歡歡喜喜地接過來,愛不釋手地把玩着,似乎方纔那個,突然間有些傷感的司馬淳,是何叔寶眼花看錯了一般。
司馬淳聽何叔寶叮囑了幾句,便按他指的方向,繞出了竹林。
安寧公主與翁姑姑帶着那幾個先前不知去向的宮女正站在大道邊的樹影底下等她。
司馬淳提着裙子蹬蹬地跑過去,安寧公主拉住她,手指在袖中將她輕輕一捏,司馬淳與她對望一眼,兩人並未說話,便像從未在園中走散一般,繼續遊園。
身後的翁姑姑與衆宮女們,也都垂着頭,半點不提方纔的事。
司馬淳心下明瞭,這應當是被太子殿下敲打過了吧。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不容小視啊。
要說老皇帝還在位,卻出了這麼一個賢德的太子,誰心裡不會咯噔一下啊,可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朝野上下,他都能左右逢源,連皇帝陛下對他也是讚不絕口,這人,實是位人才。
這樣的人物,他的私情之事,即使阿寶不說,司馬淳也是打定了主意,絕不多說一句話。況且,她想說話也夠不上吧。
司馬淳與安寧公主一道,走回到了園中的迴廊中,前方卻是臨湖的一石船塢,正有不少貴女在裡面說笑玩樂。
司馬淳進去時,正聽得一道溫雅有禮的聲音說道:“此園景緻不錯,宛如畫中,不如我等在此聯詩作賦,不負此番美景。”
說着還吩咐下人備紙筆。司馬淳聽得翁姑姑在旁小聲地指點安寧公主:“這位是太子舍人崔適家中的小娘子。”
哦,這位崔適,也是南樑的舊官兒吧,到得新朝,別的不說,這眼光還是不錯的嘛。
司馬淳邊想着邊打量這位清秀佳人,果然是一身的文氣。
一個明快的聲音響了起來:“咱們那筆字兒啊,只好上得帳簿,這吟詩作對的事兒,咱們可排不上邊兒。湖那一頭兒的郎君們都等着下筆呢,咱們也別湊這個熱鬧了。”
又有一道爽朗的聲音道:“是啊,你們愛寫個酸詩的,可別算上我。我看這園子,精緻是精緻,只是太小了,跑馬都跑不起來,沒勁兒透了。”
說完,兩個娘子便旁若無人地商量着去郊外跑馬的事兒來。
連司馬淳這深居宮中又無任何消息來源的人都知道,大齊朝一統南北,結束了好幾百年南北分治的局面,可這南北之爭,從未停歇過。就連這後宅之中的小娘子們也不時地爭上一爭。
江南的小娘子身嬌體弱,能詩文,而北地的胭脂卻是英姿颯爽,善騎射。
司馬淳倒是覺得各有各的好,完全不用比較啊。
這主要是因爲司馬淳的阿孃,南樑端宜大長公主就不是個嬌滴滴的娘子。
她可是位掌兵事、主政務的實權公主。雖然司馬淳自己是有一些嬌氣啦,可是她也很會欣賞各種不同的美女的啊!
船塢中的貴女們小小地爭執了起來,只有幾位公主自持身份,只在一邊面帶微笑地飲茶,絲毫不受影響。當着公主們的面兒,貴女們也不好太過放肆的。
待安寧公主進來坐下時,船塢裡的貴女們都息了聲,另外幾位公主是不屑地,連眼都沒擡起過。
安寧公主只淡淡地坐在那裡,周圍的貴女們便起了身,不願與她坐在一處。安寧公主的絕色,實在是太有殺傷力了。
司馬淳靜靜地坐在安寧公主身邊,看着她面上是不動聲色的,但那寬大的衣袖裡,一定是在攪着帕子,知道她心裡也有不安,便伸出手撫了撫安寧公主,安寧便回之一笑。
司馬淳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便疑惑地回頭去看,只見一個穿着藕色衫裙的小娘子,圓圓的臉,眼睛亮晶晶的,正輕輕地拉着自己的衣袖,見到司馬淳回了頭,便抿脣一笑,小聲地對司馬淳說道:“你便是淳寧郡主吧。”
司馬淳眨眨眼,似乎自己並不認得眼前這位小娘子呢。
這自來熟的小娘子見司馬淳不答話,也不在意,笑嘻嘻地說道:“當年在建業,我曾見過郡主呢。我是何家的,阿露,何叔寶是我族兄。”
“哦。”司馬淳面無表情地答了一句,心裡卻是炸開了鍋。
你們江南何家居然也有人在北齊爲官?
看這小娘子,在一衆大齊的貴女中,也毫不扭捏,語笑嫣然。
我怎麼從來不知,阿寶,你們何家除了營造之事,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啦!
既然如此,前世時,你怎麼不來看我?
司馬淳便興致不高地與那何露應付了幾句。
等司馬淳與安寧公主回到丹陽宮中,天色已經漸暗。
安寧公主拉住正要跑向自己殿門的司馬淳,輕聲說道:“今日……”
司馬淳看了她一眼,等她繼續說下去,安寧公主正待要說下去,卻見翁姑姑匆匆趕來,神色是難得一見的急切。翁姑姑帶來了一個消息,皇后娘娘有恙,着各宮妃、公主、郡主前往侍疾。
司馬淳並沒有錯過安寧公主眼眸中那一閃而過的喜意,隨之便被擔心與憂思代替。
司馬淳低下頭,難道,這也是他們所謀劃的麼!